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兰不解, 走到桌案旁凑过来望着桌上之物, 九叔叔说的是看什么?闵清则稍微往旁边挪动了下, 让君兰正好在书册跟前后,方才动手。
他把君兰编的有些碎裂的小鱼稍微撑开一些,让小鱼的纹路间各自拉开一段距离。
直到每四条纹路间形成的格子有一个字那么大了,方才松开手。
而后指尖稍微挪动, 将格子摆在了书册上。
这时小鱼的纹路边缘,也就是那些草茎,它们压住了一些字。
然后它们形成的格子中间, 有字显露出来。
君兰静静地看着九叔叔的一举一动。
直到闵清则修长的手指抬起, 方才把视线从他的手指挪到了书册上。
这一看不要紧,她错愕地发现, 在那些小鱼之间格子里的那些字,居然能凑成一句话。
这、这是——我还没有细看。
这是刚刚发现,所以让你瞧瞧。
往后我打算再稍微细看一下。
闵清则沉声道:若是没有猜错的话, 这书册上所写的内容, 与当年的案子有关系。
此刻,在此页上面, 小鱼间的空隙连成的那句话分明是陶家参与何家事。
丁斌是在说,他查的那件案子的结果!陶宗民他们果然参与到了何大学士家的那桩案子里!君兰此刻已经没有心思去听九叔叔在说什么了。
她把小鱼拿起, 然后慢慢挪动。
再换个地方,继续挪动。
不甘心,再翻一页,重新挪动。
她发现只有把小鱼放在特定的地方, 方才能够让它纹路中间空出的那些字成为一句话。
但她翻了七八页,除去九叔叔找到的那句外,也只寻到了一句话。
因着心里太过激动,君兰的手指都在轻微地颤抖。
闵清则静静看了会儿,忽地探手出去,把她的指尖握在掌心。
莫要看了。
闵清则用另一手轻轻地把她的指尖包裹在自己的大手中,待我细细看过后再与你说。
可是、可是——君兰忍不住盯着那书册看,眼睛渐渐湿润,可是那里面分明是——我知道。
闵清则把她搂在怀中,让她靠在他的胸前。
待她思绪平复些了,方才道:丁大人使了这个法子把事情写在里面,便是为了把真相藏匿起来,不被人轻易发现。
既然如此,有一两句明显的已然难得。
后面的我再仔细去瞧,看看是不是有甚旁的线索。
有的话语,可能是直白些的句子。
但有的则可能是暗示。
具体暗示什么,需得仔细查阅一番才能知晓。
君兰没料到母亲留下来的东西居然有这样大的作用。
想到陶家,想到何家的惨案,想到丁家为了查明真相而付出的惨痛代价,她忍不住泪流满面。
闵清则紧紧抱着她,轻抚着她的脊背。
莫慌。
他轻声与她说道:这事儿既是有了眉目,我一定会仔细查清。
你放心。
君兰点点头,哽咽着说道:九叔叔一定能行的。
闵清则把她牢牢地搂在怀里,轻轻叹息着,慢慢合上眼帘,把眸中的悲痛与伤感尽数掩下。
当初他知晓丁家查陶家事后被灭门,就知道丁斌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却没料到丁斌会用这样的方式把自己所知的事情给讲了出来。
怪道丁朗会让彭氏一直带着这本册子。
想必这里面藏着十分重要的讯息。
但——闵清则轻抚着女孩儿脊背的手忽地一顿。
若是没记错的话,当初春芳也提到过,少爷让少夫人学了什么。
然后是和这本册子有关系。
可是丁朗怎么会编这种小鱼?闵清则之所以会编这种小鱼,是父亲教与他的。
不过,父亲原先也不会,是母亲教给父亲的。
当年他还小,曾经问母亲,为什么不教给他。
母亲说,这个小鱼的编法,她是跟家里人学的。
她不愿意他和她娘家的事情有任何的牵扯,所以不肯教给他。
可是母亲教给了父亲。
因为他怏怏不乐,把事情与父亲说了。
父亲就从母亲那儿骗来了编法。
其实也不用骗。
母亲从那件事里逃出来后,最依赖父亲,是父亲护着她长大。
待她及笄后就跟了父亲。
只要事情不牵扯到旁人,父亲要她做什么,她都给。
然后,父亲把编法悄悄地教给了他。
父亲告诉他,母亲是经历过太惨痛的事情,所以做事有些太过小心了。
父亲还说,让他不用太过紧张。
母亲还是很疼他的。
那时候他一知半解。
后来慢慢知道了当年的事情,想要和母亲说说话,却是再也不能了。
自打生下他后,母亲的身体就一直不好。
从来都身体没有健康过。
父亲一直给她吃药调养也不见有大的起色。
在他九岁那年,母亲去了。
父亲哀痛至极。
