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自挑选?君兰大感意外, 思明院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无需再另外购置。
盛嬷嬷笑道:姑娘和爷说去吧。
这些婢子们可做不得主。
君兰这便往思明院行去。
刚进院子,便见一人正在院中负手而立, 静听孟海回禀各项事务。
待她走进了, 他方才朝院门处回转过身。
今日他穿了一身霜色银丝暗纹锦袍, 头戴墨玉云纹长簪。
往这边看过来时, 目光瞬间转柔,唇角浮起一丝笑意。
当真是清雅无双。
君兰忍不住就多看了会儿。
闵清则朝她走来时, 她恍然回神, 加快了步子朝他行去,笑道:九叔叔这样可真好看。
闵清则笑意更深,抬手揉了揉她头顶的软发。
君兰拉着他的衣袖, 仰首看他,九叔叔,今儿为何还要去买东西?这里已经有很多了, 不必再买。
你不愿买的话就罢了。
闵清则微笑道:我不过是出去逛逛而已。
左右无人陪我,就想着与你同去。
若是有适合你的东西,你也瞧着好的话, 顺便买了来就是。
这个缘由的话,君兰这不好再拒绝。
不过,她也有好些天没有出门去了。
再者, 以往和旁人一同出去的话, 她也根本没甚机会进行。
可如今不同了。
九叔叔待她这样好, 能够跟着九叔叔一同走走, 想必十分有趣。
这样思量着,她就起了兴致。
闵清则并未打算让家里其他人知晓二人出行一事。
因此,盛嬷嬷去见过高氏,只说八姑娘现下在思明院里,九爷那边还有事情需要八姑娘去做,并不多言其他。
因着不想旁人知晓,君兰自然不能从垂花门出去了。
闵清则直接牵了她的手从小道往他外院的书房去,而后一路避了人径直去往马车停放之处。
今日所坐马车,并非君兰平日里所用的那一个,而是另外一辆更为宽敞的。
君兰还是头一次坐。
现在天气又寒凉了些,蒋夫人给君兰准备了暖手的手炉。
闵清则未让蒋夫人和盛嬷嬷跟去伺候,他亲自一路给君兰拎着小手炉,到上车时候才给她。
待闵清则长腿屈起在车内坐好,君兰抱着小手炉往他身边一靠,舒坦地喟叹:幸好有九叔叔在,这才能下不被老夫人她们发现而出门。
不然的话,单就出门一事的借口,我都不好和她们说起。
闵清则看她如今在他身边越来越自然而然,唇角不由抿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即便她们知道了,你也只管说我不准你告诉她们,只管让她们来问我。
无论怎样,既然是我要带你出门,所有事情都由我来安排妥当。
你放心就是。
说着话的功夫,他往旁边稍微挪移了下,这样君兰在他身侧靠得能更舒服些。
待到车子驶出府,君兰方才知道九叔叔要带她去的地方是翡翠楼和锦绣阁。
前者是京城里最大的首饰铺子,后者则是最大的银楼。
京中高门的女眷们无不以在此二处购买物品为荣。
君兰刚开始时因为能够出府太过高兴,所以听闻这个消息后还没有什么反应。
待到偷偷撩起车帘子往外看了许多次后,她猛地想起一件事来。
——翡翠楼和锦绣阁都是女眷爱去的地方,九叔叔怎会有事要去那里?!君兰把车窗帘子放下来,转身问闵清则:九叔叔,您去这两个地方当真有事么?闵清则知道小丫头心疼他的银子,不舍得他为她多花费银两,故而淡笑道:是真的。
你晚些就会知道了。
君兰迟疑着点了点头。
作为京城最古老且最大的银楼,翡翠楼里并不能见到宾客盈门的盛况。
但,凡是来此的客人,必然既富且贵。
翡翠楼足足三层楼高。
第一层内十几间屋子摆满了各色首饰,琳琅满目。
君兰一眼望过去,不禁暗暗惊叹。
第二层内,设有多个雅间。
