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清亮,坦荡如江面上的月光, 没有二话, 直直地跪下去。
我要你在这里……给我儿子磕头, 你欠他一条命!陈卓没吭声, 脸上波澜不惊, 看不出在想什么, 只是跪着也没有动。
听见了没有,我叫你磕头!他手里的铁管, 死死勒着妙贤的咽喉。
陈卓高昂着的头低下去,连三梦都相信他是会真的磕下去的。
然而就在他俯身下去的刹那, 妙贤突然梦呓般说了声:爸……冯六的手抖了抖,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身前的人。
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你才来帮我报仇, 还说这么多干什么, 杀了他们……你……我是大林,你不认得我了吗?胡说, 你明明是当初那个小子, 你是陈家的人!我的大林已经死了, 他死了!你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 我的确不算完整的一个人, 我只是陈家那小子分裂出的一个人格。
你在他们家潜伏了那么久, 应该知道他有病吧?冯六信了:真的?你是大林……你真的是大林?对亲生儿子的想念超越了他的理性,哪怕只是一个人格也是一种安慰。
妙贤没说话,轻轻哼了一首歌, 歌词原本是若不是我就输心情,他却唱成了若不是我就数星星。
这像个画龙点睛的错误,如果说刚刚冯六还有一点怀疑,听到这首歌,他几乎已经完全相信了:你真的是大林……他以前最喜欢挂在嘴边哼唱的一首歌就是这个,那个唱错的歌词成了他的标记。
我快不能走路了,右腿……没有力气。
冯大林因为遗传病而导致肌肉萎缩,死前走路已经不是非常灵便,始终拖着一条腿。
冯六连忙扶住他往下滑的身体:大林……就是现在!妙贤在他弯腰松手的瞬间往旁边一闪,跪在正前方的陈卓从腰后拔出另一支枪来,就地瞄准扣动扳机。
这回他没有选择爆头,子弹从冯六的肩膀打入,只溅出少量的血花。
冯六重心不稳往后仰倒,在从围栏翻落的瞬间死死抓住了身旁的人。
陈一!三梦箭步上前想要抓住下落的深褐色僧袍,然而只有夜风从指间滑过,她眼睁睁看着妙贤被冯六拉着坠落到江水里。
她几乎想都没想,就翻过栏杆也要跟着跳下去。
陈卓及时拉住她:三梦,你不能从这儿下去,太危险了!我要下去救他!她急得眼睛都红了,他不会游泳的!他水性很差,刚刚又被铁棍打了那一下,掉进汹涌的江水里才真的是太危险了。
旁边的快艇上有水警,他们会下去捞人,他不会有事的。
三梦听不进去,这种时候,任何阻拦她下水的人都是与她为敌。
她对这段感情的偏执,对这个人的眷恋,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陈卓不让她从这里下水,她就飞快地跑到底舱,脱了外套和防弹背心,猛地扎进江水,这下真的是谁也拦不住她了。
春天的夜晚,江水仍然是沁骨的凉,她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要找到妙贤救他上来这个信念驱使着她一次又一次屏住呼吸潜入水里去找人………妙贤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梦见自己牵着一个女孩子的手,说:我来保护你。
不,我保护你。
那女孩说。
我是男生,应该我保护你的。
就不,就要我保护你!她扎着羊角辫,很神气,很骄傲的样子。
他以为那是白熙云,可是等她转过来,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你是谁,我认识你吗?你不认识我没关系,我认识你呀!我是你的粉丝,我叫郝三梦。
你吹过笛子给我听的,很好听。
她笑意盈盈的,笑的时候唇畔有小小的梨涡。
他像着了魔,想也没想就凑过去亲了她。
她不生气,还很高兴,搂着他的脖子笑,一直叫他的名字。
我们结婚吧。
他说。
咦,我们结过婚了呀,你忘啦?她撅了撅嘴,你还不乐意呢,后来还要跟我离婚。
他摇头否认,不可能,如果是她,他怎么可能会有离婚的念头。
我没想跟你离婚,不要离婚。
三梦没有回答,面孔却越来越模糊了。
他急了,伸手要去抓她,嘴里还念叨着不要离婚的话。
哎,好像有效耶,他要醒了!梁晶晶鼻尖几乎碰到妙贤穴位上扎的银针了,回头对钟靖斐道,行啊你,还真有两下子啊。
钟靖斐不知该给她个什么表情,收了针,问一直在病床边的三梦道:他嘴里嘟囔什么呢,你听得懂吗?好像是不要离婚?三梦不确定,她也有点钝钝的。
