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时间转瞬即逝。
在薛镇的运作下,年仅十三的薛仕茂成了南征队伍中的一员副将。
出发前一晚, 他在梁王府的门前踟蹰许久, 终是没有勇气去见上官玉一面。
纵使见了又如何?只会徒增伤心罢了。
这场战事不知要打几年,若他能活着回来, 望上天怜悯, 能让玉儿成了孑然一身的双儿。
就算讨厌上官云飞那小子讨厌的要死,他也不介意和玉儿一起养育他的。
薛仕茂如是想着, 怅然离去。
燕国大军南征乃是京中大事, 上官玉闻此消息后,神色凝重。
这场仗在他的记忆中可是死伤惨重。
盖因朝中有人贪墨军饷, 送了劣质的铁甲、棉衣过去, 就连粮草都是参了石头的。
将士们吃不饱不说,上了战场后,那本是自卫用的铁甲竟成了拖累之物。
敌人还未出兵,己方就已先溃不成军了。
这样能赢就有鬼了。
别说,还真有鬼。
那就是后来威震四方的鬼才将军薛仕茂。
然而,即便是天纵奇才的他, 也差点死在这次南征上。
毕竟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上官玉沉思片刻, 眼中闪过一抹亮光。
既然薛仕茂会缺衣少粮,那他就送衣送粮, 然后借那孩子威名一用,维持住梁王府的威望,应当不算过分吧。
何况,他本就有意往军中发展力量。
当今圣上废掉他梁王之位的心意存在已久, 若非如此仅凭谢君心那群人又如何能赢得了原身。
…………定下支援南征军的计划后,上官玉立刻召集了各个州府的掌柜,命他们着手准备粮草和衣物。
忙活了几日后,他总算清闲了下来,有时间整治梁王府中那两个白眼狼了。
那日午时出现在醉香楼的喝骂声便是褚良志和上官云飞的,其中还夹杂着谢君心的软言相劝,以及三道低哑男声的冷嘲热讽。
两人之所以会如此愤怒,乃是因为醉香楼的伙计当着谢君心的面让褚良志和上官云飞两个付账,否则就不准从醉香楼里走出去。
而出门从没带过钱的父子二人,自然是拿不出的。
醉香楼的伙计不依不饶,竟夺了褚良志的随身玉佩抵债,还说何时还了账,便何时物归原主。
如此做法,可让他当着心上人的面好生丢脸了一把。
褚良志自是怒火难抑,暴跳如雷,劈头盖脸骂起了醉香楼的新任掌柜。
但人家掌柜不为所动,由得他骂,咬死了没有王爷的亲笔批复,任何人不得免账。
梁王的一番动作可是惩一警百,他们哪里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不仅褚良志恼羞成怒,上官云飞更是气不过。
不谈他父亲,单说他的身份。
他可是未来的梁王!即便父王现在还没上奏请封他为世子,但这都是早晚的事。
谁叫他是父王唯一的孩子。
梁王府的一切将来注定都是他的。
在醉香楼请人吃顿饭算什么,他就是把整间酒楼都送人了,也容不得有人不答应。
气归气,但父子俩也知道这件事不能拿到上官玉面前告状,否则会将他们和谢君心见面的事情暴露出来。
两人以为掌柜的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过两日就知道变通了,便忍了这次。
没曾想,八日后,兴致勃勃地带着谢君心去挑选生辰之礼时,竟会被各大铺子的掌柜们给拒之门外。
这一下午,父子两人再没法尽兴,匆匆的和谢君玉告了别,怒气冲冲的回了王府。
褚良志到底是个父亲,知道先把上官云飞支回了屋,而后才去找上官玉理论。
他一脸不愤,上来就问,王爷何在?绿柳漫不经心的瞥了他一眼,撇了撇嘴说,主子在书斋,吩咐了不准人任何打扰。
这人竟瞒着主子和那大烂人谢君心来往十年,怪不得主子会生了休妻之意。
褚良志才不管眼前的丫头说了什么,得了地点后,便压着火气朝书房走去。
还请将军留步,奴婢说了,主子不见任何人。
绿柳上前一步拦住他的去路,沉声道,若是将军硬闯,可别怪奴婢不客气了。
