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九叔叔搬走后, 君兰守在思明院里, 既无趣, 又有些寂寞。
原来的时候还能日日见到, 现下想要看他一眼都很难。
这样的情形下,她待了几日后终是坐不住。
每日在棘竹院或是思明院里, 睹物思人, 不论怎样都会想起他。
倒不如在外面走走, 还能散散心转移注意力少点时间去想他。
原本都是无事。
谁料这天刚出门不久,正想着去旁边的酒楼看看有甚好吃的, 刚往台阶上迈了一步,结果就听到了有人在不远的地方高声喊她。
兰姐儿!君兰收回脚回头。
高氏脚步匆匆过来,指了她怒道:你怎么回事?喊了四五声才听见?君兰略点了点头,是。
她这平静的态度丝毫都没有降低高氏的怒气,反而让她愈发懊恼,我可是你娘!有你这么对娘的吗?喊你, 你听不见。
你出来,也不和我说声。
没见过这样的人!你居然敢无视自己的母亲!君兰收回视线,继续往台阶上走。
高氏被她这无所谓的态度激怒, 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你这算什么?甩脸给我看?她用的力气很大,君兰吃痛, 拧眉看过去,刚才你说我无视你。
我总得把这个罪名坐实了才好。
不然被你这样说,我可是冤枉。
还没处伸冤去。
你!高氏气极, 想要拽她。
谁知刚要用力,手背上突然一痛。
低头去看,就见一个酒盅擦过了手背摔到地上。
高氏猛地收手,揉着发红的手背。
扭头看过去,刚要发怒,瞧见快步过来的高大男人后,立马转了脸色,讪笑道:九……王爷,您怎么在这儿?卿则略扫她一眼,低声问君兰:怎样?君兰没料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遇到九叔叔。
看他忧心的样子,她生怕九叔叔当众给她揉手臂,忙道:没事。
卿则刚才已经看到她吃痛皱眉的样子了,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听她这样说就以为真的没事。
酒楼大堂内客人众多,有许多人朝这边瞧过来。
这样的情形下,她刻意避开,他也没多为难她,转眼眸色冷淡地望向高氏。
高氏紧张得咽了咽口水,王爷,其实我——当初已经警告过你。
既是入了我的院子,便是我的人。
谁也欺侮不得。
你忘了?没、没忘。
高氏嗫喏着说完,后想起现下老夫人已经病倒,三老爷官职不如自家夫君。
往后若是能够攀上清王爷,在闵家里自己的地位不久稳固了许多?高氏心下有了盘算,赔笑道:王爷现下姓卿不姓闵。
闵家的事情,您不好管吧?说着,她就伸手去推君兰。
君兰手臂还疼着呢,见状赶忙闪开。
高氏道:你躲什么。
我又不会害你。
君兰可不信她,闻言更是往九叔叔身后挪了挪。
卿则配合地手臂微抬,把她护在身后。
高氏生怕清王爷误会自己,赶忙道:我这也是为了王爷着想。
您看,兰姐儿在王爷的院子里做事儿,还没终止呢。
如今王爷在王府,她伺候不到。
不若转去王府继续做事?是么。
卿则淡淡勾唇,如今我和她非亲非故,她如果在这个时候去了,算是怎么一回事?这话让高氏唬了一跳。
现在眼前这位身份已经换了,不再是君兰的九叔叔,而是清王爷。
君兰还没嫁人,若是无缘无故去了清王府,好似给王爷作通房似的……虽然名声上不好听,但一想到清王爷是先帝幺子,今上弟弟,高氏心一横,说道:没事儿。
天下人谁不知道清王爷洁身自好不会随意做出逾越的事情?兰姐儿在您那里,我放心。
放心?卿则微笑,究竟是真放心,还是根本不在乎旁人怎么想。
高氏迟疑着道:只要王爷觉得没什么,那就没什么。
君兰近日来吃不好睡不好,依然起色不佳。
听了这话后,脸色愈发苍白。
卿则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高氏。
高氏原本欢天喜地的讨好着,在他凌厉目光下,她笑容慢慢收敛,紧张地低下了头。
卿则却不搭理她,而是回头,与君兰道:五夫人这母亲当的,着实可笑。
说罢,他也不理会高氏,唤了君兰一声,当先朝酒楼的楼梯行去。
高氏忙喊:王爷!兰姐儿!君兰头也不回。
卿则行至楼梯口,驻足。
