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嗤地一声笑了,她什么身份?九爷平日里搭理她,恐怕也是瞧着可怜而已。
闵广正心想闵九爷哪里是瞧人可怜就会搭理的?不过对方的心思他也没猜透过,细想也无用,于是撇过不谈。
门内的议论声慢慢小了下去。
门外青叶气得直跺脚,低声怨红莲:让你多嘴!让你再多嘴!红莲委屈得很。
她是八姑娘屋里伺候的,昨儿晚上是她守夜。
今早上看姑娘起得早,她就忙着去厨房催姑娘的早膳。
好不容易早膳妥当了,她就回屋去看姑娘。
谁知道姑娘不知怎么地又睡下了,屋子墙角搁了一件衣裳。
抖开来看,衣裳湿透了,拧一下还能滴水。
裙角处裂开了个约莫半尺常的口子。
那衣裳是从锦绣阁买的,论针线,闵家伺候的人里没一个能比得上。
她也是担心缝补不好,才问一问是否送到锦绣阁去弄。
青叶不太清楚个中细节,不过之前王妈妈处理表姑娘事情的时候有把她叫去帮忙,因此听到湿衣裳后多少有点敏感。
看红莲落泪,青叶悄声呵斥她。
没多久,屋里谈话声渐歇。
天,也已经大亮。
闵广正刚走不久,外头就响起了丫鬟的通禀声,夫人,姑娘醒了,说要见您。
原先的时候女儿过来都是直接跑进屋,何时变得这样守礼了?高氏疑惑地想着,让人把姑娘请了进来。
帘子掀起又放下,少女已然步入屋中。
她身穿藕荷色缠枝纹通袖夹袄,配丁香色绣百合八幅湘裙。
举目环顾四周时,眉目灵动顾盼神飞。
视线落在高氏身上后,她恍然惊觉,敛容福身。
少女本就生得美貌,原先因着眉眼里带着一股子强势而显得凶悍,瞧着虽美却少了些灵气。
如今这温和雅致的模样,反倒是将这美貌凸显地愈发浓烈起来。
高氏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口中说道:你与我何必多礼。
坐着罢。
又关切道:听说你刚才没睡好?怎么不多睡会儿。
又没什么事情。
正端茶进屋的青玉闻言叹了口气。
夫人就是这样的脾气。
再怎么气愤八姑娘的做法,也从来舍不得斥责她一句。
君兰并未落座。
她站在原处,双手交叠十指绞在一起紧紧握着,轻声道:我想知道她怎么样了。
那个她,自然指的是已经故去的表姑娘。
此时高氏刚好走到君兰的身边,看她额头上还有细汗,顺手拿起帕子给她擦了。
君兰惊了一跳连退两步。
高氏见汗珠已经被擦去就收了手帕,已经和你爹说过了,晚些等你祖母醒了再去和她老人家讲一声。
还能怎么样?她年龄小不能大办,按照礼数葬了就是。
这样啊。
君兰喃喃自语道。
高氏看她双眼红肿一瞧就是哭过的,生怕女儿现在的模样会引旁人的怀疑。
毕竟那丫头和君兰的关系算不得很亲近,她骤然出了意外,君兰没道理无缘无故会哭这么伤心。
高氏就吩咐了青叶到隔壁屋里给姑娘敷眼睛。
出屋的时候,高氏看到红莲在旁探头探脑地没事做,脸色一沉,与王妈妈道:把她关起来。
关柴房,没事儿不要放出来。
红莲骇了一跳,忙道:夫人,婢子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高氏给王妈妈使了个眼色。
王妈妈塞住红莲的嘴,叫了两个粗使婆子把她拖了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恒春院里来了人,说老夫人已经醒了,让大家到恒春院去一趟。
高氏有点紧张,让人赶紧催着姑娘些。
如今已经是深秋,闵老夫人年纪大了,寒冷天里就没法起得太早。
恒春院里,平日需得等闵老夫人用了早膳后才会开始渐渐热闹。
今天却大不相同,清早的天刚亮就喧闹起来。
