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2025-03-26 06:46:48

暖和些?君兰怎么想都觉得这个原因太诡异了些。

可硬要说哪里不对, 她又讲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索性由着他去了。

他是长辈,有甚事情,他来担着。

君兰想得开。

低头看了下他放在她腰间的手, 待他主动缩回去后, 她也就悠然自得地继续这么坐下去。

说实话, 和他挨着其实挺不错。

天气寒冷, 他身上暖融融的,凑在一块儿确实能够取暖。

君兰还是头一次和男子挨得那么近, 左右他不介意, 她就小心翼翼地用手肘碰了碰他胳膊。

……好硬。

他虽看着很瘦,这样挨近了才发现他手臂和腿都很强健。

并非是壮实的感觉,而是长年习武的劲瘦有力, 修长却不粗壮。

再侧头看看他。

好高。

她坐在车里,头顶距离车顶还有很大一块距离,腿也能伸直。

他微躬着身子, 却还是碰到了车顶。

长腿没地方放,只能稍稍弯着,双手闲适地搭在膝上。

君兰看了好半晌后, 忽然听到一声轻笑。

可是呆住了?闵清则双目盯着不住晃动的车帘,唇角带着一丝无奈笑意,看够了没?君兰慢慢撤回目光, 笑着说道:是有些呆住了。

倒也没看够, 不过, 是我鲁莽了。

九爷不乐意我瞧, 我不看便是。

她觉得九爷怕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了。

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无论怎么瞧,都是好看得紧。

而且人也很好。

她觉得,就连被赞为芝兰玉树的洛世子,怕是也及不上九爷半分。

君兰沉静自若地坐着。

闵清则不时地悄悄侧头去看她,却发现小丫头当真是眼观鼻鼻观心,没在乱看。

许久后,闵清则薄唇紧抿,微不可闻地轻叹了口气。

车子向前缓慢行着。

眼看着梨花巷即将到达,有马蹄声嘚嘚嘚由远及近而来,在距离马车几丈远的地方停住。

长宁在外轻叩车门,贴在车边轻声道:爷,荷花巷那边来了个二老爷的长随,骑马来的,特意赶着来和爷说声,六姑娘不知怎地跑了出来,如今荷花巷那边闹起来了。

闵清则望了眼身边少女,淡淡道:不理。

把人押回去,仗责二十。

老太爷也是那么说。

可六姑娘长跪不起,还惊动了洛世子。

与洛明渊何干?好似六姑娘出来的时候冲撞了洛世子,把洛世子的衣袖不知怎地扯下了一块。

如今她不肯回去待着,非要亲自来给侯夫人赔礼道歉。

老太爷正为难着,所以让人来请示爷。

关禁闭是闵九爷下的令,没他准许,谁也不敢让闵玉容随意出门。

若非闵玉容当初刻意谋害的是君兰,闵清则压根不会搭理她。

再思及那长随是闵老太爷遣了来,他终是叹道:回去。

他正双目微阖,忽觉衣袖被轻轻拽了拽。

闵清则睁眼朝身边看过去。

君兰悄声问他;六姐姐扯到了洛世子的衣袖?这事儿要紧不要紧?端看她是什么态度了。

闵清则道:若她执意要道歉,这事便要紧,即便我不管,侯府也绝不会轻饶了她。

若她肯服软愿意回去关着,这事儿或许就不是特别要紧,仗责二十算完。

君兰听得稀里糊涂。

闵清则擅长刑狱与探案,他点到即止不作解释的话,她是听不出其中弯弯绕的。

闵清则看她一脸茫然,忍俊不禁,抬手在她额头上轻弹了下。

他力道控制得很好,这一下一点都不疼,就碰触肌肤的微微的痒。

可君兰见他不肯解释,还在那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顿时扭过头不搭理他了。