等她到了后,两人方一同往二楼行去。
*君兰和卿则走到二楼后,卿则并未带了她去见卿剑轩。
而是问过店伙计哪个雅间空着,直接请了她到那儿去。
两人有几天没见到了。
如今凑在一处,君兰的心情却还被刚才的事情给扰着,有些难受。
卿则拉了她在腿上坐好。
看她手指绞在一起,生怕她把自己的指尖拧疼了,轻轻用力给她把双手分开,笑问道:怎么了这是?也没什么。
君兰轻声道;就是看不惯五夫人这般样子。
哪般样子?君兰想说,就是那种恨不得立刻倒贴到清王府的那种谄媚模样。
可是这种话,她对着九叔叔,讲不出。
现在的高氏身份是她母亲。
若她真的嫁给清王爷,高氏自然会随后成为清王爷的岳母。
她真的有些受不住这样子。
闵君兰害死了她。
而闵君兰的父母亲,却要成为九叔叔的岳父岳母。
这一次,是她第二回 ,心里头开始痛恨自己现下的身份。
倘若没有那天早晨就好了。
倘若……还是以前那样就好了。
君兰心里难过得紧,可是此般言语她对着九叔叔实在是说不出口。
事情已成定局,身份是改变不了的。
他背负的已经太多太多,若她再让这种事情成为他心里的负担,她情何以堪?虽她未曾开口,但看她神色中的忧虑,卿则稍一思量,却也明白过来。
你放心。
他轻声说着,小心地吻着她的唇角,温柔地轻抚着她的脊背,我没有即刻娶你,便是为了把事情安排妥当。
他看着她长大,知晓她心思重。
他能想到的,他自然也想得到。
娶她之前,他一定把诸事处理好,断然不会让她带着烦忧嫁给他。
……君兰跟着卿则去到吃饭那间屋子的时候,门刚推开,卿剑轩就从门旁跳了出来。
呔!老实交代!卿剑轩嚷道:你们俩刚才去哪里了!君兰的脸腾地下红透。
卿则把她往身后揽了揽,眼神极其难得的闪烁了下,很快又恢复如常,平淡问道;怎么了。
哼!别想糊弄我。
卿剑轩双手抱臂,我可是看着你们进酒楼的。
算了算时间,你们早该过来了。
怎么一直都没进屋?肯定是去了别的地方。
眼角瞅着君兰,卿剑轩想要喊一句八妹妹,叫声噎在喉咙里,终是没敢这么说。
君兰听闻卿剑轩压根就没猜到正点儿上去,不过随口乱说罢了,心里头有了底气,笑道:我们偷吃好吃的去了,不想给你吃,所以没告诉你。
卿剑轩一听这话,当即瞪大了眼,你们俩——他正要怒喊出声,身边卿则忽地抬手,止住了他未尽之言。
卿剑轩狐疑地看着卿则。
卿则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卿剑轩楞了下,忽地暴怒,气道:你们两个这是怎么回事?随即冷哼,我瞧着王爷也是个没法共享富贵的。
原先称兄道弟的时候倒也罢了,还能一起做做事儿。
现在王爷一步登天成了我小皇叔,这身份不同以往,脾气也和以前不同了。
卿则拧眉,你乱说什么。
我乱说?卿剑轩哈地大笑一声,你瞒了我那么久都不告诉我真相,还指望我信你?卿剑轩指了君兰,旁的不说,王爷待她比待我还好。
这话怎么讲!原先我就瞧着你待这个丫头不一般。
如今看来,说不得你们两个之间有甚说不得的事情。
这话一出口,君兰的脸色忽白忽红,双手揪紧了衣角,心跳的很快,低着头不敢抬起。
卿则快速握了下她的手,怒斥道:你浑说什么。
卿剑轩没料到他会真的生气,愣了一下,朝隔壁屋子看了眼,声音陡然拔高:是,我是浑说。
王爷你早就看不惯我了,些许小事就能对我动怒。
往年我浑说更多的时候,也没见王爷你如何!说罢,卿剑轩摔门而去。
卿则追出门,立在门口,望着他跑到楼梯口,三两步跨下了楼梯。
待到卿剑轩的身影将要消失不见,卿则脚步挪移打算回屋。
谁知还没走进屋内,隔壁的门吱嘎一声开了。
从里踱步而出一须发皆白之人。
老夫听着说话之人十分熟悉。
原来是清王爷。
刚才那位……莫不是五皇子?卿则神色冷肃,朝他略一点头,赵太保。
赵岳哈哈大笑,捋须说道:五皇子的脾气一向不太好,难为清王爷了。
没什么。
卿则道:自家小辈,不需计较。
不过,清王爷越是语气云淡风轻,赵太保的笑容就越是深了许多。
赵岳朝清王爷身后的屋子瞥了一眼。
发现那屋门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关上。
明明刚才他出屋的时候看那房门还是开着的,想必是屋里之人在清王爷的授意下将门闭合。