没多久,父亲也卧病在床,起不来身。
父亲临去前,嘱托大皇兄,也就是今上要好好照顾他。
又把他交给了闵大人照顾。
闵大人少时是安老王爷当年的伴读,两人关系极好。
安老王爷知道他的存在,闵大人也知道。
当年母亲能够逃出来,安老王爷也帮了忙。
不只是安老王爷,还有纪老太爷和太后。
为了何大学士与纪英华的小女儿,所有人的心里都绷着一根弦,把人从一处转到另外一处,改了数个身份,方才有了后来的安宁……想到往年种种,闵清则呼吸沉重且急促。
只他还有一事不明。
丁斌是如何知道这小鱼编法的?倘若这编法当真常见,他定然不会用这个来当做暗语的解决之道。
可若这编法既然不常见,为何他会知晓?而且,何家人也会。
*一连数日,闵清则下了衙后,无事时都会拿着草编的小鱼和书册细看。
每每这个时候,君兰都不会去打扰他,而是独自寻了事情去做。
这天,是清远书院开考的日子。
君兰紧张闵书铂的事情,待到闵清则去了都察院后,她索性去了芙蓉院去寻章姨娘,和章姨娘一起等着闵书铂的归来。
现下高氏并不在芙蓉院,所以两人之间说话做事都随意了许多,并不用顾忌着。
青玉看到了八姑娘的身影,就去寻王妈妈。
王妈妈正在厨里让厨娘们准备膳食。
见到青玉在外探头探脑,轻喝道:你来作甚?还不去守着夫人。
青玉瘪瘪嘴,我想去伺候,也得夫人同意啊。
夫人现下根本都不带我去了,反而带着无双去。
无双是邓氏新给了高氏的丫鬟。
邓氏自己身边都没几个人伺候了,反而给了个丫鬟伺候高氏。
这事儿让王妈妈一直觉得心里膈应。
可夫人的决定,她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如今高氏,便是只带了无双到了荷花巷,把原先的忠仆尽数丢在了芙蓉院。
其实高氏这次过来,就是想和邓氏说说话。
前些天闵书钰追着她提起君兰的亲事,让她不胜厌烦。
……钰哥儿好好的提那个作甚!高氏忍不住抱怨,这孩子现在根本就不归我管了!钰哥儿倒好,以前也没见他和妹妹亲,现在倒是说起这个来了。
邓氏笑着抬指,染了蔻丹的指尖鲜红娇艳。
拿过旁边果子,放在指尖把玩。
八丫头既然那么桀骜不驯不听你的,我看不如你就把这事儿交给我。
我来替你管教她,顺便让她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邓氏说着,带着口脂的嫣红嘴唇微微勾起,笑着往前倾身,到高氏耳边道:那孩子没大没小的,做事也没个准头。
是时候该长点教训了。
高氏虽然不喜君兰,也时不时地斥责她。
可那到底是她女儿。
不喜归不喜,厌烦归厌烦。
她也不愿旁人用手段来针对君兰。
再说吧。
高氏这个时候看着涂脂抹粉后的邓氏,看着邓氏眼角遮掩不去的细纹,心里头有点厌烦,推脱道:我心里有数。
可她还是很依赖邓氏的,又道:我知道你为了我和兰姐儿好。
可那孩子根本不听劝。
随她去吧。
邓氏瞥了她一眼,那她的亲事,你怎么说?亲事?高氏心里突地一跳,忽然想起来在九爷面前承诺过的话,含糊说道:到时候自然有分晓了。
现在她在九爷身边做事,我也不好多管什么。
邓氏垂眸,那便是说,她的事儿你也做不得准,需得看看九爷的意思才能行事?……对。
我若是想帮她介绍一门好亲,还得是九爷同意了?或者,邓氏道,或者是能够越过九爷去。
高氏心里发慌,越过九爷去?这天底下的事情,只要九爷想管,有几个能越过九爷去?你可别为了我的事情把自己给搭进去。
高氏看邓氏真心为她着想,甚至于为了兰姐儿的婚事连九爷那边都开始算计上,心里是又感动又感激,忍不住劝道:九爷权势大着呢,没几个人敢去招惹她。
大嫂的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兰姐儿的亲事是真的不能随便乱来。
邓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她说的果然是真的,就笑笑没再多说什么。
*邓氏和高氏在谈论着君兰的亲事。
君兰在等待闵书铂归来的时候,在梨花巷里绕了一圈。
却是不小心碰到了另外一桩亲事。
今日顾夫人不知怎地带着顾柏杨来了梨花巷。
说是来看看闵老夫人,其实也是为了顾柏杨与闵萱两个人的终身大事。
君兰本是不想过去的。