闵清则低笑着摇头。

往梨花巷走的时候,因为有了九爷的吩咐,所以车夫赶车尤其的慢。

短短的路行了好半晌了还没到。

但现下往荷花巷走,那就不一样了。

因有事要处理,车夫扬鞭策马,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到达。

君兰要下车子,瞅瞅车凳还没放,她就左右四顾地看着,想等人把东西搬过来。

谁知东西没等到,已经腰间一紧,被人拦腰抱了下来。

君兰低呼一声,眼看着天地旋转了下,已经稳稳当当站在了地上。

这可是头回遇到这样的事情。

君兰犹还记得刚才视线晃动身子腾空的感觉,脊背出了一层冷汗,紧张地道:九爷也不说声。

吓死我了。

无妨。

闵清则道:一回生两回熟,多几次就习惯了。

君兰扶着他的手臂缓了一缓,这才心情平复下来。

抬眼一瞧,周围九爷的侍卫绕了一圈把他们护在中间挡在中间,外头的人根本看不到刚才这儿发生了什么。

君兰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还在紧紧拽着九爷手臂上的衣裳,赶紧松开手指,赧然道:九爷,我、我不是故意的。

无妨。

闵清则俯下.身去,给她抚平了由于坐车而有些发皱的衣裳,说道:你和我不必多礼。

待到她衣裳重新整洁起来,闵清则方才拉了她的手往前走。

等他们到了侍卫围成的圈的边缘,闵清则快速松开了交握的手。

同时,侍卫们躬身往旁快速挪移,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

荷花巷闵府,老太爷的屋内。

闵玉容双手掩面,跪在地上哭泣不止。

邓氏脸色苍白地站在她身侧,不住哀求闵老太爷:父亲,容姐儿就想在您跟前尽尽孝,也没旁的意思。

她就是想端一杯茶而已。

真的。

我在厅里好好的,她还能端茶端到书房去了?闵老太爷冷声哼道:她不去书房,又怎会冲撞了世子爷!闵玉容哭泣着去求洛明渊:世子爷,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本想着祖父或许去了书房,就、就——洛明渊在窗边负手而立,目光清淡地看着院中柳树的枯枝,根本不曾回头,也不曾说一句话。

自刚才简短说完自己衣袖是怎么缺了半边的后,他就不曾再开口过。

他不说话,自有人帮他。

洛明驰大大咧咧地瘫坐在椅子上,嘴角斜斜一勾,嗤了声,阴阳怪气地道:哟,这可真是难得。

我哥在窗户边儿看书,离开门那么远,偏你从门口走到窗边那么久,还能一直把人认错。

偏你还能把茶水不小心泼在我哥的衣袖上。

偏你擦的时候还‘不小心’拽坏了衣袖。

洛明驰身子猛地前倾,怒目而视,你跟我说说,这一个两个还能是巧合。

那么多的巧合,你糊弄谁呢你!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十分严厉,近似于怒吼。

谁都知道洛二少爷是个浑不吝的性子。

他可是个无法无天爹娘都管不住的。

闵玉容身子微颤,回头看向窗旁身影,世子爷,我、我……洛明渊似是没听见,身形巍然不动。

闵玉静忙劝:世子爷,二少爷,她也并非是有意为之。

要知道平时祖父的书房也没旁人去,只祖父在里面……骗旁人还成,可骗不了小爷我。

洛明驰左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右手晃着个玉佩坠子,撇着嘴哼笑,小爷可是住在花街柳巷的。

