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季子修一人独自站立在原地。
他弯下腰, 将脚踝上的那颗玉石解了下来, 放在手心之中。
玉石的白润和他手指的枯瘦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轻轻的抚摸过这东西,自己所有的恨意也随着许悠然的消失而烟消云散。
外面是一片阒黑, 只剩下风声带起树叶沙沙作响。
黑夜太可怕, 这样的声音反而给人带来宁静。
季子修走到书桌旁,将玉石仔细的塞入抽屉里。
这些事情, 全都入了正在看着录像的许林的眼睛。
他泛起些许疑惑,正常人都不会大晚上这样喃喃自语,他的小儿子是真的精神不正常了吗?许林取下眼镜, 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头疼得实在厉害了, 许林拿出抽屉里的白色药瓶, 吃了一颗药。
另一边,谢柔刚刚洗完澡, 穿着浴袍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她的目光落到了浴盆处,里面有一颗残余的药物,还没被冲刷到下水道。
谢柔慢慢的走了过去。
打开了水龙头,水开得很大, 能听到哗哗的声音。
当那颗药彻底沉入下水道,谢柔脸上的冷意变得轻了一些。
她交换了两瓶药。
一瓶是治头疼的,一瓶是给精神病人用的,就是方永明逼季子修吃的那种。
在这个许家里, 除了她还有谁能做到这一点?上次谢柔没有想过许林会这么丧心病狂的在家里也装上监控,现在她知道了,放的时候完全避开了监控器。
谢柔的眼底闪烁着疯狂的光。
你对许悠然做过的事情,我只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那药吃久了,渐渐就会变成像季子修那样的精神病。
许林的那一巴掌,打碎了谢柔最后一丝希冀。
她平日里总是念叨让许究早点夺得许家的财产,可真正和许林结为夫妻以后,谢柔是真的被蛊惑了一段时间。
当年轻时候的愿望实现的时候,她总感觉处在梦境里似的。
可许林却非得打醒她。
谢柔擦干了头发,带着一杯牛奶,里面放了药,慢慢朝着书房走去。
你来干什么?看到谢柔的那一刻,许林的态度很不好。
谢柔轻轻的把牛奶放到许林书桌旁:咱们都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我吗?我是担心你睡得不好,所以拿了牛奶过来,可以助眠的。
谢柔伪装自己的时候,就是一朵无可挑剔的解语花。
许林被她捋顺了须,他的确睡不着。
纵使是这样,许林也对她抱有戒备。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一旦两人的信任出现裂痕,许林不会去修复这种裂痕,反而会让裂痕慢慢扩大。
牛奶放下吧。
谢柔知道两人已经产生了无法弥补的隔阂,却在面对许林时,依旧笑得温柔。
好,你记得喝。
她能做出最温柔的模样,边笑边给他捅一把刀子。
等谢柔走出了书房,许林把热牛奶喝了下去。
他们同床异梦那么些年,正如谢柔想不到许林会装监控器一样,许林也想不到谢柔会给他下药。
心上已疏远,可多年来形成的习惯还在。
许林喝了大约半杯,脑子也不疼了,却变得晕乎乎的。
他以为是自己太累了,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沉睡之中。
……夜更深了,外面有车灯直直的照射过来,那束光,像是要撕裂黑暗一样。
许究这几天被源源不断的工作给压得根本无法回家,许林有意隔开他跟季子修,这些天许究几乎都吃住在公司。
好不容易得了一个清闲,在深夜的时候,许究总算把事情处理妥当了。
季子修站在窗户外,自然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这个时候许宅的人几乎全都睡了,季子修放缓了脚步声,去到大门口。
两个人正腻乎的时候,许林安排了大量的工作给许究,这会儿这么久没见,倒是分外想念。
夜静悄悄的,许究把人按在铁栏处死死的亲吻着。
心头的想念是引子,两人的气息相互交融。
原主走了,季子修也不用伪装了,此刻暴露出本性的他,甚至不让一步。