是招待身份极贵的宾客们所用。
闵清则脚步不停,与君兰一直走到三楼最里的那间屋子方才停下。
不多时,楼中掌柜岳立兴前来相见。
岳立兴才过而立之年,身量不高,很瘦。
一双眼睛十分有神,见人时候未说话先带了三分笑意。
见过爷。
岳立兴朝君兰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在闵清则跟前躬身而立,不知爷今日忽然而至有何吩咐?听闻前些天你让人做了不少好的。
闵清则淡然道:一并拿来吧,给姑娘选选。
岳立兴往君兰这儿又看了眼,笑着躬身作揖,小的见过姑娘。
想必爷前些日子选了那么多东西,都是给姑娘的吧。
君兰想到了思明院里的那些首饰,问道:都是你帮忙准备的?不不。
岳立兴笑着连连摆手,都是爷挑选的。
小的只是把东西拿过来而已。
又问闵清则:难得今日爷有空。
不知爷要不要看最近的账簿?嗯。
闵清则略一颔首,一并拿来罢。
岳立兴这便赶紧退出了屋去。
不多时,他亲自拿了东西进屋。
先是把两个黄花梨富贵吉祥纹托盘放到桌上,把上面搁置的饰物展示在君兰跟前,这才捧了账簿走到闵清则跟前。
在君兰挑选东西的时候,岳立兴就和闵清则说起了最近翡翠楼里的经营的状况。
从他们言谈间君兰方才晓得翡翠楼是闵清则名下店铺。
细细想来,或许九叔叔说的事情便是来查阅账簿?君兰半信半疑地思量着,看着托盘上满满的金银玉石,最后视线定格在了一对小巧的羊脂玉耳坠上。
这对耳坠看似不甚出众,但细细去瞧,玉石温润清透,雕工细腻精致。
尤其耳坠上的那对莲花暗纹,就连上面的露珠都清晰可见,当真是精妙绝伦。
她知道这些东西定然价值不菲,只略看了几眼就走向了一旁,边喝着掌柜拿来的茶,边等九叔叔办完事。
闵清则原本在和岳立兴仔细商议,看她那边好了,就快速简短地吩咐完毕。
而后行至君兰身边与她一同饮茶。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候,岳立兴去而复返,爷,都准备好了。
闵清则方才与君兰一同并行出屋。
到了车上坐好,马车缓缓行驶,往锦绣阁去。
君兰刚把手炉抱住,怀里就蓦地一空,手炉被人抽走。
她扭头去看始作俑者。
闵清则把手炉搁置在旁边,将方才他出翡翠楼时就拿着的一个紫檀木盒子塞进君兰怀里。
打开看看。
他道。
君兰疑惑着打开盒盖,淡淡的熏香扑鼻而来。
盒中是一整套的羊脂玉莲花暗纹的首饰。
有发簪,耳坠,项链,玉镯,戒指,手钏,发梳,放在上好的玄色锦缎帕子上,更显莹润精巧。
这些首饰里有的是姑娘家可以用的,有的则需得及笄后才能佩戴。
君兰讶然,这是……闵清则道:我刚才看到你很喜欢那对耳坠,知道你喜欢这种样子的,就让人把一整套都拿来了。
君兰知道这是九叔叔一番好意,拒绝的话未免让九叔叔伤心。
但这些东西也太名贵了。
其中随便哪个都是极其难得的,更何况是一整套?君兰想了想,指了其中好几个,说道:这些我用不上。
九叔叔拿回去吧。
不用,我恰好也中意这一套,想着全给你留下。
闵清则说着,修长的指轻点向玉镯上的暗纹,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花?这套饰物上的暗纹都是同一种花。
恰好是君兰识得的。
君兰颔首道:知道,是并蒂莲。
对。
闵清则微微笑了,所以这套首饰你更应该好生留着。
君兰不解,为何?闵清则视线慢慢转开,望向不住晃动的车窗帘子,避而不答她的问话,只道:往后你便知晓了。
将要到锦绣阁的时候,君兰忍不住与闵清则道:九叔叔缘何还要去锦绣阁?查账。
