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光线透过窗户, 洒满了整个房间。
林喻刚从黑暗中穿来,睁开眼睛,被过于明亮的光线一刺, 竟产生了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恍惚感。
他抚着自己胀痛的脑袋, 昏昏沉沉中听到了一声温柔的女声:棉棉, 怎么了?不舒服吗?这个声音!林喻心中一惊,豁然循音望去。
洁白的病床上, 一个满脸病容的女人正担心的看着他,眼神非常的温柔。
妈……妈……当林喻看着那张他曾深深眷念,却随着时间的流逝, 在记忆中逐渐模糊不清的面容时, 声音不由得哽咽了起来。
他居然还能再次见到这个人, 在这么真切的距离里。
眼泪怔怔的落下。
你这孩子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看见林喻止不住的掉眼泪,女人顿时慌乱了起来, 她想要撑起身体为自己的宝贝儿子擦眼泪。
我没事。
林喻抹了把眼泪,红着眼睛笑着说, 只是光线太强,把泪水给刺出来了。
真的吗?罗美音有点怀疑。
真的真的。
林喻抹眼泪时, 才发现自己的手中握着一把水果刀和一颗苹果。
看来他是正坐在医院中, 为他妈妈削苹果来着。
为了掩饰自己激烈的情绪, 林喻一边低着头急匆匆的削着苹果,一边含混的应道。
关家的小辈接到任务,最近要来我们家这边。
罗美音看着正低头削苹果的林喻,柔声说道, 你有空就去机场接他,招待他住我们家。
好,他叫什么名字?林喻削着苹果,漫不经心的问道。
好像叫……关山州来着。
罗美音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想起了那关家小辈的名字。
比你大两岁。
林喻削苹果的手顿住了,他抬头看向他妈,有些不敢相信的说:你说他叫什么名字?关山州啊,怎么你们认识?罗美音看着她儿子这副表现,有些奇怪的说。
不认识。
林喻矢口否认,低下头继续削苹果,只是觉得这名字挺特别的。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罗美音笑着说,是个好名字吧。
你刚才不都差点忘记了吗?林喻削着苹果头也不抬的说。
罗美音听着她儿子的吐槽,笑得可开心了:年纪大了嘛,记性不好。
我最后一次尿床是什么时候?林喻手很稳的将苹果从头到尾削了一遍。
两岁半。
罗美音毫不犹豫的说。
这不是记性挺好的嘛,罗美音女士。
林喻将削好的苹果递给他妈。
罗美音接过完整的苹果,提着苹果皮的头子一拉,一条薄而长的完整苹果皮被她拉了起来,露出了皮下的果肉。
最近刀法见涨啊,练过?罗美音咬着苹果,眼角几根鱼尾纹舒展,看起来极为高兴。
哪敢不练。
林喻看着他妈高兴的啃苹果的样子后,眼睛也不由得弯出了一个温柔的弧度,他装模作样的抱怨道,你也不分给你儿子一点。
那篮子里有的是苹果,自己削。
罗美音指了指果篮,笑着说,你就别和你妈这个病人抢了。
林喻嘴角带笑的看着他妈,眼神却凝重了起来。
他记得在那个时候,并没有出现关山州这个人,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说在那个时候,关山州就已经出现了,只是他不知道而已?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关山州。
在第一次地狱闯关游戏中,男人一枪打爆丧尸的头,扛着枪,对着神情麻木的林喻笑着介绍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的关山州。
这名儿是不是特别好记?记忆拉回这间病房,林喻曲起手指,无意识的在腿上敲击着,心想,关山州,你到底是何方神圣?想来好笑,两人都已经差不多确定情侣的关系了,他却居然连关山州的底细都不清楚。
而且,更令他在意的是,关山州到底清不清楚他的底细呢?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妈妈。
林喻看着躺在病床上,神情安详的女人,脸色有些晦暗。
他绝对,绝对,不会让当年的事情重演。
妈。
林喻指甲抠进掌心,笑着说,今晚我留下来陪你。
不行。
罗美音一听急了,你留下来干嘛?我这边请了护工,有你什么事儿?赶紧给我回去写作业!有我什么事儿?这是亲妈该说的话吗?林喻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他这才想起,现在是十年前。
也就是说,这个时候,他正在读高中。
我不回去。
林喻的眼睛在病房里搜索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他扔在桌上的书包上。
那书包鼓鼓囊囊的,一看就知道,里面必定塞满了书本试卷和练习册。