两人都气喘吁吁的分开过后,许究的眼底藏着很深的欲望。
季子修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别乱来,有监控。
监控?许究的目光幽深,就差把‘不爽’两个字刻在脸上了。
咱爸装的监控器。
季子修压低了声音,他故意这样的时候,尾音微微挑起,听起来格外勾人。
‘咱爸’两个字,听起来就像是在和他调情似的。
许究倒没想对他做什么,因为担心季子修的身体,亲亲抱抱已经是极限了。
他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把季子修放开:这段时间我不在家,他们对你怎么样?他们指的是谁,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季子修无所谓的轻笑一声: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至于他们对我好不好,没关系。
许究听罢,在黑夜里抱住了他。
他们不疼你,我来疼。
季子修看着许究,眼底是深深的笑意:我怎么这么喜欢你。
他凑了上去,给许究一个吻。
……许究留了没多久,又早早的奔向公司了。
许林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似乎想完全隔断他和许究的联系。
季子修也不着急,在许宅的这段时间,身体反而养好了许多。
许林的身体越来越差了,精神状态就跟以前的许悠然一样。
季子修看到以后,倒是晚上跟许究说过一次:爸现在这样,倒像真的精神错乱似的。
许林对待季子修的态度好了许多,有时候会给他塞糖,拿他当小孩对待。
许究沉沉的说:不管他是不是真的精神错乱,许林终究是许林。
季子修又慢慢释然,在许林精神正常的时候,看他的眼神仍然像是在看病菌。
在这段时间里,许究彻底控制了公司,早已满十八岁的季子修也联系上了李明月的律师,悄悄继承了属于他自己的那份。
当这笔钱摆在眼前的时候,他的确吓了一跳。
李明月简直是挖了公司一半的钱留给季子修了。
她知道许林在外面还有小三和私生子的时候,就早早的预防了这一手。
虽然明面是回家照顾儿子,可私下却完全不是这样。
天气越来越冷了,白色的雪花飞舞而下,只是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已经完全雪白了。
季子修站在窗边伸出了手,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雪花接触到他手掌的温度,就瞬间化成了水。
从初夏被困到那个别墅里,季子修来这里已有半年了。
许究走了进来,用手覆盖在他的手上:很冷,别着凉了。
他的情绪不多,连说关心的话也是面瘫着,可就是这样一个人,陪伴在他身边的时候,让季子修格外安心。
季子修轻笑起来,一直盯着许究看。
许究问:怎么了?他拉着许究的衣服,狠狠的亲了过去。
他这段时间仗着许究不敢拿他怎么样,主动撩他的举动变得多了很多。
许究每次回家,都会挂着甜蜜而郁闷的表情,到厕所里自己弄出来。
一边想着那个人,一边自己弄。
还有谁比他更苦逼?许究的眼底里冒着欲火,他松了一下自己的领带,将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脸上。
我可不能保证自己能不能控制得住。
季子修无所畏惧:啧,日~久天长嘛。
许究把他抱住,轻轻跟他咬耳朵:第一个字别咬得那么重。
污得很。
污得他的心都痒了。
大雪夜里很冷,两个人就这么互相抱着温存,每次许究回来,就总感觉是偷情似的。
监控还在,季子修不知道许林有没有在看,他转而笑着摇了摇头,要是许林真的在看,一定早就被气死了。
毕竟,他可是罪大恶极的‘勾引’许究的人呢。
许林这边推迟了吃药,他的头疼病越来越依赖这种药了,甚至有些药物上瘾。
许林被迫在家静养,他知道自己的好儿子许究已经彻底掌控了子公司。
那些董事会的人越是对许究满意,许林就越是心惊。
他联合了一些元老打算反攻,就等着明天去公司,让许究知道许家到底是谁在做主。
许林打完电话,眯起了眼。
此时谢柔已经不在许家了,他有时候神志不清的时候把谢柔赶了出去。