无奈闵萱眼尖,去往恒春院的路上看到了她。
非要拉着她去陪着。
君兰一直对闵萱的这桩亲事存了同情之意。
毕竟在君兰看来,顾柏杨着实不是个能够托付终身的两人。
不然当初她也不会想了办法拖着,然后去问闵萱的意思了。
眼下看到了闵萱这般状况,又见闵萱求的真心实意,君兰心软了,跟着她一同往恒春院去。
同行的还有三夫人陆氏,以及七姑娘闵菱。
只不过陆氏和闵菱在一旁商议着事情,闵萱根本插不上话。
一行人脚步不算快地到了老夫人那儿,和老夫人请安过后,又和旁边的顾夫人见了礼,大家就依次落了座。
顾夫人笑着与君兰道:八姑娘如今愈发漂亮了。
原先看着就好看,今儿一瞧,单这相貌,京城里可是没睡能比得上的。
君兰受宠若惊。
顾夫人什么时候对她这么热情这么和善了?中规中矩地谢过了顾夫人的夸赞后,君兰扭头去看旁边。
……可惜旁边没有别人,只有一个一脸坏笑的顾柏杨。
君兰默默地转头过来继续看地面。
谁知她不去搭理顾柏杨,顾柏杨倒是主动过来找她了。
喂。
顾柏杨轻声说着。
君兰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不理他。
顾柏杨稍微提高了一点点声音,喂!这声音大到一定程度,已经让满屋子的人都往这边看了。
顾夫人问:柏杨,有事么?顾柏杨听闻后答道:没事。
只是寻八妹妹讲几句话。
听闻这话,大家都只朝君兰看了眼,便没再说旁的。
大人们自顾自继续谈话商议去。
女孩儿们因着这个场合的不同寻常,都没有多开口,在旁乖巧地坐着。
顾柏杨的脾气,君兰还是知道些的。
看这个情形,他是已经上了火。
如果这火气灭不下去越来越烈的话,他或许会当众发脾气。
而且,是对着她发脾气。
君兰只能抬头,朝他一笑,诚恳真诚地道:啊,顾公子。
别来无恙。
你怎地往我这儿来了?可是渴了没有茶水?金珠,上茶!顾柏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了眼端茶的丫鬟,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君兰,从鼻子底端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道:时隔多日不见,八姑娘还是这么的口是心非。
不想见我直说就好,何必装作看不见呢。
君兰浅笑,并非装作看不见,而是真看不见。
顾公子若是刚才留意到我了,一定会发现我在看地。
你又不在地上,我去哪里见到你?顾柏杨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旁边沉默不语的闵萱忽然就噗嗤笑了。
顾柏杨侧首瞪她,你笑什么!告诉你,我这八姐姐啊,得理不饶人的。
别说你了,我都时常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
闵萱说着,走到君兰跟前,拉着她的手道;先前我只觉得我是被姐姐压制的最厉害的一个,委屈得很。
今儿看到了顾公子,我才知道,姐姐对我的时候已经是手下留情了,我得感激你才是。
姐姐到底还是顾念着姐妹情谊的。
言下之意,君兰言语间把顾柏杨压制得更为厉害些。
顾柏杨本就不是低调的人,吃不得半点的亏。
听闵萱这含沙射影的话语,顿时怒了,高声道:你说什么呢你!这一嗓子喊出来,满屋子人齐刷刷都去看他。
以前倒是罢了。
顾夫人瞧不上这一家人,说话做事就有些高高在上的姿态。
现下不同。
顾家和闵家要结亲,往后是连着筋的亲家,若是闵家没脸面,身为亲家的顾家也不太好看。
而且,两人如果关系还是不冷不淡的话,说出去倒是显得顾家仗势欺人一般。
而且欺压的还是闵九爷的家人。
这样的情形下,顾夫人自然不愿意和闵家交恶。
看到顾柏杨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样不懂事,顾夫人说道:柏杨,怎能这样无礼。
还不赶紧道歉。
自家娘亲发了话,顾柏杨不甘不愿地说了句对不住。
闵萱哈哈大笑,指着顾柏杨摆出来的臭脸,与君兰道:八姐。
这个人吃瘪的样子好有趣。
顾柏杨斜睨着她,哼了一声——有趣?有趣个大头鬼!有这么说自己未婚夫的么?闵萱才不管他什么反应。
