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从没有对一个人恨得牙痒痒。
哪怕敬敏干了那么多说不出口的垃圾事,他也没有过这股子冲动。
陆川是一个挺淡的人,鲜少有什么人、什么事能挑起他心里一点波澜。
他一直活在自己密不透风的世界,用一张冰冷的塑料薄膜隔绝开自己与其他人。
但狄然的出现不仅像一颗石子打进了他心底的那片湖里,激起一片片激荡的涟漪,更有隐隐撕开那层薄膜的趋势。
陆川从很小的时候,就学会怎么收敛情绪,可他最近越来越发现,情绪这种东西,到了狄然面前好像变得收放自如,不用再遮遮掩掩。
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狄然一看就是没干过家务的,瘫倒在毕莉莉的软椅上:好累呀!陆川,我为你简直牺牲太大了!陆川在拖地,没好气地说:你只是擦了桌子而已。
狄然抬起两只洁白如玉的小手,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半晌又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然后迅速地拿走:呕——这个抹布太臭了,我早饭都要吐出来了。
你用什么擦的?陆川走过来。
狄然遥遥一指地下那块黑不溜秋的东西:那个。
陆川没眼看了,告诉她:这是擦地的,你看不见它脏?狄然狡辩:我以为老师都不怎么爱干净。
陆川抬手示意她停住:从现在开始,你什么也别做。
回去上课,不想上课就在那边看书,等我弄完。
好的。
狄然乖乖坐过去看书。
没坐下多久,狄然又开始作妖,她拿着一本薄薄的白色书,开始大声朗读:窗外的狄然然从猪看到毕莉莉,又从毕莉莉看到猪,再从猪看到毕莉莉;但她已分不清楚谁是猪,谁是毕莉莉了。
开始陆川没懂狄然在说什么,直到看清她手里拿着一本从刘斌桌子上翻出来的乔治·奥威尔的《动物农场》才反应过来。
她是在拐着弯骂毕莉莉压榨他们的劳动力。
我谢谢你。
陆川说,你应该把狄然然改成陆川。
毕竟真正受压榨的是陆川不是她。
狄然一想也是,重新朗诵:窗外的狄然然从陆川看到人,又从人看到陆川,再从陆川看到人;但她已分不清楚谁是陆川,谁是人了。
这下是在拐着弯骂陆川是猪。
陆川抬眼,女孩笑得一脸开心,又无辜又明媚,在为自己恶作剧成功沾沾自喜,他准备了一箩筐教训,此刻竟然说不出口了。
陆川淡淡道:我还以为你的智商就只能看看儿童画册呢。
狄然也不在意,坐在那嘻嘻哈哈地笑,冬末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洒在她脸上,温馨柔和,陆川看了一会儿,静静别过脸。
☆☆☆这天早晨从办公室回来已经很晚了,一般老师不会太过问他俩的去向。
一个不用上课每次联考也能全市第一的超级学霸,一个从不听课市联考总分还不到50的无敌学渣。
都没有再好或再差的空间。
但政治老太不一样,政治老太是个很有原则的老太。
我上次怎么和你说的?你倒好,不仅不改反而给我迟到半个小时,是不是成绩好就不用上课了?是不是学生会的事比学习重要?陆川正要解释,狄然把他拦住,她看着一脸怒意的政治老太,恶从胆边生。
还有这个选D的同学,那种题都能做错,还每天往外面跑?老师!狄然换上一张乖巧动人的小脸,是数学老师说每天早上我们必须要给她打扫卫生才能回来,我们也不想耽误课,可是毕老师不让我们走。
楚楚可怜的台词配上这张马上就要梨花带雨的委屈小脸,如果不是深谙狄然本性,陆川差点也要同情她。
毕老师的办公室在508,要不您去和她说吧……政治老太:哪个毕老师这么不讲理?你们先回去,我下课去找她,实在太过分了!狄然冲陆川挑眉,得意洋洋。
陆川没什么表情:你太小看毕老师了。
不知道政治老太和天山童姥有没有在办公室打起来。
当天晚上毕莉莉约谈了陆川和狄然,她对狄然说:我知道陆川不会干这种事,你以为我是这么好打发的?明天开始,不耽误你们上课,每天早起四十分钟过来扫地。
如果不能接受,就去告诉校领导,正好我也想找找你家长,看你总不写作业是怎么回事。
狄然一缩脖颈子,想到狄俊华的脸,本能地摇头:怎么会?我才不会告状呢,我对您这个决定没有任何异议。
陆川:……☆☆☆周一的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
滨海城的天湛蓝,没有一丝白云。
三中操场的人造草坪上整整齐齐码着学生的队列。
刚升完国旗,陆川作为学生会主席在台上发言,他面容英俊,嗓音清亮而带有磁性,行为举止极有领导风范。
一上台就吸引了台下很多女生的目光。
狄然站在队伍中间扭来扭去,整齐的队形被破坏了美感。
刘斌从队伍后面过来:你身上痒吗?乱动什么?狄然立马站直。
刘斌盯了她一会没有异动,推推小眼镜,又回到队伍末尾。
陆川的讲话不长,但在他之前还有校长讲话,学习主任讲话,纪律主任讲话……狄然觉得无聊四下看了看,所有同学都是一副生无可恋又强撑着的模样。
狄然,你能不能别动了?升国旗是有班级考核的,你总是动来动去会给咱们班扣分的。
身后的女生出声嘟囔。
狄然转头去看,发现是副班长韩笑笑。