她拖着妙贤被水警一起拉上船的时候,其实已经筋疲力竭了。
他面色苍白,动也不动地躺在她身边真的把她吓傻了,但医生说他没事,呛了水,身上的伤也及时做了处理,很快就会恢复意识的。
她就一直守在他身边,抓着他的手不肯放松,发誓一定要让他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
她也不知道这种雏鸟情节从哪里来的,可能是担心他的病,也可能还是遗憾两个人相遇太晚吧。
如果可以再早一点遇见他,像白熙云那样跟他是青梅竹马,或许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妙贤睁开眼睛,看到梦里那张面孔就在眼前,松了口气,却故意像梦里那样问她:你是谁?看到他醒了正欣喜的三梦愣住了:你问我吗?你不知道我是谁?他看着她,不出声。
梁晶晶一看也傻了,抓过钟靖斐道:喂喂喂,什么情况,不会是你的针把人给扎傻了吧?可能是逆行性遗忘吧……要不要叫医生过来看看?梁晶晶手快,已经按了铃把医生护士都喊过来了。
检查显示一切正常,再住院休养一段时间就可以了。
三梦还愣着,梁晶晶用胳膊肘碰了碰她:亲爱的,你没事吧?钟靖斐说:我们先出去,让他们聊吧,没事的。
他不是相信老友,他是相信三梦,就算妙贤真的忘了,她也有办法让他再想起来的。
病房里终于只剩下两个人了。
妙贤还有些疲倦,看到三梦远远地看着,感觉自己玩笑可能开大吓坏她了,就想抬手朝她招招手叫她过来。
可是手一动,就牵动了肩膀处的伤,闷哼了一声。
三梦这才挪过去:你受了点伤,别乱动。
他乖乖的,就不动了,只是盯着她看。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他笑笑:你不是郝三梦吗?是个狙击手,最爱吃肉,很会打架,游泳也是好手,刚把我从江水里救上来,而且刚好是我太太,还给我生了个儿子。
儿子像你,尤其笑的时候,还有练跆拳道的时候,简直跟你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忘呢,就算忘了所有人,也不会忘了她呀!三梦哇的一声就哭了,边哭边打他:就知道是你骗我的,你就会骗我,专门欺负我!他浑身酸痛,打哪儿都很疼,可还是强忍着,给她发泄够了,才用了点力气抱住她。
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
三梦摇头,抽泣着:谁叫你不会游泳嘛,我不去救你谁救你?可你这次很勇敢啊,又有急智,全靠你,才没让冯六那个疯子得逞。
他可能还不知道,冯六切断船上的电源用的是一个定时装置,他还准备了一桶汽油,是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的。
抓住他了吗?妙贤问。
还没,不过因为他受了伤,应该没有自救的能力,江水太急,可能冲到下游去了,水警还在找。
嗯。
还是要小心点,这个人……复仇的心思太强了。
人有信念做支撑,的确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别说这些,剩下的都是警方的工作了,你好好把身体养好才是真的。
嗯。
对了,还没问呢,你……这会儿是哪个你?从他醒来,还没确认过这个问题,她也有点不太确定,因为从船上坠入江中的时候他似乎还应该是后继人格的,可是刚刚他那种温柔平静的眼神似乎又是主人格。
妙贤笑了笑:你说呢,是不是担心我真的分裂出了一个冯大林?他的表演几可乱真,但三梦还是摇头:你扮不好坏人的,一点也不像。
他说话的语气,包括哼唱的那首歌都挺瘆人,但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她当时离得那么近,很确定他是为了引开冯六的注意力,给陈卓开枪的机会。
不过你怎么对冯家父子的事了解得那么清楚?尤其那首歌,她也看过案卷资料,所有拼凑的信息里面,包括认识冯大林的证人证言都并没有提到过这个点。
妙贤知道她的困惑在哪里,苦涩地笑了笑:你忘了?我跟他们一起待了一天一夜,冯大林出去在窗外小解就哼着那首歌,我记下来了。
还有他走路不方便,裤管拉起来腿脚看着跟常人不同。
我后来才知道那是肌肉萎缩,因为他有遗传病。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结局估计还有一周左右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