吃了那些药,就仿佛会把内心最真实的东西全无顾忌的说出来似的,许林的心中没有半分不舍,还反而觉得自己做得对。
谢柔也在打那笔钱的主意,他不可不防。
许林站起身,想起许久没开的监控,手都已经触碰到机器了,可季子修那晚自言自语的模样又浮上心头,他想了想,还是打算自己去找季子修。
大晚上,季子修的房间仍旧留着灯,许林有些疑惑的走了过去。
房门没有锁好,他轻轻打开了门,却看到许究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在他弟弟额头爱怜的亲吻了一下。
许林仿佛雷击似的愣在原地,他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许究!许林看季子修的表情,就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一样,他是你亲弟弟,你怎么可以这么做!?许林的眼中满是失望之情,被气得满脸涨红。
季子修冷眼看着他,在许究耳旁暧昧的流连:哥,能帮我一件事吗?我知道。
季子修回许家的目的他早就知道了,许究不仅没有理许林,反而还在季子修的唇边亲吻了一下:爸,如你所见,我们就是这种关系。
你们疯了!许林猛烈的咳嗽起来,你们这是乱伦!他还不知道许究不是他亲生儿子,以为许究是他培养的满意继承人。
季子修倒是偏要看看,他要是知道只有许悠然才是他亲生的,会露出什么表情?我回来,就是抱着这个目的。
季子修低垂着眼眸,你不该接我回家的。
许林被气得一口气没憋上来:逆子!季子修偏要气他:这下你两个儿子都成变态了,爸你是不是还打算出去再生一个?许林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听完季子修的话,竟然晕倒在地。
许林的抗打击能力应该更强一些才对,季子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若有所思。
他和许究不是杀人犯,到底还是把人送到了医院。
许林明天去公司的计划是不成了,反攻也不成,许林又被送去了医院,已经是大势已去。
许究在这段时间继承了公司,以雷霆手段压得下面蠢蠢欲动的人不敢多说一个字。
到头来,许林的如意算牌已空。
季子修继承了李明月给他的那份儿,许究又继承了他心心念念的公司。
许林躺在床上,显然是恨死了季子修。
许先生,你近期服用了太多精神类的药物,所以被这么一刺激,你的身体就控制不住了。
许林在床上,眼球转动,仿佛是在问发生了什么事。
那些药物我看了,全是违禁品,长期吃会产生精神错乱的。
精神错乱?许林听到这一个词之后,立马想起了方永明。
当初他拿这种类型的药给季子修吃的时候,许林还刻意引诱。
没想到现在报应这么快就落到他的身上了,自己也被人下了这种药。
许林把怀疑的目光落到了季子修身上。
他愤恨的用手颤巍巍扒开吸氧器:叫……那个畜生,过来。
许林的主治医生很奇怪,明明许林都在床上瘫了好久,连说话都不能说了。
如今一开口就是这个,可见此刻的许林有多么愤怒。
正在此时,一个女人踩着优雅的步子慢慢走了进来:不用叫许悠然过来了。
许林抬起头,看到了谢柔的脸,他咬着牙:你怎么,来了?谢柔微笑的看着那些医生:你们先出去吧,我想跟我丈夫说几句话。
人家是两夫妻,他们也不好说什么:要是许先生等下有事,直接叫我们。
好。
许林冷冷的看到这一幕,等人终于走出去了,谢柔才回眸给他轻轻盖了被子:老许,我知道你半年前送许悠然去别墅的时候,就写好了遗嘱。
许林的目光复杂。
我跟了你那么多年,除了能住在许宅,是一分钱都没有的。
谢柔甜甜的笑起来,不过你倒是对阿究不错,东西几乎全留给他了。
许林恶狠狠的吐出几个字:许究,现在没有资格得到那些了。
谢柔盯着他:我要是早点狠下心,也不至于让你把我赶出许宅了,许悠然也不可能回来。
谢柔也知道了许究和季子修在一起的消息,当初她只觉得荒谬,可如今想想,也算是报应了。
什么意思?那药是我换的,除了我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还有谁呢?许林的脸都气绿了,嘴里骂骂咧咧的,谢柔却让他稍安勿躁:还有一件事,我瞒了你好久好久,就盼着现在告诉你呢。
瞒他?许林的脸上有些错愕。