韩笑笑:你怎么一点班级荣誉感都没有?她都这么说了,狄然只得安静如鸡地站着,听着陆川没什么波澜的声音,无聊地在脑海里脑补陆川的木头脸配上各种表情的样子。
可她实在想不出来。
一阵风吹过来,头发扫到眼睛里,她伸手去拨。
身后的女生说:你再动我叫老师了!狄然连回头都省了:你活得跟个监控器似的不累吗?韩笑笑反问:你什么意思?狄然懒得理她,盯着前面同学的后脑勺发呆,韩笑笑又说:你不是我们班一份子?凭什么我们辛辛苦苦站得那么直得来的分数,你动一动全没了?狄然不理她,韩笑笑觉得自己一拳打到棉花上。
不对,狄然可算不上棉花,她觉得自己像是打到了一坨冻干的大便上,不仅打不动,还粘一手屎。
陆川讲话结束,孙耀德上台接过了话筒:下面我简要补充一下……狄然忽然看到台上陆川在看她。
孙耀德:上周教导处抓到了一个行为非常恶劣的同学,迟到、钻洞。
二年级八班的狄然,我让你写的检讨书,拿上来念。
狄然:……她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狄然果断低下头,装作自己不在的样子。
韩笑笑在后面嘲笑:这下咱们班这个月都不用评优了。
孙耀德:高二八班,狄然,八班在哪里?狄然一个头两个大:我招你惹你了?班主任和班长都没说什么呢,你这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啊。
狄然,没听到孙主任叫你吗?刘斌着急了,快步从后面走来,啪啪打狄然的脸,还要让主任叫你第三次吗?太监附和道:你快去吧,一会又要给班里扣分了。
狄然这才不情不愿地迈着步子,走出队伍。
同学检讨可比领导训话有意思,下面开始骚动起来。
陆川在台上整理稿子和桌椅,他把话筒调低,不着痕迹地擦了擦话筒头刚才孙耀德喷上去的口水。
狄然低头慢悠悠地走,盯着自己的鞋尖。
倒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在绞尽脑汁想要检讨什么。
孙耀德:别磨磨唧唧,快走两步。
狄然走到话筒前,陆川立在她身边。
不过两个人站在台上的性质可是天差地别。
要换成别人可能倍受打击,可狄然没皮没脸的,倒是还有多余的心思和陆川扯皮:陆川,你说招财猫记性怎么就这么好呢?陆川听她说了开头就想阻止她,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话筒没关,狄然的话已经随着风儿飘向整个操场。
陆川,你说招财猫记性怎么那么好呢?你说招财猫记性怎么那么好呢?招财猫记性怎么那么好呢?招财猫……招财猫:……陆川很认真地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音回答她:你转过头问问他?台下的同学哄笑一片,场面几乎要控制不住。
孙耀德脸大肉多眼睛小,长相相当萌,像只招财猫。
这在学校是人尽皆知的外号,孙耀德管不住学生的嘴,只好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但现在狄然这么一搞,让他脸面全无,顿时气得大叫:狄然——!狄然也是无意,看到孙耀德气势汹汹,大步流星冲她走过来,吓得立马躲到陆川背后:救我救我。
陆川本能伸手护住她,抬手拦住孙耀德:孙主任……你让开。
孙耀德企图绕过她把狄然拉出来,可狄然却在陆川身后和他玩起了老鹰捉小鸡。
还想打人吗?信不信我给教育局打电话投诉你——!狄然夸张地喊,凭借着自己的灵活和陆川做挡箭牌,还抽出时间冲孙耀德做了个鬼脸,略略略……你来抓我啊!孙耀德从事教育行业二十多年,从来没见过狄然这样的学生。
还在学校大会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一时不知怎么收场,狄然更是丝毫不给他台阶下,于是当场动了真怒:你给我过来!陆川怕他生气下手没轻重,让狄然站在自己身后,上去架着孙耀德:孙主任您别生气,让我和她说。
台下跑过来几个保安,狄然一哆嗦,觉得事情大了,硬着头皮说:就是,你先别生气嘛……让陆川和我说吧。
孙耀德差点被狄然的厚颜无耻气得昏过去,他推开陆川,冲着狄然过来。
他们靠近台边,陆川被孙耀德一推凳子一绊,踉跄地摔了下去。
陆川!狄然大叫一声。
保安和老师都上来了,孙耀德吓得不轻,下面也有学生往台前跑。
狄然突然福至心灵,不知道是怂得还是吓得,纵身一跃跟着陆川跳了下去。
差不多两米高的台子,陆川身体着地一阵痛,意识还是清醒的,刚想挣扎着爬起来,就被后面跳下来的狄然又压回地上。
狄然晃了晃他,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确认他有没有受伤:你没事吧?脑袋有没有震?骨头没断吧?脚崴了吗?陆川尴尬地按住她的手:我没事,你起来。
狄然一副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你要是有事我怕是要愧疚一辈子的表情:真的没事?太好了,那你借我躺一下,我要有事了。
说完立马闭着眼躺在陆川身上,一动不动地装晕,还不忘提醒陆川:快闭眼!陆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