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龄最后还是挣脱开了陈郁宽的怀抱, 她没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句:回不去了。
那之后的小半个月,她都没再见过陈郁宽。
假期里她每天的日常也都很简单, 吃饭睡觉,闲暇时间看看书。
那段时间,寒程良挑了个良辰吉日搬了新家。
新家在寒弘锐高中的附近, 距离原来住的地方不算近。
七月初的一个周末,寒程良在家里休息,他主动提出想跟寒龄聊聊。
盛夏午后, 父女两人坐在沙发上, 彼此都怀揣着不同的心事。
龄龄啊......寒程良先开口。
寒龄盯着眼前的水果茶, 嗯了声。
寒程良斟酌着问:最近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没有。
睡觉怎么样?刚搬来新家还习惯吗?寒龄不怎么走心地说:还好。
你不要骗爸爸,寒程良默了默说,爸爸前几天去你房间, 看到你放在桌子上的药了,什么时候开始吃的?为什么不告诉爸爸?寒龄沉默了会儿, 心想他可能是看到自己放在桌子上的阿普唑仑了。
她没打算隐瞒,直接说:吃了有一段时间了。
她语气轻飘飘的, 似乎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可在寒程良眼里,他却怕极了, 因为他当年最害怕发生的事如今还是发生了。
他比谁都知道那药是干什么吃的。
他声音拔高了几分:为什么身体不舒服不跟我说!你知不知道那药......我知道,寒龄轻描淡写道, 您不用担心, 不是什么很严重的问题。
这还不严重?!寒程良有些生气, 那到什么地步才算严重, 你现在已经开始吃药了, 你知不知道你妈当时......寒龄视线看过来, 他的话戛然而止。
我妈怎么?寒程良深呼一口气,把刚才想说的话压下去,说:爸爸陪你去趟医院吧,让医生好好看看。
不用了,寒龄说,我知道自己什么情况,不算太严重。
龄龄!寒程良声音加重,这个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知不知道每年有多少人因为这个病自杀啊!说到这,他恍然停住,惊恐地看着寒龄,你有没有......没有,寒龄下意识抓住自己的手腕,撒谎说,医生说了,我情况不严重,吃药只是为了缓解失眠。
你自己看过医生?嗯,大学时候看过。
那为什么不跟爸爸说!多久了!寒龄这次没撒谎,如实道:两年前吧,记不太清了。
寒程良心头一震,这么久了?你为什么一直没跟爸爸提过啊!寒龄淡淡道:没必要提,不严重。
什么没必要提!什么不严重!等严重的时候就晚了!龄龄!我是你爸爸啊,有什么事情不能跟爸爸说吗!您也顾不上我吧,寒龄轻声笑了下,看着他,你记得么?我之前有次给你打过电话,你说工作忙,忙完给我回,我当时等到很晚,你也没回。
寒程良一时语塞,他居然记不起到底有没有这回事,他眼神闪躲道:爸爸那是工作忙,忘、忘了。
嗯,我知道。
寒程良:可是你之前不是还好好的,为什么上了大学就、就......我也不知道,寒龄不想提原因,随便找了个借口说,压力大吧。
哎!龄龄啊,爸爸不是非得要求你事事都要优秀,你也不用太逞强,有些事情,顺其自然就好了,在爸爸这里,什么都没有你身体健康重要。
寒龄笑了笑,没说话。
医生真的说不严重吗?爸爸不放心,等明天再陪你去咱们这边的医院,挂个专家号看看。
不用,寒龄说,真不严重。
寒程良不信,真的?嗯。
寒程良看似松了口气,他叹了声气说,龄龄啊,凡事都要想开,千万不要干傻事,你还年轻,未来还有大好的前程。
寒龄嗯了声,说:我知道。
后面的时间两人都沉默了一阵,寒龄捧着那杯冰镇好的水果茶喝了一口,然后向窗外看了一眼。
她看着那棵郁郁葱葱的白杨树,有些走神。