她使了个眼色,立时就有四个高头大马的侍卫站了过来。
放肆!褚良志厉声大喝,手指颤抖的指着绿柳的鼻子怒斥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
本将和王爷是夫妻,是这王府的另外一个主人!你们胆敢对本将如此不敬!梁王府的主子从来都只有王爷一个。
绿柳眨眼,笑得可爱,奴婢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
褚良志在梁王府生活了近十一年,还从未被人这般看低过。
绿柳的话犹如是几十个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狠狠的折损了他的自尊和傲气。
他气得牙齿打颤,双目通红。
好,好,好,本将今日就要看看在这王府中我做不做得主!话落,他昂首上前,步步逼近上官玉所在的书斋。
绿柳冷笑,眯了眯眼。
随后一声令下,侍卫瞬间将褚良志团团围住,阻断了他的去路,出手可谓不留任何情面。
你!贱婢!将军,奴婢请将军三思而后行。
绿柳姿态娴雅的吹了吹手指,挑了挑眉道,这有些人啊,脏得很,不知在外头干了多少龌龊的事。
主子这般高贵的人可不是他们能随意见得的。
她如今也不怕把话挑明了说,反正就最近两日吧,这人怕是要永远的离开王府喽。
绿柳是梁王的贴身侍女,深得梁王信任。
可以说,她的态度就是梁王的态度。
看来王爷已对他有了不满,不然,一个婢女,就是给了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一位将军叫嚣。
褚良志眼皮跳了跳,产生了一丝焦躁和心慌。
想到近日来和心上人的频繁相约,不由得暗恨自己放松了警惕。
让我见王爷一面。
他缓和了语气,也放低了姿态。
这个时候,他见上官玉已不是为了发火,而是想摸清楚那人的态度了。
绿柳冷哼。
现在知道怕了?晚了!她阴沉沉的笑了笑,摆手回道,不见!你!褚良志大怒。
他堂堂四品武将,禁卫军首领之一,好言好语的和一个婢女说话,这绿柳竟还对他如此不假辞色。
怎么,将军还想硬闯?绿柳看他一脸恼怒的模样忍不住的发出一声嗤笑,您觉得自己有那个本事闯进来吗?她言语讽刺,只把褚良志气得仰倒。
被人这般瞧不起,褚良志哪里肯善罢甘休。
士不可忍孰不可忍!今日不给这丫头一点教训,实难解他心头之恨。
他忖度了一番,有了决断。
四个侍卫他对付不了,但对付一个小丫头却是绰绰有余。
他疾步上前,手曲成爪,猛地掐住了绿柳的脖子。
贱人,本将今日便将你就地格杀。
他冷冷一笑,手指渐渐收紧。
贱婢永远都是贱婢,摸不清楚主子的真实心意。
他和王爷有十多年夫妻情分在,又共同孕育了云飞这个孩子,就算他违背了王爷意思和君心往来,但只要编个借口稍作解释,王爷定然会原谅他。
今日一番举动不过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这贱婢被当枪使了还不自知。
绿柳立时呼吸困难,脸色也因缺氧涨得通红,但她却无丝毫惧怕之心,也不曾抵抗挣扎,反倒是在轻笑。
她的笑容让人看了心里发毛。
住手。
本王的人你也敢动。
书斋中传来上官玉清越的声音。
褚良志微微一愣,下个瞬间就被一个壮实的侍卫掀翻在地,变成了四脚朝天,满脸愕然的状态。
王爷,您瞧,将军像不像爬不起来的大乌龟。
绿柳剧咳了几声,毫不客气的嘲笑。
开心极了,也痛快极了。
上官玉推开书斋的门,缓缓的走了出来,漫不经心的瞥了眼地上的男人,缓声道,罔顾本王的命令,将军这是想做什么?他的声音十分平缓,并不像褚良志想象的那样会带着愤怒,亦或是冰冷。
可正是因为平稳才让人觉得不安。
王爷,褚良志爬了起来,脸色极为难看的说道,这话该是我问王爷才对。
你我夫妻同床共枕十年,王爷为何要如此羞辱于我!上官玉低笑,都十年了,你说本王蠢不蠢,竟被枕边人骗了整整十年。