那儿的窑姐儿们最喜欢勾引客人了。

这些小伎俩,小爷我天天见!想用这招害得我哥身败名裂,告诉你,没门!洛二少好气势。

沉稳的说话声从外飘来,不带有一丝温度,让人听不出喜怒,只是这般的好气势为何不往武举上去,反倒是来了这儿肆意叫嚣。

洛明驰一听这声音,腿脚一颤差点从椅子上溜下来,赶忙扶住椅子稳住身子,慢慢站起来。

朝门口看一眼,见到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后,洛明驰垂下眼帘恭敬说道:闵大人。

这世上他和他哥佩服的人,很少。

能让他们俩同时佩服的人,更少。

但,闵九爷就是其中一个。

闵九爷文武双全,乃是天下第一人。

他们兄弟俩一文一武都十分敬重他。

闵清则大跨着步子行进屋内,撩了衣袍落座,而后指了旁边一个矮小锦杌与洛明驰道:坐。

洛明驰一看那锦杌比寻常椅子矮了一半,敢怒不敢言,期期艾艾地摸过来坐了。

闵清则淡淡看他一眼,记住,你是侯府嫡子,一言一行代表着远宁侯府。

莫要把外面下三流的习气带到身上,不然的话,丢弃的是你们侯府的自尊。

你父亲定然会面上无光。

洛明驰深吸口气,起身恭敬深深揖礼,晚辈听从闵大人教诲。

洛二少虽然用的法子不对,但话中意思却也没错。

闵清则说着,抬手轻叩扶手,看也不看闵玉容,而是望向闵老太爷,此女做事无端,实该严惩。

闵玉容没料到闵九爷会去而复返。

看到他来,闵玉容抖若筛糠,连话都说不出了。

邓氏去求闵清则:九爷!玉容她是个好孩子!实在不是故意的!闵清则道:恐怕大夫人弄错了‘好’字的含义罢。

求九爷饶她一次!饶?闵清则眼帘微垂,道:她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个是能够轻饶的了!闵老太爷看九爷动怒,见闵玉容吓得汗流浃背似是要昏死过去,迟疑着说道:老九,孩子年龄小。