可谢柔凑近了他,在他耳边甜美又温柔的说出了真相:阿究不是你亲儿子。
许林瞪圆了眼睛,他此刻要不是四肢无力,一定会打死这个贱女人。
他被带了二十多年的绿帽子,替别人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许林气得吐血,一副恨不得吃了谢柔的模样。
谢柔轻飘飘的落下一句话:所以哪里是悠然毁了阿究?反倒是阿究毁了你儿子。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利剑一样狠狠戳在许林心口。
你当年欠了我那么多,我和阿究一人毁掉你们一个,也算一报还一报了。
谢柔大笑着走出了这个病房,留下许林怒气攻心,呼吸急促。
当天晚上,许林又被推进去做了一次手术。
等手术出来,许林的命虽然抱住了,可整个人看上去老了十岁。
他平时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上,也仿佛在一夜之中长出来了许多白发。
许林……老了。
他恍惚间惊觉,自己这一辈子竟然只有悠然一个儿子,那他对他做过什么?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从眼前拂过,许林犹如一只斗败的狮子一样,已经迟暮。
许悠然在别墅里说起过胡话,自言自语的,就像是人格分裂。
许悠然刻意去亲吻许究,在他面前说自己回来就是这个目的。
许悠然……被方永明,他派去的那个医生侮辱了。
许林的眼底缀满眼泪,这是他儿子呀,他怎么不知道疼,反而推他出去受了那么多伤害。
他回来报复自己也对,蓄意勾引许究也对,都是因为他太疼。
许林想起小时候的许悠然,完全看不出来喜欢男人。
要是……他当初不那么做,不瞎想那笔钱,不把他送去别墅那边,他是不是就不会遇到方永明?许林的精神恍惚,满心都是后悔。
只可惜,无论他怎么想见季子修,他都是不会再来看他的了。
又过了一月,尚未到春节。
季子修这具身体再也撑不下去了。
原本许悠然的执念消除,他就该离去,可许悠然和他约定了,要撑到最后。
他变得越来越嗜睡,本来就已经切除了一部分胃,此刻吃得更少了,就像他得了厌食症的那会儿。
许究公司也不去了,整日整日的陪伴在他的身边。
春节……还有多久啊?许悠然的生日在初二那天。
还有一个月多呢。
许究的心里很难受。
季子修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一个月,他连一天都撑不住了。
这个身体在腐化,灵魂强行停留在这具身体里,他日日都看得见某一处的皮肤烂了,出现了尸斑。
许究。
季子修叫他。
许究弯下腰,想焐热他的手,可自己的体温,怎么样也传不到他的身上。
许究的心口颤了一下,告诉季子修:我害怕。
季子修压住眼泪:害怕什么?怕你……离开。
于许究而言,这种情绪十分陌生,有朝一日,他竟然也会害怕。
季子修听到这一句话之后,眼眶都红了。
可他真的无法再停留:还好我不怕。
白雪落到他的发间,季子修又去看了那颗常青树。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到我。
季子修死之前亲吻了许究的脸,许究跟了他去了那么多个世界,所以他不害怕,许究不会弄丢了他。
来找我。
我等你。
说完,他的世界变成了一片黑暗。
许究怀里的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呼吸,他恍如失了魂魄一般为他办了葬礼。
这段时间,他一直浑浑噩噩,只知道一定要给他办一个葬礼。
我们老家那边的人说,不下葬就只能成为孤魂野鬼,连轮回都没有。
他不要让季子修变成那样。
葬礼上,许林坐着轮椅出席了,他的心头满心后悔,泪水一直包不住。
悠然……悠然……魂兮散去,世间再无许悠然。
许究失魂落魄的走出葬礼,外面,下雨了。
我现在就来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 藏(g)灵,藏的是方云寒的灵。
藏(zang)灵,藏的是许悠然的灵。
是一语双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