这时,寒程良开口,他话语支支吾吾,有些欲言又止。
龄龄......你跟那个人还有联系没有?寒龄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她淡淡收回视线,然后说:没有。
寒程良观察着她的表情,可是那天我还看他送你回家,难道是我看错了?既然看到了,寒龄就没理由撒谎,她稍稍静了会儿,说:没看错。
那......只是顺路,寒龄说,您不用担心。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寒程良手搓了搓,干笑两声说,其实你现在这个年纪爸爸也不反对你谈恋爱了,如果你真的喜欢他,那爸爸也支持你。
寒龄听到这话稍愣,随即就笑了,她摇摇头说:我不喜欢。
寒程良知道她这句话是口是心非,就在几天前,他还无意中看到她对着一个会说话的小熊默默流眼泪。
那时的他非常于心不忍,想着要不就这样把真相告诉她,可他又很犹豫,因为他们父女关系本就不好,他怕这件事一说寒龄彻底跟他决裂。
今天再次面临这种情况,寒程良下定决心,想把当年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他说:龄龄,其实当年......话刚开了个口,就被她打断,寒龄平静道:还有事么?没事我回房间了。
寒程良决心要把话说完,龄龄,当年......我累了。
寒龄语气里明里暗里透着不耐烦,这次她没再问寒程良,干脆利落地站起来回了房间。
她走后,寒程良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内心的负罪感越来越重。
他想起两年前那个人来找他说过的一些话,心里更是倍感罪孽深重。
*七月中旬的时候,寒龄收到导师的消息,让她收拾收拾准备去实习单位报道。
寒龄在吃晚饭的时候把这件事说了一下。
寒弘锐不舍得她走,问她能不能再多待几天。
寒程良也同样不舍,但实习毕竟也是一件好事,也没有理由强留。
走的当天,寒程良和寒弘锐一块去机场送她,她坐的是临近中午的一班飞机,大约傍晚的时候到川宁。
寒龄站在登机口,寒程良嘱咐道:到了给爸爸来个电话,要多注意休息,去实习也不要太累,按时吃饭,没钱了就跟爸爸说。
嗯,知道爸。
姐姐,寒弘锐不舍道,你什么时候还回来呀?等寒假吧。
那还要好久啊。
寒龄笑笑说:那你放假的时候可以去找我玩。
可以吗?当然可以。
寒程良:好啦,你姐该登记了。
那,姐姐拜拜。
嗯,拜拜。
飞机到川宁需要飞一段时间,寒龄眯了会儿,醒来后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
这时,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她打开,看到是微信群里庄棋艾特她的消息。
庄棋:[@寒龄]庄棋:[小寒妹妹,忙什么呢最近,来玩啊。
]寒龄揉了下眼睛,回复:[不了棋哥。
]寒龄:[我回学校了。
]屏幕的另一端,庄棋看了眼坐在吧台的陈郁宽,耸耸肩,看到了吧?人家走了。
陈郁宽看着手机屏幕,头也不抬道:问她回去干嘛。
......你没长手啊,不会自己问,你不也在群里嘛。
我问她就不回了,你问。
......庄棋白了他一眼,无奈打字:[开学了吗?怎么这么早回学校啊?]寒龄:[要实习。
]庄棋:大哥,还问吗?问,问她在哪儿实习。
......服了你了。
庄棋又问:[在哪实习呀?这么早。
]寒龄:[电视台。
]庄棋:[好地方啊,一切顺利哈,等你回来咱们再聚。
]寒龄:[好。
]这下行了吧?啥也给你问到了。
陈郁宽没说话,盯着屏幕看着寒龄的头像。
她其实还安安静静躺在自己列表里,不过是单向的,寒龄删了他,他列表里虽然还有她,但也相当于没有。