褚良志瞬间噤声。
他以为梁王只是发现了他近来的动静,却不知这十年的事情都被查了个底朝天。
玉儿听我解释!他惊慌失措的走了上来,试图把上官玉抱进怀里。
他知道的,上官玉深爱于他。
在以往的日子中,不管他惹对方生了多大的气,只要柔声哄哄,再加上几个轻吻,这人必然重展笑颜。
上官玉定定看他,主动走了过去。
褚良志顿时大喜。
不准你再叫本王的名讳。
艳丽的双儿眯了眯眼,捏住了男人的下颚,继而看向一旁的侍卫们,沉声命令道,去把上官云飞给本王压来。
他松开了手指,勾了勾唇,今日本王就好好听听你父子二人的理由。
不多会儿,人就被带了过来。
不只是上官云飞,梁王府的所有人都被叫了过来。
百十多个人战战兢兢的站在书斋外,不清楚王爷叫他们来所为何事。
上官云飞此时颇为狼狈。
披头散发,衣服也胡乱的系着。
原来是正在沐浴之时被侍卫们从浴桶中给强拖过来的。
狗奴才,你们干什么,放开我!他奋力挣扎,又叫又闹。
父王,你快让这些贱民放开我,快点!看见了上官玉后,他的声音更尖锐了,甚至破口大骂起来。
先人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果然,跟那粗野愚昧的谢君心呆在一起时间长了,连教养都没了。
来人,给本王掌嘴。
上官玉被身前的小孩吵得脑仁疼,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绿柳连忙上前替他按摩太阳穴。
上官云飞猛地抬头,不敢相信方才的命令是向来疼爱他的父王所下。
待看清了眼前的情况,终于察觉出不妥了。
他爹爹被侍卫们堵住了嘴按着跪在地上,而父王却是坐在黄花梨的椅上,身旁置有一方茶几,神态悠闲的品着茶。
他一脸怔愣。
不嚎了?上官玉放下茶杯,徐徐道,上官云飞,本王问你,这两年和那谢君心一道可还开心?上官云飞惊愕,下意识地去看不远处的褚良志。
父王,儿子不知父王在说什么?什么谢君心?谁是谢君心?他决定装傻到底。
上官玉眼帘轻掀,看了他一眼,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几息后,这笑声方才停了。
到了这个地步还和本王绕圈子。
上官云飞,你够愚蠢,比本王想得还要愚蠢百倍。
有点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来,他既然如此对待两人了,定是掌握到了确切的消息。
与其是撒个漏洞百出的谎,倒不如大方承认,再想些冠名堂皇的理由搪塞他才是。
上官玉敲击着茶几,一字一句道,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
说,和谢君心一起开心吗?你也开心吗?他看向面孔扭曲的褚良志,抚掌轻笑。
当年是你苦追本王,也是你自求嫁入王府。
你说为了本王,甘愿成为京中笑柄。
这些年来本王感念你当初的一片赤心,故而百般宠爱,也在仕途上倾力相助。
可你回报给本王的是什么?是背后一刀。
我梁王府的人绝不准同谢君玉往来,违者逐出王府。
这件事你们不是不知吧。
褚良志身子微颤,挣扎了几下,仰着头盯着眼前的双儿,似有千言万语。
上官玉却不想搭理他,目光又回到了上官云飞身上。
这可是原身的亲子,竟从来没为原身担心过。
原身失去高位之时,他表情畅快,好像是除掉了自己的敌人那般高兴。
原身被谢君心折磨时,他不管不问,甚至当着原身的面和谢君心打情骂俏。
你是个好儿子,也是个孝顺儿子。
可惜了,谢君心不是生你养你的那个。
瞧瞧,你对他多好啊,上万两的东西,你一个月内就送了两件。
今日是带着他去选生辰礼物的吧。
铺中可有看上眼的?若是没有,来,咱们梁王府还有一对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你回头给他送去。
