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砂门哈上的水汽一点点凝结成珠,纵横交错顺着淌下,狄然用最快的速度冲了个热水澡,把浴室腾出来给陆川。
他浑身湿透,衣服紧黏在身周,安静地坐在沙发上。
窗外雨声哗哗,狄然从柜子里拿出一条干浴巾盖在他头上:去洗澡,要感冒了。
她见陆川不说话,知道他因为刚才的事情愤怒未平,又嬉皮笑脸地凑过去:川哥还不去洗澡是想和然然洗鸳鸯浴吗?刚才怎么不说?她露出甜甜的笑,把脸搁在他膝盖上:不过现在说也来的及,我陪你洗,刚才没洗干净,你帮我擦擦背。
脸红通通地说完最后一句,狄然仰起头看陆川的反应。
陆川眼睛落在她身上,狄然和他视线交接,忽然觉得他目光很碎,明明该是很沉很深,却又若即若离不敢过久在她身上停顿,两种感情纠结的中间层里,隐隐约约既模糊又朦胧。
狄然不懂他目光何意,但她觉得陆川一定心事很重。
而心事的来源,免不了和杨驰有关。
其实杨驰以前跟踪过我,狄俊华把他赶走了。
狄然以为陆川不知道,主动坦白,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这脏水不是他想泼就泼的。
狄然洗过热水澡后温热的小手包裹住陆川的掌心:他再敢胡来就让狄俊华把他抓进去,就算是媒体人也不能随便造谣。
陆川把手抽出来,狄然一愣,反手把他握回去。
陆川顿了顿,再次抽出来。
狄然。
他轻轻开口叫她的名字,嗓音沙哑,你爸找过我,他希望你出国。
狄然眨眨眼:他终于忍不住棒打鸳鸯了?可我不想出国。
去吧。
陆川看着她刚洗完湿漉漉向下滴水的头发,眼神挣扎,听你爸的话。
狄然撅着嘴:不听,去国外要好久看不到你,他派你来做说客也没用,我不想异地恋。
陆川目光垂下,声音放低:没有异地恋。
狄然一愣,随即开心地问:你要和我一起去?陆川沉默片刻,随后抬起好看却晦暗的眼睛看着她,他语气认真容不得狄然觉得他在开玩笑: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狄然快乐的表情凝滞在脸颊:什么意思?字面意思。
陆川说,分开一段时间。
狄然缓缓站起来,眉梢凝成麻花:为什么?陆川眼里满是她看不懂的异样,她固执地看着他。
说话。
狄然声音冷下来,因为狄俊华不同意?还是因为杨驰?总不会因为你不喜欢我了。
陆川眉间踟躇,压着声音:我不想委屈你,我们先分开,等我有能力让你……等我有能力让你过得更好时。
等我有能力让你不再为生活担忧时。
等我有能力保护你远离伤害时。
我们在一起。
陆川话没说完,被迫停下。
狄然冲着他脸颊狠狠给了一巴掌。
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声音闷重伴随她生气的粗喘。
狄然气得浑身发抖:你如果真这样想我绝对不缠着你,但我也告诉你,你敢离开我,我们就没以后了。
她转身进屋,把房门重重摔上。
整座城市浸湿在暴雨中,天花板的白炽灯忽明忽灭,终于在电闪雷鸣的恶劣天气里放弃挣扎。
屋子陷入一片漆黑,狄然侧躺在床上,潮湿的头发浸透了床单和枕头。
肥皂轻巧地跳上床,在她身周蹭来蹭去,贴着她还带着热水温度的皮肤窝下。
狄然在黑暗里眼睛睁到最大,刚动过手的掌心辣辣地发麻,她悄声竖着耳朵,听着屋外的动静。
陆川坐了一会,起身打开大门。
狄然连忙从床上爬起来,紧张地用指尖攥着花格子床单。
只听陆川在走廊上敲响对面孙叔的门,他低声说着什么,片刻后又回来了。
狄然的心安稳落回原处,她重新趴回床上。
陆川轻轻打开房门进来,狄然面朝阳台留了一个背影给他。
她闭上眼睛装成自己睡着的样子,不想和他说话。
陆川也没有开口,一片难捱的沉默间,她觉得陆川坐到床边,拿过她的右胳膊。