他看不见她的朋友圈,发不了消息,看不了她新换的头像。
除了有这么一个备注叫寒龄的人,其余什么都没有。
陈郁宽点开她的头像,又放大。
她头像是一团凌乱的线,杂乱无章毫无规矩。
其实早在那天之后,他就不止一次点开过她的头像,点开她的朋友圈,虽然什么都看不到。
他还是会像以前一样碎碎念的给她发消息,虽然每次收到的都是一个大红色的感叹号。
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看他一直愣着,庄棋问:愣着干啥,我给你问到了,你想干嘛啊?陈郁宽退出聊天群,转而点开了订票软件,回川宁。
......你还真麻利,说走就走啊,不是说人家不待见你吗,你去干啥?陈郁宽默了默,他自知什么都做不了,只是单纯的想离她近一点。
看他不说话,庄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啊,去吧去吧,哥们难得支持你一次,你加把劲,争取小寒妹妹寒假回来的时候是你俩一块。
陈郁宽笑了下,果断地下单了机票,说:借你吉言。
不过话说回来啊宽儿,庄棋说,其实我有点后悔当初怂恿你表白了,你说如果当初你俩没在一块,你现在是不是也就不这么难受了?哎!兄弟挺心疼你的,你说说你,多么无坚不摧个人,当初一个人在外摸爬滚打那么久都不掉滴眼泪,怎么这会儿直接就栽了呢!陈郁宽不以为意,轻笑了声:你不怂恿我我也会表白,那时候就已经栽了。
哎!行吧!兄弟加油吧!有用的上我的地方就说!陈郁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谢了。
庄棋嘁一声,瞎客气,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啊?今晚。
今晚?你不回趟家了?前两天回去了,陈郁宽说,而且我妈说了,以后不带女朋友就别回去了。
哈哈哈,你终于被催婚了啊陈郁宽,诶?我挺好奇啊,你妈知不知道你这事儿啊?知道,陈郁宽坦然道,还挺支持我。
可以啊你,你挺会啊,先把你妈拿下,到时候领回家都不用做思想工作,直接就成儿媳妇了。
陈郁宽嘚瑟地挑了下眉,学着点。
学个屁,老子老婆都有了,你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庄棋欠欠儿道,哎陈郁宽,我觉着你有点亏啊,你说不会到时候我孩子都打酱油了,你还没追上吧?......你能盼我点好么?行,庄棋哈哈大笑,那我争取晚点要孩子。
......滚吧。
*寒龄到川宁的时候刚刚下午四点,太阳还正盛,她从机场打了辆车直接去实习的地方。
到地方下车,她又转了地铁,为的是提前熟悉一下路线。
寒程良买的公寓在近郊,离电视台有一段距离。
寒龄中间换乘了一次地铁,出地铁站的时候已经将近六点钟了。
天色渐暗,夕阳笼罩下来。
她拉着行李箱慢慢往公寓的方向走。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她自己扛着箱子上了三楼,之后开门进屋。
进屋后,寒龄脱掉鞋子,行李都没力气收拾,直接窝进了沙发里。
路上奔波一天耗费了她所有的精力,这会儿,她什么都不想干,只想眯会儿。
趴着趴着,她就睡着了。
等醒来后,时间已经将近九点了。
她拿上钥匙,打算去楼下买点吃的应付一下。
小区门口附近有几家超市,旁边还紧挨着几个烧烤摊。
这个点,吃饭的人不少,大都是一群刚下班的农民工,其中还不少一些光着膀子文着文身的彪形大汉。
寒龄进去超市,简单买了两桶泡面和几个面包,又拿了瓶水,结完账后出去。
她拎着袋子经过那几个烧烤摊,在叽里呱啦骂骂咧咧的嘈杂声中低着头,脚步很快。
这时,突然有人吹了声口哨,小妹妹,走那么快干嘛?过来哥哥请你喝酒啊!说着,那群人发出一阵哄笑的声音,妹妹,来啊!陪哥哥们玩会儿!这声音激起了她后背一层鸡皮疙瘩,寒龄脚步顿住,捏紧了手里的塑料袋,直视着他们。