林喻走上前去,随便抽出了一张试卷。
他对着女人扬了扬手中的试卷,不容反驳的说:我就在这里做。
那你不洗澡了?罗美音有些不甘心的说,男孩子可不能脏兮兮的,以后会讨不到老婆的。
打热水去医院的厕所洗。
林喻看着他妈,露出了一个笑容,这就不劳你费心了,罗美音女士。
你就好好在床上躺着吧,你儿子伺候你。
罗美音被他儿子的话堵得,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她家这小子,什么时候嘴巴这么会噎人了?罗美音没法子,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他儿子住在了医院里。
林喻晚上睡医院的陪护床,白天一早去学校上课。
放学后,直接来医院。
这么日复一日的,罗美音终于熬不住了。
睡这么窄的床,不舒服吧,白天上课不困?她有些焦急的说。
不困。
林喻笑着回答。
其实他根本没有去学校上课,白天出门找材料后就直接回医院,躲在暗处,偷偷观察着他妈妈的病房。
罗美音嘴巴动了动,没有说话。
医生说医院最近从国外进了一批新药,疗效很好,治愈的希望很大。
林喻坐在凳子上,剥开一个香蕉,神情恬淡的说。
那感情好。
罗美音将头发撩到耳后,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浅笑。
在第三天的晚上,林喻正坐在地上抱着凳子在医院里写作业时,罗美音突然说道:关家那小辈怎么还没来,不是说好三天内到的吗?可能有事耽搁了吧。
林喻没有抬头,所以他没看见,在那一刻,他妈妈脸上的表情是多么的难看复杂。
当然,他同样也没有看见,他妈妈脸上浮现出的,那一闪而逝的黑色纹路。
儿子,你明天回去一趟,把家里收拾一下呗,估计关家那小子快要来了。
林喻笔尖一顿,但很快又继续写了起来。
好。
在刷刷的摩擦声中,他平静的说。
夜里,林喻躺在陪护床上,想着明天可能会发生的事,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觉。
棉棉。
温柔的声音唤着他的乳名,从黑暗中清晰的传来。
妈,怎么了?这我们这个行当中,艰难的事总比容易的事多,痛苦的事也总比快乐的事多。
那声音在黑暗中轻轻响起。
嗯。
林喻反手揪住身下的床单,闷闷的应道。
但无论怎么样,也要努力的活着。
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好好活着。
嗯。
林喻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有水光在他的眼中微微闪烁,妈快睡吧,时间不早了。
他的嗓音微哑,带着听不出的颤音。
第二天傍晚,天上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医院门口挤满了人,他们面目焦灼,或撑开伞,或嘴里叽里咕噜抱怨着冲入雨中。
医院的大厅人烟渐渐稀落,只有一个少年还坐在大厅的角落。
单薄的,沉默的,仿佛坐成了一座雕像。
时间滴滴答答的走着,很快就到了半夜。
少年看了一眼医院里的大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面无表情的大步向前走着,书包被他无情的扔在了座位上。
他来到了301病房,透过门上的透明玻璃向里看去。
病房里静悄悄的,病人躺在床上安然入睡,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是很快,病床上就拱了一个巨大的鼓包。
有人从床上爬了下来,四肢着地,动作不是一个头脑正常的人应该有的样子。
或者说,那生物已经不能称为人了。
林喻的脸色瞬间苍白了起来,那张床是他妈妈的病床。
医院的灯光突然闪烁了起来,发出了兹兹的声音,消毒水的气味在这一刻陡然变得浓烈了起来。
那生物四肢着地的扑到了门边,它打开了门,看见了门外少年苍白的容颜。
那生物被人撞见,愣了片刻,陡然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在昏黄的灯光中,林喻看清了那生物的模样。
他喉咙急速的滑动,泛起了一阵呕吐的欲望。
那是一个怪物,穿着他妈妈衣服,带着他妈妈发饰的怪物。
那是他十年前所见过的,一模一样的怪物。
在怪物刺耳的尖叫声中,整栋医院大楼的灯光陡然熄灭。
在黑暗中,怪物从林喻的脚边急速的滑过。
不好!突然失去光源,眼睛会变得瞬间无法视物。
当林喻感到他身边刮起的一阵阴风后,他顿时意识到不好。
这怪物要离开医院。
林喻从兜里摸出铜钱匕首,握在手中,沿着怪物的路线追了出去。
怪物冲进了雨中,林喻也跟着冲进了雨中。
下着雨的深夜长街,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