一阵冰冰凉的膏体触感在手背上抹开,她忍不住回头看,陆川手里拿着从孙叔家借来的烫伤膏,认真地在她被烫伤的皮肤上擦拭,他沉着眉眼,抿着嘴唇,动作轻柔得令狄然感觉不到痛。
狄然那颗正在生气恨不得喷发一万斤愤怒的心瞬间就柔软下来。
她翻了个身,就着侧躺的姿势搂住陆川的腰。
对不起。
她黏着语调,手上缩紧,我是气急了。
狄然从床上爬起来,屋里黑漆漆的看不到陆川的脸被她打成什么样子,她手覆上去,左脸比右脸烫一圈。
别生我气。
她垂着眼睛,你打回来吧。
陆川将药膏盒拧上放到床头柜,转身出去。
外面暴雨顺着阳台的门缝透进来阵阵凉意和湿气,狄然坐在床上,听见陆川路过磕碰茶几的声音。
他躺在了沙发。
狄然安静地待了一会。
外面风雨雷电齐下,她忽然觉得有些冷,冷意不仅来自暴雨也来自心底,把她浑身上下冻得哆嗦。
她想了想,踢开被子走出卧室。
陆川仰躺在沙发,他闭着眼睛,但没睡着。
狄然站在沙发前叫他:陆川。
陆川好看的唇线抿了抿,但不见他开口也不见他睁眼。
狄然心里的火气被反复压下去又反复腾起,她光脚踩在地板上,只觉得一股冰凉顺着脚底板向上一路沿着脊椎骨直冲头顶,她身子抖了抖,声音不由得也变凉:你真要和我分开?陆川和她对视,眼神死死钉在她身上。
如果此刻有灯光,一定可以照出他眼睛里某种情绪。
可狄然看不见,她只知道陆川不回答她的话。
她突然笑了笑,动手脱去自己的睡衣:我答应了吗?陆川察觉出她的动作,想要起身却被她一把按回沙发上:我如果睡了你,是不是就要对你负责一辈子?陆川把她从身上推下去。
狄然不挣扎,顺势从沙发摔到地板上,她还是笑,笑到让陆川明白她是动了真怒。
她力气本来就比寻常女孩子大,反应速度也快,她顺手扯下陆川裤子的时候他甚至来不及阻止。
分开,分开多久?一年?十年?狄然拍了拍他腿间,挑着眉毛问,你想我了怎么办?她嘴角挂着盎然的笑,眼神冷得不见底,她根本不要陆川的回答,将右侧头发轻轻别到耳后,埋头下去。
陆川身体本能一抖,随即按住肩膀把她推开。
狄然坐在地板上仰着眼睛看他:你也找别人给你做?陆川本来话就不多,只有在她面前才略显得活泼。
他一言不发,如果不是按在她肩膀上真实存在的力度,她差点要以为他是尊不会动的雕塑。
你要一直不说话?狄然翘着桀骜的眉角。
陆川将手抽回来,哑着声音:不找。
狄然葱嫩的指尖戳了戳陆川的心口,又问:你想我了怎么办?你也找别人谈恋爱?陆川黑白分明的眼睛凛然直视她,狄然读懂了其中蕴含的生气,不禁失笑:你气什么?他有什么可气的?他说要分开,他沉默不说话。
掉头来他生气?陆川今晚似乎打定主意不和她交流,他起身想离开这里,狄然脾气上来了,站起来用力将他推回沙发。
她三两下脱掉衣服跨坐在他身上。
没见过霸王硬上弓,但怎么也见过拉弓,然而箭在弦上还来不及发,她先疼得脸色苍白被陆川拉下来。
你胡闹什么?陆川低吼,声音掩饰不住怒意。
狄然眼眶疼得一热,倒抽了好几口凉气半天才缓过来,她声音有些梗:是我胡闹?说着说着,她语调忽然软下来,像是融化成水的小冰糕:你如果离开我,我就哭给你看,白天哭晚上哭,哭到你回来为止。
我不是要离开你。
陆川心蓦地一疼,却不知道怎么解释。
狄然她听不进去,就算她听进去了也不会同意。
陆川做不到冷下脸狠下心对她说分手两个字,他也做不到放任事情就此发酵任杨驰将她顶到舆论的风口浪尖。
杀人犯之子与高官之女,多吸人眼球的话题。
杀人犯的特权之路,多引人愤怒的标题。
她愿意陪他吃苦,和他愿意让她吃苦是两回事。
在陆川心里,不想让她和这些事情扯上哪怕一丝关系。
狄然垂下睫毛,精致的小脸黯淡:不离开我?她嗓音绵软而稠,像只可怜兮兮地要被抛弃的动物。
陆川心里难受得像是有把冷刀子将他凌迟,一晚上的压抑再也忍不住,转身把她搂进怀里:对不起。
狄然伸手环住他的肩膀:谁胡闹?陆川沉着声音,低声道:我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