只因老夫人听闻了表姑娘的死讯后,片刻也等不得,立即让两房人聚到她那儿去。
高氏在路上不住吩咐君兰,等会儿见了老夫人应该怎么讲、怎么说。
君兰只默不作声地听着。
高氏没辙,索性丢下她先走一步,好赶在君兰见到老夫人之前把那些话都提前讲了,免得等会儿老夫人问起君兰来,这孩子再说错了话。
还有,她得让老夫人赶紧把那丫头葬了才行。
不然留着多一天,就多一分的可能会查出真相。
那样的话君兰少不得要挨了责罚。
高氏心里急,一步比一步走得快。
待她离得远一些后,君兰方才轻轻舒了口气。
眼看着恒春院的院门就在眼前了,君兰刚凝起心神准备迈步进去,却听到后面有人在叫她。
姑娘。
丫鬟红梅小声地说:七姑娘来了。
君兰转身看过去,便见一名年岁比她略大的少女正朝这边赶来,正是三房的十姑娘闵萱。
君兰很高兴。
因着处境的关系,她平日里十分低调,友人也很少。
闵萱虽然和她接触不算多,却算是极少数和她相处融洽的人之一。
私下里的闵萱温柔又和善,她与闵萱说话时会少许多顾忌。
君兰想要和闵萱打招呼,又记起自己身份已经不同,现如今是闵府八姑娘。
闵萱曾和她说过,最喜欢她这样安静的脾气,最讨厌八堂姐那张扬的个性。
闵萱还告诉她,平时和八堂姐相处都是不得不为之的虚与委蛇,场面上过得去就好。
君兰有些犹豫。
谁知她在这儿驻足不前,闵萱倒是主动过来和她打招呼了。
君兰,今日你怎么穿了这么素的一身衣裳?怪单调的。
下回挑件鲜亮点的。
闵萱说着话的功夫便挽上了她的手臂。
君兰有些不自在,闵萱以前没有这样热情地对待过她,她不习惯于这样亲昵的动作。
但她很珍惜自己为数不多的友人,所以没有挣脱开。
反而认真地低头重新看了下衣裳,才回答了闵萱之前的问话:这是我自己选的。
我倒是觉得颜色和样式都不错。
哎呀,你穿上这衣裳的感觉怎么和那个讨厌鬼似的?换下来换下来。
闵萱笑嘻嘻去拽她衣袖,那个讨厌鬼死了,你这样穿,就跟想要悼念似的。
太不吉利了。
留意到她话里提及的人,君兰脚步顿了顿,侧首去看她。
闵萱没有发觉异样,挽着君兰的手臂开心地晃啊晃。
没想到那讨厌鬼就这么突然没了。
说起来,这样可真不好玩。
少个能够作弄的人,往后的日子可哪里去找乐子?没办法继续套她话,也没办法继续背地里取笑她……唉,不如这样,改天我们重新找个逗乐的人,你说好不好?不过是简短几句话,入了君兰的耳后却让她觉得脑中一阵阵晕眩。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她还想,为什么眼高于顶一向傲气的闵萱会放下身段主动和她结交。
原本她以为是得了一份难得的友谊,现在才知道自己不过是被当成了个笑话而已。
闵萱没有收到回答,笑着看过来,你今儿怎么那么沉默?平时这种时候你都和我一起找办法来着。
我想想啊,梨花巷这里好像没有什么好欺负的了。
不如我们看看荷花巷那边?闵家是从曾祖入京为官才迁入京城,而后祖辈的两位老太爷也考上了科举入朝为官,闵家逐渐兴旺。
如今京城闵家统共有两支,一是在荷花巷,那是闵家大老太爷的宅子。
一是梨花巷,这是闵家二老太爷的家。
听闻闵萱已经开始打算到了荷花巷那边,君兰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忽地笑了。
好啊。
君兰道:我最近没有什么时间,还得烦请十妹妹帮忙找找了。
十妹妹若是寻到,一定要和我说。
没问题,你只管等我好消息就行了。
闵萱信誓旦旦道。
君兰不动声色抽出自己手臂,径直超前走去,快些进去罢。
莫要让老夫人久等。
