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以笑得前仰后合。
徐途眨眨眼,胸前挺立的位置最先着力, 被闭合的门板震了下, 反应过来时, 才往后稍稍退一步。
她用力踢了脚,又拿拳头凿几下, 里面的人不出声, 根本没理会。
徐途回身,窦以还在笑。
她顺手抓起个什么, 扔过去:笑你妹。
窦以敏捷接住, 仍笑。
徐途没再搭理他, 一翻眼睛,又踹一脚门板,扭过身,也气愤不已的回屋了。
窦以看着消失的身影, 终于止住笑, 拭了拭眼角, 竟发现笑出眼泪来。
夜晚悄悄降临,无边的浓墨泼染着天际,繁星点点,小院里一派寂然。
孩子们都睡下,小波刚回来,只有向珊那屋里还有一丝光亮。
徐途换上背心短裤从后院出来,脖子上搭着毛巾,刚冲过凉,头发凌乱的顶在脑袋上,发梢已经长过下巴,颜色褪了些,更浅,微微偏黄。
她出来,换窦以进去。
徐途走到院中,往角落里看了眼,秦烈那屋仍旧黑着灯,她在长椅上坐下来,盘起腿,拿毛巾擦拭头发。
晚风驱散白天的燥热,她轻轻拨弄着发丝,一股沁凉萦绕在指尖,脖颈清爽,皮肤被发梢扫得微微发痒。
头发半干的时候,窦以也洗好。
他站在屋子前:还不睡?头发没干呢,再等一下。
窦以看了眼半掩的院门,停了几秒:已经九点多,你别太熬夜。
徐途掏了掏耳朵:我知道。
那我先睡了?晚安。
她说。
窦以那屋的门也关上,没多久,灯熄灭。
院子里的光线弱了几分,无人走动,只有风吹着树叶的沙沙声,显得更加安稳静谧。
大壮趴在院门口,一动不动等着主人回来。
徐途换个姿势,又过几分钟,终于见大壮起身摇尾巴,兴奋的往外跑去。
没多会儿,她听见男人的声音:大壮,进去……速度点儿。
声音平稳低沉。
夜色里,他的身形影影绰绰闪入院子。
徐途腾地站起来,挠两下后脖颈的皮肤:你回来了。
秦烈关门的手一顿,踟蹰片刻,转回身:还不睡。
他随便说了句,没看她,直接往房门口走。
徐途跟上:说了等你。
秦烈:有什么话明天说,今天太晚了。
才九点。
我累了。
说几句话不耽误你休息。
他下意识逃避:不想听。
途途有些气,转过来拦住他去路:你这两天是怎么了,好像一直躲着我。
秦烈默不作声,在夜色中垂头看了她几秒,刚洗过澡的缘故,她头发蓬起来,显得脸更小,刘海长长,自己剪过一次,齐着眉毛,中间开了道口,向两边不规则地分开,有些傻气,看上去却比来时更乖巧。
瞳仁又黑又亮,鼻头圆润,唇也小小、肉嘟嘟的。
月光下看她,眼前的少女格外动人。
秦烈强迫自己别在关注她的改变,从旁边绕过,推开房门。
房间里漆黑,秦烈反手甩上木门,力道不轻不重,门板被什么挡住,又回弹开。
徐途大叫:好疼!秦烈心中一跳,迅速转回身。
途途一只脚迈进门槛,手扒着框子,挤入半个身体。
这回她有经验,刚才在他关门以前,敏捷的钻进来。
秦烈抬手按亮廊灯,拉过她肩膀:碰哪儿了?膝盖夹了下。
徐途不动声色挪进来几步,背靠着墙壁。
他半蹲下身,用手捏住她小腿往上抬了抬,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向她膝盖外侧,那处皮肤光滑白皙,屁事没有,纯属瞎咋呼。
秦烈蹙起的眉头舒展开,松口气,向上睨她:能动?能……吧。
她皱了下鼻:一动有点疼。
哪儿?他下意识拿拇指肚轻轻蹭过她的皮肤。
再往左一点儿。
这儿?往下。
徐途脸不自觉烧起来。
秦烈神色微凛,用力按了把,撒开手,站起来。
你是不是没事儿干了,要玩回屋自己玩。
秦烈赶她,声音却格外温和。
