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飞卿见苏宜修面露几分畏惧,心下觉得已经差不多了。
他又是话题一转:苏兄,我此次来余杭,是为我段家之事而来。
此事祖父和家父一直在追查,苏宜修说,此番他们留在京都尚未返回,也是因为此事有了些许线索,不过家父向来觉得我靠不住,从未向我透露半天口风。
那日,段家被黑衣人袭击之时,段家之人全部倒在剧毒之下,当时我在恍惚中,似乎听到那些人是在找什么东西。
苏宜修果然被段飞卿试探的言语吸引,立刻坐直了身子。
找东西?那时剧毒已影响到我五感,没能听得真切,只模糊听到山河图录一次。
段飞卿说。
山河图录?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苏宜修一听这个词,觉得万分熟悉,容我回忆一下。
苏宜修在那冥思苦想到底在哪听过山河图录四字。
小院之中一时之间沉默了下来,段飞卿视线却忍不住向陆恒休息的屋子望了过去。
段飞卿心中挂念陆恒,想着这苏家庄的下人不知他畏寒,怕是也不会事先用汤婆子将被窝暖好。
这冰凉的被褥,阿恒也不知能否安然入睡。
一旁苏宜修见段飞卿眼神略带忧心地望着那个苗家女子歇息的屋子,正想说点什么调侃一下,心中却突然灵光一闪。
美貌苗家姐姐,美人,顾柒柒!那山河图录自己是曾在顾柒柒口中听过。
段兄,我想起来了,这山河图录我是从顾柒柒口中听到过。
顾柒柒?这倒是一个有些意外的名字,这山河图录的碎片,怎么会落入一个风尘女子之手。
段飞卿开口问到:这顾柒柒的来历,你可清楚。
说起这个,苏宜修就有些沮丧,自己缠了顾柒柒快有三年时间。
这顾柒柒对她还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实在是太有违宜修公子的风流名声了。
苏宜修一摊手:顾柒柒本来就难得才能见上一面,她又不喜提自身的事,我只知她似乎曾是一官家小姐,后父亲犯了什么重罪导致家道中落才会沦落风尘。
官家小姐,姓顾。
段飞卿想起在那暗影剑的名单之中,似乎就有顾姓。
这顾家被抄家一事,不知是否也与那神秘组织的幕后人有关。
这山河图录事关我段家血海深仇,可否麻烦苏兄再从顾柒柒处打探一些消息?苏宜修却是苦笑了一下:你是没见过那顾柒柒,她就快将我贬得一无是处了,又怎么可能告诉我这些私事。
不过今日我去见那顾柒柒,她与我说起上元花灯节上,白衣公子和花灯之事。
方才听你说起花灯节,这顾柒柒口中的白衣公子就是你吧。
苏宜修向来心思活络,几句话之间,她就想到了其中关键,说不定,这花灯能让事情有所转机。
花灯?那花灯早就放入上塘河里,让我到哪里去找。
段飞卿说。
顾柒柒性子颇为古怪,以我对她的了解,倒也不是非要那盏花灯。
她大抵就是咽不下那口气,如果段兄你去见上她一面,说不定她愿意与你说上几句。
苏宜修风风火火地站了起来,走,我们去一趟那藏香阁。
现下已经不早,还是明日递了拜帖,与顾姑娘约在茶楼比较合适。
段飞卿觉得不太妥当,毕竟那藏香阁是烟花之地。
在夜里去藏香阁拜访一青楼女子,即使那是一名清倌人,说出来也容易引人遐想。
你以为顾柒柒是那街边的大白菜想见就见啊,我不知道废了多少工夫才拿到这枚探香帖,时效就一天。
要不是今天听闻故友来访,我怎么可能回家来。
苏宜修说,不过,回家来认识了苗家姐姐,也不枉我抛下顾美人了。
此事我先与阿恒商量一二。
段飞卿说。
阿恒,是那苗家姐姐啊?也是,如让美人姐姐发现我俩都不见踪影,确实很是失礼,快去吧。
我在这候着。
苏宜修一把打开了桃花扇,也不顾这刺骨的寒风,很是倜傥地摇了摇。
阿恒他比你要小上几岁,莫要叫他姐姐。
那苗家妹妹?段飞卿的脸更黑了。
这宜修公子可是个人精,这般几次,还能不知道段飞卿的心思。
她虽是爱美人,但是朋友之妻她可是不会横刀夺爱的。
风流不下流,这就是宜修公子的节操。
段兄,你莫不是心悦那苗家姐姐?苏宜修纸扇一收,啪的打在手心。
这是让她很是兴致盎然,当初年少时她就觉得,这段飞卿性子如此端方。
将来的婚事必定走的事父母之命的路子,成婚后估计也是相敬如宾的那种,总之就是无趣的人生。
没想到,这几年不见,这段飞卿竟看上了苗家女子,还是个精通蛊术的苗女。
要知道,中原武林正道向来将蛊术视为邪道,一边嗤之以鼻一边又恐惧无比。
风光霁月的飞卿公子和鬼神莫测的苗疆蛊王,真是太刺激了。
苏宜修当下就决定,如果这是一对有情人,自己怎么样也得撮合了他们。
苏宜修见段飞卿不语,脸上却露出一丝几不可见的苦涩之意,又追问:难道你是担心那苗人从不与汉人通婚的习俗?我说你啊,就是太在乎那些虚无缥缈的规矩礼仪了。