当真是这样么?君兰道:若真如此的话,那等会儿我在车里等您。
您查完帐了我们再去别处。
闵清则不接话,只眸光淡淡地望着她。
君兰低下头,扯着自己的一角,声音闷闷地道:九叔叔今日究竟是为何出来这一趟?你觉得是为何?……看似是在查阅账本,实际上还是在为我挑选东西。
知道就好。
闵清则说道:我本也不想和你说谎。
只是你总是与我客气,我心里不好受,所以只能绞尽脑汁去寻借口。
他说到不好受三个字的时候,声音微微一沉,带出几分沙哑。
君兰听了后也是难过得很,头垂得更低,下巴都要触到胸前了。
闵清则见状,暗暗叹息一声,抬手把她揽在怀里,紧紧抱住。
小丫头无需和我这样客气。
除了给你买东西外,我的银子也着实没处去花用。
再者,你肯让我为你花钱,我心里反倒高兴。
君兰听了这话,绷不住笑了,绞着衣角的十指也瞬间松开。
她这才发现自己被九叔叔紧紧抱在怀里。
脸颊正紧贴着他微凉的衣衫。
君兰微微挣了下。
闵清则赶忙松开双手。
君兰笑着仰头看他,哪有九叔叔这样的?银子用掉反而开心。
要旁人听见了,少不得腹诽一句‘冤大头’。
见她笑了,闵清则暗松口气,抬手在她额间轻轻一点。
不若这样。
闵清则轻轻俯身,在她耳边低笑道:你就想着,我银子实在太多了些,搁在钱庄里怕生了霉。
你权当在帮我分忧解难就是。
因着闵九爷的银子实在太多,而君兰必须为他分忧,所以车子最后还是停在了锦绣阁的大门前。
想到之前说起的查账之事,君兰问道:这儿果真也是九叔叔的?不知是何缘故,锦绣阁和翡翠楼的主人一直未曾露过面,京中达官贵人虽猜测背后东家位高权重,却也不晓得具体是哪一位。
君兰也是因了方才与闵清则对话时候的一番言辞,从而想到了这一点。
嗯。
闵清则简短说道:原本这两家都是前朝就有了的百年老铺,在京中颇有盛名,只是几经易主,不曾再为同一人所有过。
后来辗转几番,这两间铺子终是又到了同一个主人的名下。
谁知三十一年前它们的主人获了罪,抄家时被收为朝廷所有。
直至几年前,陛下把他们给了我。
他说得简单明了,君兰却听得心里波澜起伏。
看着这年代久远的楼阁,想到它这么多年来所经历的一切,不由问道:那获罪的是哪一家?话一出口,她才有些懊悔。
既是获罪之家,哪能随便提起?君兰当即就想要改口收回那句问话。
谁知这个时候九叔叔已经轻轻地开口作答。
何大学士家。
闵清则的声音很低,何逸之大人。
居然是他?君兰听后忍不住怔了怔。
虽她久居后宅,可何大学士的事情却也零星听过几句。
此人是几十年前的状元郎,才学极高。
入翰林,后官拜大学士,桃李满天下。
却在最终因谋逆罪满门抄斩。
自此关于他的事情就成了京中的忌讳,等闲不能提及。
君兰知道九叔叔给她说起何大学士来,已然是极其难得了,于是就没有多问。
锦绣阁分为两侧。
一侧是男客所去之处,另一侧是女客所去之处。
闵清则与君兰刚刚下了车子,便有伙计迎了上来。
只是闵清则并不在外面待客之处多停留,径直带了君兰往后院而去。
后院是招待贵客所用。
到了那儿,闵清则也不让伙计招待,直接让掌柜的来见。
谁知等了许久也不见掌柜前来。
闵清则让长明去问。
半晌后,长明匆匆来禀:爷,前面有人在闹事,掌柜的无暇分.身,这才耽搁了些时候。
闹事的是谁?听闻是京兆尹府上的公子。
闵清则瞬间想到了那个趾高气昂的公子哥儿。
那顾柏杨可不是这店里伙计能对付得了的。
便与君兰说道:你在这儿稍微等我会儿。
我去去就来。
君兰自然也认得顾柏杨,拉着闵清则的衣袖道:九叔叔小心。
长明笑道:姑娘放心。
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用不着爷亲自动手,我们哥几个就能打发掉。