梨花巷的老太爷已经故去多年,除去已经出嫁的姑太太们,如今共有三房人。
三老爷是老夫人亲生,五老爷是妾室所出。
至于九爷……他的出身不提也罢。
不过,以他现在的身份,也无需顾及出身如何了。
君兰去到屋里的时候,两位夫人和其他几位姑娘都已经到齐。
九爷没娶妻也没妾室通房,女眷们都是三房和五房的。
君兰心中斟酌了下,择了远离十姑娘、挨着七姑娘闵菱的位置。
闵菱是闵萱一母同胞的姐姐,比君兰大一岁,如今已经十三。
她不太爱搭理人,无论是以前的君兰或者是现在的君兰都和她不熟悉。
见到君兰的选择后,闵菱侧头瞥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君兰安静地望着上首位置的老人家。
姨祖母一直很疼爱她。
她小的时候,是跟在姨祖母的身边长大的。
只不过到了七岁那年,姨祖母生了一场大病后身体每况愈下,她就搬离了姨祖母的院子。
姨祖母担心她,就让两房的老爷和夫人们照顾她。
最后五老爷和五夫人担下了这个责任。
如今这位慈爱的老人成了祖母,终于能够时常见到了。
她要更好地孝敬祖母才行。
闵老夫人容颜憔悴了许多,显然少女的逝去让她伤心不已。
孩子还没及笄,不能大办,该如何,我已经吩咐了刘妈妈,就照着以往家里孩子的规矩来。
闵家也曾有过孩子早夭。
只不过表姑娘并非闵家人,却还要照着闵家的规矩来……这不太合适吧?三夫人陆氏道。
高氏心虚,眉头一拧说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三嫂没照顾过这个孩子所以认为不合适,我倒是觉得这样不为过。
高氏语气诚恳地对闵老夫人道:母亲,不若就这样罢。
闵老夫人哽咽着点点头。
君兰看祖母这样难过,心里不由也涌起悲痛。
她正想要出言宽慰老人家几句,却在这个时候听到刘妈妈在旁边提醒了几句。
老夫人,刘妈妈的声音亦是沙哑,显然也哭过,您先前不是还说要彻查此事?倘若下了葬,可就没法儿查了。
高氏急了,母亲,这事儿——有道理。
闵老夫人拿帕子擦着泪痕,我怎么忘了这个。
刘妈妈忙给老夫人端了杯茶。
老夫人抿了几口方才舒缓了些。
茗姐儿的脾气,我是知道的。
闵老夫人道:她断然不是这样鲁莽的性子,就算清早路滑,她也不会让自己失足滑到池子里去。
此事有些蹊跷。
高氏喉咙动了动,默不作声了。
陆氏斜睨了她一眼,甩着帕子说道:娘,您这话说得有道理。
所以,我觉得这事儿一定要好好查查。
闵老夫人眸光骤然现出厉色,语气坚决地说道:茗姐儿不能白白地丢了性命。
事实究竟如何,一定要弄个清楚明白。
高氏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下意识地就去看君兰。
君兰此刻心里正万分纠结着,一点也没有留意到高氏的动作。
说实话,君兰听了老夫人的话后是又开心,又担忧。
开心的是,老夫人是真心疼爱她,一心为她好的。
担忧的是,万一老夫人当真查明了真相,她该怎么应对。
——如今真正君兰的魂灵已经不知去了何处,现在以君兰身份活着的是她。
倘若老夫人查明了真相,那么承受责罚的不也还是她么?先是被人谋害,而后或许又要替仇人受过……此种奇特的遭遇,从古至今怕是也只能寻到她这一个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看到大家的留言真开心~本章继续有惊喜~︿( ̄︶ ̄)︿么么哒*解疑:男女主年龄差是九岁,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