这样怎能抱得美人归呢?以他的身份,我们是不可能做夫妻的。
段飞卿摇了摇头,如若阿恒是女子,那些规矩礼仪又算得了什么。
这苏宜修不知阿恒的真实性别,才会说出这些话来。
苏宜修却有些恨铁不成钢: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
反正我见那苗家姐姐对你也不是无意,听说苗人都热情似火很是直接,看对眼就直接在一起了。
要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生米煮成熟饭?段飞卿却依旧是摇头:事情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不能冒犯了他。
唉,我也不多说了,你自个儿好好想想吧,要是你真决定只把她当义妹看待的话,那我可真不客气了。
这苗家姐姐,完全就是按我心意长的,性子也带劲。
嗯,为了她,我觉得我可以只取一瓢饮。
苏宜修又加了一把火。
见段飞卿的脸色黑沉得快滴出水来,苏宜修敏锐的感受到再说下去,似乎要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赶紧说:好了,快去同苗家姐姐说一声吧,不然要见不到顾柒柒了。
段飞卿在陆恒房间门前站了片刻,听到里面传来细微的声音,就知道陆恒尚未入睡。
阿恒,你睡了吗?他轻轻地敲了敲门。
嗯?从房间内传来一个有些迷糊的声音,听来应是快要进入梦乡。
我与苏兄有事要外出,段飞卿停顿一下,不知出于什么心情,他又加了一句,去那藏香阁。
什么!陆恒一把掀开被子就跳下了床,冰凉的地面冻得他浑身一哆嗦。
陆恒也顾不上太多,冲到门口就一把拉开了门,你说你要去哪?你怎么光着脚就过来了。
段飞卿却没有回答,只是皱着眉看着陆恒的赤足。
这个不重要,你说你要去哪?陆恒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在做梦,他似乎听到段飞卿说自己要去藏香阁?不过这青石地板确实是刺骨的冰凉,陆恒不由得将左脚踩在右脚脚背上,以缓解那凉透骨髓的感觉。
他已是冻得有些开始哆嗦,却见段飞卿仍是沉默不语。
陆恒一股火气就冲了上来,眉毛一竖,正想说些什么,就觉得自己腾空而起。
直到被放在那柔软的被褥之上,陆恒才反应过来。
自己这是被公主抱了?一种羞耻感直冲天灵盖,和释空那么走过几个世界,更羞耻的事情也做过不知多少回了。
这公主抱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大概是因为之前陆恒都与对方身量相仿,而这个世界……陆恒想想自己跟段飞卿一比,就显得有些娇小纤细的身材,再度想赶紧离开这个扭曲的世界。
陆恒理了理近期发生的一些事情,这段飞卿在原世界线中是命运之子,在原本的走向中,是这段飞卿最终将那蛮夷逐出了中原。
这山河图录之事与段飞卿牵扯至深,沿着这条线查下去,应当是能找出将苗疆从蛮夷铁蹄下保全下来的方法的。
到时候,自己就可以离开这世界,脱下女装了。
陆恒心里对于查明这山河图录之事,越发的急迫起来。
直到被塞进温暖的被窝,陆恒才从工作状态回过神来。
你,你竟然就这样抱着我过来!你们汉人不是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吗!陆恒有些恼羞成怒。
可阿恒你并不是女子。
段飞卿笑了笑,在床侧坐下,我们既是结义兄弟,也不需在意太多虚礼。
……我这是给自己挖的什么坑啊,陆恒简直有些无语问苍天。
方才我同你说,苏兄邀我去藏香阁。
见陆恒脸色难看,段飞卿低声笑了笑,莫要误会,你还记不记得在那名单中,有一位顾姓旧部?那顾柒柒,手中可能也有山河图录?陆恒一点就通。
段飞卿将方才与苏宜修的交谈内容悉数告知陆恒,当然,有些事情还是没有说的。
我同苏兄前去,就是为了此事。
段飞卿又说,如你不放心,不若扮了男装同我一起去?要是我能穿男装我还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只是这话却是受规则所限说不出来。
陆恒只得往被子里缩了缩: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外面冷死了,不想出门。
去吧去吧,我困死了,不要在这影响我睡眠。
段飞卿低声笑了笑,悉心将被角压好,这才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