徐途后背粘在墙上,有点耍赖的意思:月色这么好,不如我们聊聊天?头顶廊灯柔和昏昧,几只小虫绕着光源飞来飞去。
走廊空间并不大,她昂头看他,眸中吸入无限光彩,熠熠生辉。
秦烈攥了下拳,听见自己问:聊什么?徐途避开目光看向别处,似乎认真想了会儿:那天在洛坪湖,我说的都是真的。
长这么大,那是我第一次和别人说、那句话。
她表达的有些笨拙,故意装得淡定:所以,想听听你的想法。
秦烈隐忍着:没想法。
徐途一愣:怎么会没想法?我们已经亲上了,要不是那条狗突然窜出来,也许就……她声音弱下去:也许……徐途。
秦烈打断她:你到底打算说什么?我是想说,如果你不是特别讨厌我的话……徐途心跳如鼓:我们、可不可以试着在一起?秦烈沉默好一阵:你今年十九?二十。
上个月刚过完生日。
徐途紧忙解释:就是把秦梓悦弄丢的那天。
秦烈眼皮低垂,看向角落,想起那晚下了雨,他们去山上找秦梓悦,回来在刘春山家里避雨。
她浑身潮湿,瑟瑟发抖,寒冷加恐惧,连续抽了几根烟都没缓过来,他喂她吃一颗槟榔,在廊下待了将近一小时,也说很多话。
她第一次同他聊往事和母亲,生日的事却只字未提。
也是那晚,他把一个执拗又倔强的小身体,认真的记入了心坎儿里。
怦然心动。
徐途小声说:我早就成年了。
不是这个问题。
他不再回忆。
徐途心跳加快,紧紧抿住嘴唇。
安静无声,秦烈说:以后别开这种玩笑了。
我没开玩笑。
我是认真的。
徐途不由离开墙壁,脊背挺得笔直,努力直视着他,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和执着。
她想让秦烈看到她的态度。
走廊统共一米来宽,秦烈往后撤了步,靠在墙壁上。
头顶的碎发遮住他的眉眼,他说:不太可能。
……为什么?秦烈咬牙:我岁数能当你叔了。
不合适。
徐途沉吟片刻,用尽量轻松的口气说话:你也知道自己一把年纪啦!还不赶紧把握机会?秦烈脸色沉了几分,静静看着她:对你没感觉。
徐途一滞,双手背在身后,无意识抠着墙壁:你在说谎。
随你怎么想。
那你中午为什么去学校?难道不是担心我吗?秦烈说:你想多了。
我不放心学生。
那以前……别说了。
秦烈沉声打断:我们不合适。
一锤定音。
不知过了多久,门板被风吹了下,拍在走廊墙壁上。
秦烈还靠墙站着,晃了晃神,面前已经没有人,最后那句话他脱口而出时就后悔了,他发现,他对她的免疫力,差得超乎想象。
秦烈忍着没追上去,从兜里摸出烟盒,着急抽的时候,才发现卷烟的过程尤其麻烦。
他直接放弃,烟纸攥成团,将目光投向院子中,深深叹了口气。
……转天,阳光明媚。
休息日,向珊起大早就独自去了攀禹镇。
徐途磨蹭到下午才露面儿,恰巧向珊回来,手里拎着盒东西,从院门走进来。
徐途目光在那盒东西上停留两秒,没多问,转身又进了屋,再出来时,怀里抱着她的画板和小工具箱。
她穿过院子,秦烈从屋里出来:徐途。
原来他在家。
徐途抿紧唇不看他,从他身边快速走过去。
等会儿。
秦烈拉住她。
徐途板着脸:有何指教,秦叔叔。
秦烈被这声叔叫得一愣,绷紧腮。
徐途甩开手:没事我走了。
秦烈:画画去?对。
去洛坪湖?嗯。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平时见到他笑嘻嘻,上蹦下跳没老实的时候,这会儿不见笑,整张小脸都紧紧绷着。
秦烈勾了勾鼻梁:今天别去了,天气预报晚上有雨。
哦。
她往前走。
秦烈拦她,唬着脸:那儿全是山路,下雨路滑,不安全。
我知道了。
徐途不领情。
你别任性,掉进山坳不是闹着玩儿的。