爷不过去看看情形罢了。
京兆尹顾林为官清正,是个好官。
无奈儿子自小在祖宅长大,教导得不太成气候。
闵清则是打算过去看看这顾柏杨到底能闹成什么样子,晚些时候见了顾林的时候提点几句。
君兰闻言笑道:那我在这儿等着九叔叔。
闵清则就给她紧了紧大氅上的系带。
刚才下车的时候,他觉得空气寒凉,便把大氅给她披上了。
因着这个屋子是给男客所用,生的火盆不是太旺,所以不曾让她拿下来。
我去去就来。
看到女孩儿着实够暖和了,闵清则这才大步而去。
君兰就在屋中百无聊赖地等着。
而闵清则带来的那些人,则在外头守着她。
片刻后,一阵爽朗的笑声响起,有人朗声说道:可是巧了。
我不过来看几匹布,居然能够遇见九爷。
门口的蒋辉显得十分诧异:五公子?您怎地来了!我明儿正式进京。
今日过来瞧瞧,买点东西给我母……亲。
九爷在里头?我跟他说几句话。
蒋辉赶忙阻止,五公子,里面不是——对方动作太快,蒋辉还没来得及说完,门就被砰地一声推开来。
这一声着实太响,君兰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扭头去看,却见门口站着一名身材高大的陌生男人。
他和九爷差不多的年岁,约莫比九爷略大一些。
身材高壮,剑眉鹰目,甚有气势。
君兰有些紧张,喝问道:你是谁!对方定定地看着她,好半晌方才道:这是哪里来的漂亮小丫头。
又探身回去问蒋辉,你家爷呢?爷去了前头。
蒋辉赶忙探手来拦他,五公子,您是悄悄进了京的,这儿不宜久留。
我来给您引路,去见九爷。
不用不用。
对方一把推开蒋辉,大步一迈直接进了屋,然后不顾诸位侍卫的拦阻,径直走到了君兰的跟前。
哟,这小丫头乍看很漂亮,近看了更好看。
他蹲在君兰的跟前,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她,最终视线停在了那眼熟的大氅之上,啧啧叹道:原来老九也有动凡心的时候啊!这可真是难得!说说看。
他浓黑的眼中暗闪着兴奋之色,与君兰道:你和老九是个什么关系?你是他……未婚妻?外室?又或者是妾室通房?君兰看着这个蹲下后还能和她坐着时平视的男人,很有些紧张。
想到他那带了几分戏谑的话语,心里又有些反感,于是警惕地问道:你是谁。
男人哈哈大笑,小丫头还挺机警。
目光却陡然凌厉,呵斥道:我的身份,你还不配来问!蒋辉额头直冒汗,五公子,她年纪小,您莫要和她计较。
看着周围人都在紧张,君兰反而镇定了许多。
她暗自告诉自己不用担心,因为九叔叔就在不远的地方。
想到九叔叔,她忐忑的心瞬间安稳下来。
君兰深吸口气,思量着蒋辉他们的反应,知晓这个人必然身份尊贵。
于是不在继续和他对峙,站起身来朝对方福了福身。
闵家八女,见过公子。
对方慢慢地站了起来,就那样直直地盯着她,哦,我道是谁呢。
原来是闵家的孩子。
我没记错的话,八姑娘好似是闵家姑娘里脾气最差的那个吧?还闯了不少祸?蒋辉赶忙过来,公子,她现在——她现在依然无礼之至!男人说着,鹰目愈发锐利,望向眼前的娇俏少女。
他很高也很壮,被他这样从上而下地盯着看,着实是压力不小。
因他不曾说准她起身,君兰一直维持着福身的姿势不改变。
不多时,腿和腰就开始发酸,额上和鬓边冒出细密的汗珠。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熟悉的脚步声突然而至。
紧接着,她就跌入了个熟悉而又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