眼看着闵菱在旁是事不关己的状态,闵萱拉着君兰的手臂,低声和她说顾柏杨的坏话。
若是平时,君兰可能就不听了。
但是现在看着顾柏杨那一肚子气还发作不得的样子,她就勉为其难地听闵萱唠叨了不少时候。
顾柏杨见两个人嘀嘀咕咕的没人理他,不自在了,凑到君兰身边,哼哼唧唧地低声不知道说什么。
君兰看不得他这小气的样子,说道:往后都是一家人了。
顾公子莫要火气那么重,总是发脾气的话,我可是要说一说你的。
顾柏杨心里正别扭着,闻言指着自己下巴,瞪她,你说我?凭什么。
因为我是姐姐,而你是妹夫。
君兰笑道:妹夫听姐姐的训,总没什么关系的吧。
这关系算的没错。
君兰在家中行八,而顾柏杨的未婚妻闵萱行十。
顾柏杨张了张口却还真是没法反驳。
*闵清则归家的时候,正遇到顾家人离去。
听闻君兰现下在后宅,并未在棘竹院或者思明院,闵清则就过了垂花门往里走。
顾柏杨和闵萱叽里呱啦争执个没完,顾夫人在旁边说了几句也劝不得。
最后顾柏杨和闵萱高声喊了几句后,各自扭头道一边,谁也不理谁了。
闵清则目光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并未说什么,只朝旁边的君兰略一颔首。
旁人见了,只当是九爷要八姑娘去做事,也不敢多留她,直接让她跟着去了思明院。
……铂哥儿刚才回来了,说是考的不错。
君兰说着今日的事情:只不过我和铂哥儿只来得及说了两句话,还没来得及详问,大家就都往外头走了。
我跟着老夫人和闵萱一起送了送客人,这便遇到了九叔叔。
提到客人,君兰深深叹了口气,恼道:也不知怎么的,老夫人竟是把闵萱和顾柏杨凑在了一起。
往后闵萱该怎么办。
闵清则先前还在思量着诸多事情,心中颇多要事压着,心情算不得好。
但看到小丫头愁眉不展的样子,他的心情却是忽地明朗起来。
我倒是看着她们两个不错。
闵清则沉吟道:虽说顾柏杨做事不甚妥当,但,有正确引导的话,也不见得就是个不成器的。
这孩子做事太过极端,情绪又很激烈,沉不住气。
好在还不至于像闵玉容那般偏激。
而且现在有所转变,也还能听得进劝。
君兰不解九叔叔现在说起这个是怎么回事,不由问道:这话怎么说?我在想顾家和闵家结亲一事。
闵清则勾了她的手往前行着,怎么过都是一辈子。
吵吵闹闹或许也能好好走完一生。
我瞧着他们两个一直吵下去,过得倒也是颇有滋味。
最起码平日里两人相对着还有话说,不至于沉默着连话多说不出来。
他口中说的两个人,自然就是顾柏杨和闵萱。
闵清则这话说得倒也不是没有根源。
在他记忆里,荷花巷的闵家已经过世的大老爷,和大夫人邓氏,就是属于没什么话可说的。
两人间的关系称得上是相敬如冰,话不投机半句多。
虽然邓氏的脾气沉闷有一定关系,但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
彼此间连话都说不什么来,又怎能好好的一起走下去?也不知闵玉容那怪异的性子和脾气与这夫妻俩之间的不和睦有没有关系。
君兰看闵清则若有所思,拉了拉他衣袖,九叔叔?闵清则看她,怎么?也没什么。
我只是瞧你那样说好似想到了什么,便想问一问。
若是旁人问起这个,譬如孟海或者蒋辉,闵清则许是会简短提到一两句。
但是对着小丫头,他并不愿提及闵玉容那一家人。
经常暗算着小丫头的人,他不会让她想起来,平白地闹心起来。
闵清则便未回答那话,而是笑说道:你放心。
往后我们两个定然会有许多话说,断然比他们二人要和睦许多。
这话瞬间打散了君兰刚才心里聚起的那些愁绪。
她知道,九叔叔说的分明就是她们俩往后成亲了的相处状况。
心里甜蜜至极,但,脸上火辣辣地烧着,也是羞窘至极。
君兰仰头,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九叔叔太坏了。
平白无故地说什么往后?还没影儿的事情呢。
闵清则故作不知她的意思,在她小屁屁上捏了一把,俯身在她耳边道:我还能更坏一点。
要不要试试看?他声音黯哑低沉,其中蕴含着的意味不言自明。
君兰羞得脸红红地拍了下他的手,在他的低笑声中慌不择路地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