关心我?徐途突然道:是不是我又会错意,又想多了,秦叔叔?秦烈表情凝固了下,沉着眼和她对视,周围空气变得紧促凝滞,明明艳阳高照,却像暴雨前夕,让人透不过气。
窦以歪着身靠在门框边,观察了一阵,插兜走过来。
聊什么呢?他手掌搭在徐途肩膀上。
过很久,徐途目光终于从秦烈脸上收回来,笑着回答窦以:我说想去洛坪湖写生呢。
想去就去呗。
是啊。
徐途把手中画板递给他:正好你陪我,不然秦叔叔不放心。
听到这声称呼,窦以表情丰富地挑起眉尾,看看秦烈,不嫌事儿大的叫了声:秦叔叔,他拍拍他肩膀:你放心,我一定把途途看好了,平安带回来。
窦以勾住徐途的肩膀,往怀里一带,亲昵的走出院子。
秦烈望着两人的背影,脸色铁青。
拐过转角,徐途往后看了眼,表情颓下来,有气无力的耸开他手臂。
窦以顺势向后梳了下头发:闹别扭了?她垂着头,哪儿还有平时的机灵神气:表白被人家拒绝了。
窦以动作一顿,看向她,末了,说了句玩笑话:看来我还有戏。
没心情跟你开玩笑。
两人走了会儿,穿过小学校,往前走是后山,往东是洛乞村。
窦以问:你刚才说要去哪儿?什么湖?洛坪湖。
远吗?还行。
她说。
哦。
窦以慢悠悠跟着她:来了好几天,还没正经看看这个小村子呢。
他拿手肘碰碰她:洛坪湖风景好吗?好。
怎么个好法?徐途认真回忆了下,山水朦胧,泉声叮咚,一切似乎都很缥缈,她只记得,他宽厚的手掌包裹着自己的,共同描绘一幅画,给她力量跟温暖。
想起那个浅浅的亲吻,他握着她腰间有力的手,和鼻端满满的他的气息。
徐途脚步慢下来,突然不想带别人去了。
她说:其实也不怎么样,太远,得走半个多小时。
窦以:……随便找个地方坐一坐吧。
……也行。
两人找个土坡坐下。
徐途问他要了一根烟,两人沉默不语,望着天空吸。
今天天气格外好,万里无云,晴空碧日,根本没有刮风下雨的预兆。
窦以先吸完,将烟头碾进土壤里:记得小时候,你不爱吃饭,总搬个小板凳坐院子里,一边玩一边吃。
徐途笑着想了下:这个你还记得呀,你要不提,我都想不起来。
当然记得。
窦以这会儿也不嫌脏了,身体压下来,一屁股坐在土坡上:你那时候还小,我都十来岁了,整天一放学就想着往你家里跑,天天惦记着你。
徐途轻嗤一声:哪儿是惦记我,你是爱吃我们家保姆做的饭,每次都吃那么多,保姆还抱怨过呢,说你一来,煮的饭就不够吃。
窦以哈哈笑起来,眼前浮现徐家老保姆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一晃很多年过去,他仍然记得她的样子。
窦以看向徐途:你都长这么大了,一晃就变成大姑娘。
他心中五味陈杂:知道谈恋爱,也知道往心里藏男人了。
他捏了捏她的脸。
少恶心。
徐途翻眼睛,拍掉他的手:我都是大人了,你别总动手动脚。
窦以笑了下:真就那么喜欢他?徐途口不对心:也还行。
窦以稍稍沉默,看远处不断晃动的树影,释然地笑笑:后天我走,有没有话要对我说?徐途笑说:一路顺风。
没良心。
窦以往她太阳穴上弹了一记:没改变主意?还不想跟我回去?徐途双手脱着下巴:不回去。
那你接下来怎么办?徐途想了想:先晾他两天,要还没有进展,我继续追。
窦以鄙夷:呵,还挺有对策。
后来,他们又聊很多儿时旧事,不知不觉时间走得很快。
天色擦黑才回去。
推开院门,其他人都回来了。
桌子上摆了几个碗碟,菜色丰富,正中放着一个大蛋糕,蜡烛已经插好,一共九根,上面写了几个字:悦悦,生日快乐。
徐途揉了下鼻,转过身,刚好看见秦烈和向珊,而他们,正从他的房间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