梁王府的人噤若寒蝉,察觉出王府是要变天了。
十岁的少年双拳紧握,仰着头,面有不服。
上官玉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的话。
说的多了,便觉得嗓子难受。
他摆了摆手,绿柳立马体贴的站上前来,替他说了下去。
这谢君心好手段呀,能让将军和少爷为了他违背咱们梁王府的铁令。
她轻叹了一声,接着道,就是不知他今晚会在谁的床上。
是三皇子?五皇子?还是贺侍郎?唉,他的男人太多了,奴婢都数不过来,真是不知廉耻。
谢君心在京城中也算是相当出名。
而他出名的原因正是源于他的杨花之性。
他以未嫁双儿的身份流连于一群达官贵族的床榻,即使对方有了家室,也来往自如。
住嘴!君心哥哥只是太善良了,想回报每个人对他的感情而已。
他不是不知廉耻之人!上官云飞猛然站起,指着上官玉反唇相讥,倒是父王你,待人冷漠,视财如命,还爱强人所难。
和君心哥哥在一起时我感到快乐,可同您在一起时我只觉得痛苦。
我不喜欢读书,您偏要我读,您说这都是为了梁王府。
您事事都为王府考虑,可曾为儿子考虑过?君心哥哥明明也是先王爷的儿子,是我梁王府的公子,但您却为了一己之私不愿承认他的身份,甚至日日想着将他赶出京城。
您又于心何忍!他就是要在这里为君心哥哥抱不平。
他的父王什么都有,为何不能分出一点给君心哥哥呢?他不满,更看不惯。
少爷!绿柳柳眉一竖,愤愤不平的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那谢君心根本就是个贪得无厌的烂货。
眼前孩子竟然为了谢君心那烂人如此呵斥贬损主子,真是狼心狗肺。
她今日必须得把少爷骂醒了。
上官云飞冷笑,堵住了耳朵。
他才不要去听婢女的辩解之词。
上官玉挑了挑眉,挥手制止了绿柳。
这儿子他又不准备要,还费心教育个什么。
绿柳微微一惊,没想到他们主子要舍弃的不止将军一个。
但她并不觉得上官玉狠心,反而有种大快人心的感觉,冷哼了一声站回了原先的位置。
褚良志见他们主仆互动,隐约明白了梁王的打算,登时大惊失色,挣扎着往前爬去,想要求个原谅,却被侍卫们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既然你喜欢和谢君心在一起,本王就随了你的意。
来人,备笔墨纸砚。
仆役们连忙奉上。
上官玉面容深沉冷峻,举笔挥毫,龙蛇竞走。
妃,褚良志,景启一年嫁入梁王府。
然不安于室,招惹闲言蜚语。
十年来,偷盗王府财物赠予情人。
为特此休书,自即日起,废其王妃之位,逐出梁王府,日后任其自便,梁王府上下均不询问,立字为据。
子,上官云飞,辱骂亲父,目无尊长,不孝不悌。
偷盗府中财物,行为不端,又不服管教,实乃大逆不道,欺师灭祖之辈。
今与其断绝父子关系,逐出梁王府,日后生死由命,各不相干,立字为据。
淡淡墨香中,两份载着上官玉决意的书信飘落在褚良志和上官云飞面前,随之而来的还有各大铺子的掌柜们整理出来的账本。
褚良志,十年来,你瞒着本王取走梁王府上百万两财物,这去向不用本王明说吧。
上官玉语气淡淡,顿了顿,又道,上官云飞,你比你爹狠。
短短两年就从铺子中拿走了价值三十万两的东西。
褚良志和上官云飞面露惊骇之色。
这钱,我梁王府不会追回,权当是送你们的诀别礼了。
不过,本王很是好奇,离开了梁王府,那谢君心还会待你们依然如故吗?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送他们出府。
话落,他转身离去,徒留梁王府众人站在书斋前发蒙。
回过神后,立刻拽紧已经傻住的了父子二人往府外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