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泪滴滚落在了满脸的热水之中, 淹没无痕。
晏长庚的眼眶有些微微的红色,目光之中透露着微妙的茫然,他眼神空洞的看向前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脊背却仍然挺的直直的, 跪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别哭了, 别哭……沈昭昭慌忙走过去,半蹲在小晏长庚的面前, 仓皇的伸出手想要去擦一擦他脸上的热水,却僵硬的顿在了半空中。
是了,她只是一个旁观者,什么也做不到, 甚至连擦一擦脸这样简单微小的动作都做不到。
现在沈昭昭,只想将这个小小的晏长庚抱在怀里, 告诉他别哭了站起来,她要带着他离开这里, 离开这个肮脏的青羽宗,离开居心叵测的墨元宗。
我会带你走的,你要等我。
沈昭昭还是没有忍住, 轻轻抚上了晏长庚的脸颊,半透明的手掌落在被茶水烫的通红的脸上, 衬托的颜色越发浅淡。
她一字一顿像是在郑重的承诺着什么。
晏长庚如今不过七八岁的模样, 眉眼还没有长开, 显得十分稚嫩,在干干净净走出来的时候分明是个粉雕玉镯惹人怜爱的孩子。
这个时候的他, 眉眼中还没有阴冷,五官还没有棱角,但眼中的温暖却已经渐渐退去。
你等我……她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滑落在颊畔,沈昭昭俯下身将另一半的脸贴上了晏长庚的左脸。
在那一刻,温热的触感越来越强烈,两个人的泪水交织在一起,散发出了润泽莹白的光华。
晏长庚的视线渐渐焦距在一点,他看见到了自己面前这如同从画中走出来的少女,红色的衣衫燃烧的比火焰更热烈。
我会带你走。
那个少女这样看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
恍惚间,年幼的晏长庚想到小时候,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冬天冻得睡不着时,他偷偷从别人家的灶间偷了一点的火。
火焰很快就在稻草上燃烧起来,将所有能够触及到的草都烧灼,他站在中间,任由着火光在眼底不断雀跃。
那样温暖,暖到了滚烫甚至带来了疼痛的地步。
可即使是痛,他也想抓住这仅有的温度。
他看见自己了,沈昭昭心里咯噔一声,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晏长庚的眼神落在了她的身上,清清楚楚的倒映着她的身影。
而后,她看见小晏长庚的眼眸后翻涌起了一阵波涛汹涌的巨浪,漆黑的墨色一点晕染着他瞳仁的每一个角落,他的脸上渐渐显示出了只有青年晏长庚才会有的阴冷的表情。
沈昭昭,谁允许你到这里来的?只是微微扬高了声音,如同平底一声吼,伴随着玻璃噼里啪啦破碎的清脆声响,眼前所看见的一切都碎成一片一片,簌簌坠落。
沈昭昭张了张嘴,还没有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觉得身体一轻,不由自主的向后仰倒,整个世界再次天旋地转。
与此同时,没入汹涌中的青年晏长庚蓦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眸中风云还未停歇,仍带着没有收回去的寒意。
入目的景象,皆是无尽的业火熊熊燃烧,吐露着火舌,贪婪的想要吞尽这世间的一切。
这里是无尽深渊的第一层,业火铄金销骨。
落入此地者,若是不能迅速找寻离开业火区域的方式,被吞噬燃尽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心跳扑通扑通的响在耳畔,想到神识中那段早就被自己扔到了角落中的回忆竟然会被蓦地翻出来,饶是晏长庚这样心性坚强之辈也难免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沈昭昭是怎么进去的?难道因为她是巫族可以通灵的缘故?他目光放空,直到一丝刺痛从他的手背传来,晏长庚这才回过神来从地上坐了起来。
这一坐起来可不得了,回头的瞬间他分明看到了一个最不该在此刻看见的人。
沈昭昭被他垫在身下,看起来完全没有清醒,眼神还有些茫然,眨了眨,眼角有湿润的眼泪滑落。
她黑葡萄似的眼睛落到晏长庚身上后就一眨也不眨,晏长庚根本猜不到现在的她到底是什么情况。
沈昭昭!他拉起还躺在那里怔愣的少女,却在碰到她的瞬间,听见沈昭昭倒抽了一口凉气,吃痛的避开了他的触摸。
晏长庚拉着她的胳膊站起来,拉过她的手仔细端详起来,却见她的手背红彤彤的一片,大片大片的燎泡流出了脓水,碰一下皮肤就会从手上脱落似的。
可是他分明记得,这双手想来都是白皙娇嫩,稍微重一点的碰一下就会红,蹭一下都会让眼前这个小姑娘痛的跳起来。