不若,就……话到一半,老太爷发现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赶忙打住。

罢了。

不要理她了,这事儿算了罢。

洛明渊忽地开口说道。

他这话来得突然,屋里所有人都望了过去。

闵玉容大喜,邓氏喜极而泣,闵老太爷拧眉不语。

洛明渊温和地笑了笑,没搭理屋里其他人,只和闵清则道:闵大人,您是好心,他们不知道,我知道。

您是不想这边出个败坏家族名声的恶女,他们不明白,我也明白。

洛明渊淡漠的目光扫过屋里其他人,最终落在闵老太爷身上,老太爷,我们感激闵家,感激您。

不过,你们不要误会九爷。

九爷是好意。

他严惩她,也是想帮你们把她教好,让她把心思扭转过来。

你们居然体会不到他的苦心。

老太爷起身上前一步,世子爷,这事儿……我想通了,不会追究的。

我只当没认识这个人,没发生这件事。

洛明渊轻声道:闵大老爷救了我爹的性命,我怎么可能因为这样的事情就和她计较?我不能,也不会。

只不过,惩罚不惩罚,想不想要她改好,端看你们的态度了。

话语说完,他朝着闵老太爷深深揖礼,又对着闵清则抱拳一揖,这便转身而去。

闵玉容没料到洛世子会完全不计较了,顿时整个人瘫坐在地上,讷讷说道:怎么会。

怎么会。

老太爷问闵清则;老九,这事儿如何办?闵清则沉默地起身朝外走去,远远抛过来一句话。

既然洛世子不计较,那就依着上次的办罢。

来到老太爷院子门口的时候,闵清则就没再让君兰往里走,而是让她等在了外头。

或许会有些不好的人、不好的话。

闵清则轻声和她道:你就莫要进去了。

君兰知道他是好意,自然不会反对。

她在院子外头百无聊赖地转圈儿,正想着九爷不知何时才能出来,却见洛明渊一脸怒容大步而出。

君兰惊了一跳,赶忙往旁边侧了侧身把路给他让出来。

洛明渊迈步出院子,前行一段路后,忽地记起刚才似是看到了一抹俏丽身影。

他回头望过来,面上怒容犹在。

君兰忙朝他笑了笑。

看到她明媚的笑颜,洛明渊心中的怒气稍微减弱了一点点。

他抬头眯着眼望着天边,片刻后重新望过来,朝着旁边做了个请的手势,与君兰道:我有些话想和八妹妹说。

不知你有没有空?君兰看看里头,估摸着九爷一时半刻的不一定出来,再想到洛明渊之前在老夫人那儿帮过她,就颔首道好。

两人去到了旁边一棵大树下。

洛明渊搓了搓微湿的掌心,轻声说道:八妹妹,你知不知道,京郊有个古旧的院子,叫做‘清园’?清园?君兰摇头道:没听说过。

我第一次看到编小鱼的人,便是在清园门口闲坐的女子。

洛明渊说着,目光悠然,唇角带笑,我只见过一次这种编法。

就是在她那里。

他这样的说法让君兰十分在意。

君兰记得,九爷是外室所生,只不过闵二老太爷从未提起过九爷的生母是谁,只说她已经亡故。

所以闵家人也不晓得九爷是谁所生。

若洛明渊所说是真的话,会不会那个女子有可能是九爷的生母、或者是他生母的家人?但这种话如今的她是没法去问九爷的。

因为她现在不是以前的她了,又怎会知道小鱼的编法?君兰生怕此人和九爷的身世有关系,愈发不愿洛明渊再提这事儿,特意语气平静地道:不过是个寻常女子罢了。

她编的东西世子居然也这样放在心上。

不一样。

洛明渊摇摇头,你没见过她,自然能这样说。

那样美丽优雅的女子,坐在老旧的屋门前,纤细的指翻飞,把草叶编成小鱼,眉梢眼角带着温暖而满足的笑容……那时候的他也不过是五六岁大小,旁人都把他当做小孩子看,总是不管他的意愿让他做这做那。

她不同。

明明是初相见,她却温柔地捡起了他跑动时不小心掉落的印鉴。

那是他自己刻的,刻痕间明显可见稚嫩刀法。

她在问清是他亲手所刻后,很是惊喜地叹道:呀,你真厉害,那么小的年纪就能做得那么好了。

他低着头说:可我做得太差了。

怎么会。

细心地拍去上面沾着的灰尘,她把印鉴放回了他的小手中,摸摸他的头道:在你这个年纪,这样已经非常出色了。

继续努力。

总有一天,你能做到最好。

爹爹和娘亲都不乐意他学篆刻。

他虽年纪小,却很喜欢。

所以只能偷偷来练。

这是第一次有长辈这样认真地和他说,你做的真好。

总有一天,你会更优秀。

这是他下定决心坚持自己的初始。

洛明渊一直在想,那么温和可亲的女子,不知是谁?可他年纪尚幼,不能自己决定出门的去处。

等他稍大一些再去看,她却已经不在了。

故人离去,旧屋落锁。

从此再也寻不到踪迹。

洛明渊从未和人说过这段经历。

若非看到了小鱼,他似是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情。

可是见到之后,才发现印象远比自己记得的要深。

原本我脾气也不好,孤傲得很。

洛明渊笑道:可我总是想着待人要温和一点才好,所以有时候忍着脾气让自己看上去好一些。

原本我没觉得自己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今日想想,许是受了她的影响。

洛明渊朝着君兰揖了一礼,所以,若是八妹妹什么时候知道了她的下落,还请你与我说一句。

君兰没料到事情会是这般样子,看他说得诚恳,只能犹豫着点了点头。

与洛明渊道别后,君兰与之前一样,和九爷一同坐马车回梨花巷。

在车上的时候,君兰一直想着洛明渊说的那些事情,心里沉甸甸地。

因为洛明渊的故往,更因为九爷那不为人知的过去。

……也不知道九爷当年过得怎样。

海叔好像说过,九爷很不容易?!君兰心里想着事情,眼神直直地盯着前面的车壁,一动不动。

闵清则好几次朝她望去,她都是这副样子。

澄澈的双眸里也不知道装了什么,有些伤感,有些惋惜。

闵清则犹豫许久后,终是暗叹了口气,低声道:其实你想看的话,倒也没甚大碍。

我并不会介意。

只是总被她那样盯着看的话,他的心里有些紧张而已。

君兰正惦记着旁的事情,听到他忽然这样说,十分茫然地看过来:九爷说的什么?看什么?闵清则唇角紧绷。

莫非小丫头已经忘记了之前车上她说过的话了?如果她不是因为不能看他而苦恼,那是为了什么?想到之前他从老太爷那边出来时,小丫头正和洛世子说着话,而且两人看似谈得十分热络……闵九爷剑眉紧紧蹙起,抬眸朝着远宁侯府的方向遥遥望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