她现在很想、特别想冲过去把锅扣他们头上。
但理智告诉她不可以。
她人单力薄,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寒龄向来不是吃亏的人,可今天,她硬生生把这亏咽下去,在一阵调笑中,捏紧手里的袋子走了。
回到家,她烧水泡了桶面,正吃着,手机突然响了。
她打开一看,发现是导师的电话。
寒龄立马抽了张纸巾擦嘴,接通后礼貌地喊了声老师好。
寒龄啊,休息了吗?老师笑了笑,温声道,没别的事情,就想跟你说一说明天报道的时候别迟到了,还有不用紧张,电视台里挺多咱们学长的,去好好锻炼锻炼,跟着学习学习,有不会的就问。
寒龄感觉心里涌入一股暖流,特别是在经历了刚才的事情之后。
她笑了笑,很窝心道:谢谢老师。
不用谢,好了,早点休息吧,老师说,我要提前给你打一计预防针哦,电视台实习不轻松,做好准备。
好,我会的。
好了,先这样,休息吧。
老师再见。
挂断电话,寒龄快速吃完泡面,又看了一遍明天去报道可能会问的问题,之后洗了个澡就躺下了。
她关掉灯,只开了一盏台灯。
纵使奔波了一天,四肢累的酸痛不已,可大脑还是异常清醒,一点都不困。
她侧身躺着,发呆似的盯着手机屏幕。
良久,她眨了下眼睛,看到了自己微信最上方的那个聊天群。
她点开,很熟练地点进右上方的三个点,精准无误地看到了某个头像熟悉的简笔玫瑰。
他一点都没变。
其实寒龄不止一次在深夜点开过他的头像。
也不止一次点下过添加到通讯录。
只是,只能到这一步。
她不允许自己去按下发送两个字。
她就这么点进去退出来,点进去退出来。
在不知重复多少遍之后,关掉手机,吃了粒药,然后关了台灯。
……在她看不到的楼下,昏黄的路灯旁边停着一辆车。
陈郁宽指尖夹着烟,垂在车窗外,他骨节清瘦分明,在黑暗中只能看清大概的轮廓和明灭的火星。
看着那扇窗户关了灯,他猛吸一口烟,轻踩油门,驶出了小区。
出小区后,他把车停在路边,随手拿过副驾的鸭舌帽戴上,推开车门下了车。
陈郁宽站在垃圾桶旁边,注视着不远处吃烧烤的一群人,他目光幽深,夹杂着呼之欲出的火气。
之后他深吸一口烟,猩红的烟蒂摁在了垃圾桶上,发出一阵滋滋的声音。
陈郁宽把帽檐压到最低,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那群人喝的正欢,完全没看到有一个陌生人正在悄悄靠近。
陈郁宽走过去,堂而皇之地坐下来,从地上拎了个喝空的啤酒瓶。
他放在手里颠了颠,哼笑一声:想找人喝酒?那群人一愣,为首文着条胳膊的人说:你他妈谁啊?我谁?陈郁宽笑了声,你他妈有资格问我是谁么?操!你他妈找死!!话音刚落,砰的一声,陈郁宽手里的啤酒瓶摔到桌子上,顿时玻璃四分五裂,只剩下尖锐的瓶口。
那人来不及反应,锋利的瓶口直对他的下巴。
文身男顿时慌了,周围的人也不敢乱动,你、你、你想干什么?不想干什么,陈郁宽声音淡淡的,细听还带了点笑,就想通知你件事。
有事好商量,你、你说。
你今晚惹错人了,陈郁宽轻描淡写,手上却慢悠悠地转着,你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招惹那个小姑娘。
文身男恍然发觉自己得罪了什么人。
他哆嗦道:我、我错了,以、以后不敢了,你、你赶、赶紧拿走。
以后?你还想有以后?不!不不,没有以后,没,我错了我错了!记着,以后遇着她要再敢说一句话,不,你要再敢多看她一眼,陈郁宽瓶口慢慢移到了他的脖子,警告道,我就用这瓶子抹了你脖子,明白么?文身男吓的脸都白了,明、明白!作者有话说:打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