……如何会变成这样?沈昭昭一开始根本没察觉,现在看见自己的手背变成了这副惨不忍睹的样子差点就要哭出声来,可是看见晏长庚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的手背看,她又觉得十分的局促不安,反而也不吭声,只是顽皮的动了动手指,想让晏长庚将眼睛移开。
这一动,当真是十指连心,古人诚不我欺,让沈昭昭疼得呲牙咧嘴,一点形象也保不住了。
见她痛的如此厉害,晏长庚沉默不语的放开了手。
现下的他们跌落到了业火的最下面,脚下踩着的像是火山熔岩似的土地,有些热,却还不到烫着人的地步。
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一旦爆发那边是一片火热,无处遁逃。
可不管如何,目前却还是很安定的,他还有一些时间用来找一个他想要知道的答案。
幸好只是烫到手上,若是烫到了脸上……晏长庚开口了,他的每一个断句处都刻意加重了语气,让他的整个句子听起来格外的刺耳,也听的沈昭昭胆战心惊,可转念又想到,她被烫伤是因为伸手去抓眼前这个人,谁会傻傻的用脸去抓人啊?还没来得及呛声回去,便听见晏长庚继续道:若是烫到脸上,便是连唯一可看的脸蛋都没了看头,沈昭昭,那你还有什么?他说的缓慢极了,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喉咙里蹦出来,一个字一个字的跳进了沈昭昭的耳朵里。
沈昭昭看着自己烂成乱七八糟的手背,眼睛顿时被糊成了一团。
明明置身在火焰之中,但是仍然可以感觉到冷风嗖嗖的向着脖子里钻来钻去,冻得她浑身都发起抖来。
晏长庚静静的看着她身体轻颤一言不发,从怀中掏出了什么东西,还没有来得及听出什么,便看见沈昭昭蓦地抬起头来,瞪着自己,明明身体的温度降到了极点,可眼睛里的火却出奇的熊熊燃烧着,像是要将周围的一切都点燃。
晏长庚你这个口是心非的混蛋!她张牙舞爪,活生生像个跳起来的兔子。
兔子急了,也是要咬人的。
你别以为这么说我就会走了,我不走,我才不走,你说什么我都会跟在你后面,你赶不走我了!她不要命似的劈头盖脸的说道,而且这里是无尽深渊,我都进来了,要么死要么跟着你,没得选了,你甩不掉我了。
晏长庚握紧了怀里的东西,那是沈泠留给他的护命法宝,和沈昭昭的予夺不一样,这个法宝需要灵气的开启,然后如同金汤一般可以在使用者的周身设起一道屏障,将其保护的严严实实。
原先,他是要将这个东西扔给沈昭昭,然后自己……你怎么知道跟着我不是死呢?晏长庚阴沉着一张脸反问。
沈昭昭走到他的面前,高高仰起脸来看着晏长庚一字一顿道:我跳下来的时候,就没想着能活着出去。
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无尽深渊,只进不出的无尽深渊。
难道跳下来的瞬间,她还能幻想着以后?在看见晏长庚掉进去的时候,她的脑袋早就是一片空白,哪里还会有什么以后。
晏长庚蓦地抬起手,钳制住了她的下颌,让她被迫再一次正视着自己:你胆子大了啊,竟然是自己跳下来的。
沈昭昭抖了抖嘴唇:是,是,没有人推我也没有人害我,是我自己跳下来的。
晏长庚的拇指擦过她的下唇,带来一阵酥麻之感从尾椎一路蔓延到了全身:所以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嗯?沈昭昭,收起你那令人作呕的同情,我不需要。
沈昭昭顿时像炸了毛一样,猛然推开了晏长庚。
她的胸口剧烈的起起伏伏,情绪剧烈的冲击着让她整个人都有些站立不稳,可是她晃了晃,又站住了。
接着,像是一道旋风似的,扑到了晏长庚的身上,我说你是个混蛋……如果我是为了同情的话,犯得着将自己整条命就搭上来吗?!她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一下一下狠狠的砸在晏长庚的肩膀、胸口,像是在发泄着什么,那时候的不安、绝望,种种涌在心头:如果只是同情,我至于要在所有人面前说我所做的都是愿意的吗?!如果只是同情,我至于那么拼命的把你从火中拉出来吗?!如果只是同情……她深吸了一口气,一半的话卡在了喉咙中,……你这个混蛋!我就应该等着明年清明给你烧纸就够了!蓦地,她的拳头被包裹在了温热的掌心中,随着一声轻叹:这么打,手不疼么?我痛死了,你管我?!她恶狠狠的要甩开,却被紧紧抓住,脸上的泪痕被描摹抚过,流连成醉人的弧度。
好了好了,晏长庚无奈的看着她,不过是说句喜欢而已,这么难么?作者有话要说:晏长庚:媳妇跳下来了!!为什么就是不说喜欢我呢o( ̄ヘ ̄o#)?沈昭昭:晏长庚你完蛋了,你永远别想听我说!!!!啊啊啊国庆假期要没了,好绝望……咸鱼一样的生活要结束了QU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