赵岳心下了然,笑容不变,王爷怎地不请老夫同坐?以往时候咱们遇到了,王爷都会懂礼地请了老夫同坐饮酒。
现下莫不是已经疏远到了连同坐都不成的地步?你我何时这般亲近过?我倒是不知。
不知,还是不愿?赵岳依然盯着屋门,老夫倒是忘了。
佳人在怀的时候,是不方便打扰的。
也难怪刚才五皇子被赶了出去。
卿则之前就没料到卿剑轩胡言乱语的一说,竟然会把小丫头牵扯进来。
而且还真被他歪打正着给说中了。
卿则气那混小子说话没个顾忌,脑袋一热,就忘了姑娘们的声誉多么重要。
那种话怎是能够乱说的?!得亏了跑得快。
不然一定灭了他。
现下看到赵岳那不怀好意的目光,即便闭合的门把小丫头好生的护在了屋内,卿则依然上前一步挡了他的视线,立在了赵岳和君兰所在的屋子中间。
赵太保说的什么,本王不明白。
王爷若是不明白的话,那老夫也没甚需要多说的了。
不过。
赵岳朝屋门意味深长的哼了声,有些事情总还是要顾忌一下的。
所谓亲情,在有些人的眼里也不过是个噱头罢了。
您说是不是?卿则双眸陡然现出厉色。
赵岳往前迈步,路过他身边的时候,轻轻说道:死人都还能从坟地里爬出来呢。
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语毕,他嗤了一声,负手而去。
卿则薄唇紧抿,双拳紧握,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
门旁侍立的长灯长宁低声问:爷,要不要给他点教训?不必。
卿则不甚在意地勾了勾唇,就让他多猖狂几日。
越是猖狂的人,跌到谷底的时候,越是摔的重。
卿则吩咐了两人几句。
长宁闪身而出,悄悄追了出去。
长灯依然守在门旁。
卿则方才重新推门而入。
君兰刚才在屋子里听外面的声音听得模模糊糊,并不特别清楚。
不过她看到九叔叔示意她关门前,已经望见了和九叔叔说话的是赵太保。
如今见九叔叔自己进来,君兰犹还担心着外头的情形。
先是指了指外头,听九叔叔说人走了,方才放心下来。
但,想到刚才赵太保那若有所思看着她的目光,君兰心慌,拉着卿则的手道:九叔叔,这事儿该如何是好?还有五皇子。
五皇子今日怎会这样?莫慌。
卿则握了她的手,在她指间落下小心的一个轻吻,万事有我。
你无需紧张。
若是担忧的话,不若进宫住几日?君兰斟酌了下,摇头婉拒。
若赵太保有心拿这事儿说道的话,她去宫里住着,怕是更会有闲言碎语出现在九叔叔身边。
还是先留在闵家看看情况再说。
*高氏在清王爷跟前吃了闷亏,还被冷眼相待,心情甚是不爽。
不过对方是九爷的时候她就不敢惹,现下成了王爷,她更是连句抱怨的话都不敢说。
高氏气闷地往自己的马车走过去,懊悔不已,想着不过来找兰姐儿就好了。
不然的话,也不至于和清王爷起冲突。
回头看一眼已经空落落的楼梯,她转念一想,又舒坦了点——兰姐儿被王爷带走,想必会商议到兰姐儿的去留问题。
虽然王爷口中不说,可万一王爷考虑下她的话,说不定就动了心思呢?再说了。
王爷在这儿,可巧兰姐儿就来了这儿。
说不定是王爷让兰姐儿来的?这般思量着,高氏开始后悔自己掺和了那么几句。
生怕王爷本来看中兰姐儿,现下反而因为她的话生了兰姐儿的气。
于是她暗自祈祷着,一定要让王爷再继续看中兰姐儿才好。
高氏心里头高兴一阵,忐忑一阵。
慢慢地往马车那边走,行了几步,却没有在马车停住的地方寻到车子。
这可是奇了。
车夫本不该乱跑才对。
高氏暗中思量着是怎么回事,就见车子停在了半条街以外的地方。
忙走过去,呵斥道:你怎么搞的!让你在那儿等着,怎么来了这个地方?车夫愣了愣,刚才不是夫人遣了个伙计让小的避开,来这儿候着?不是我。
高氏说着,想到一种可能性,烦躁道:可能是挡了哪家铺子的门了,所以他们寻借口让你走开。
既是如此,也没甚好说的。
毕竟刚才她是临时起意停了车,根本没注意到周围的环境。
想想那附近都是店铺,有些掌柜的介意大门被挡也情有可原。
高氏暗自嘀咕了几句,正要上马车,却听车夫轻轻咦了声。
高氏探头,怎么了。
小的看那边那个人好似是老爷。
车夫遥遥地指了个方向说道。
高氏往那边望过去。
灿烂的阳光照得眼睛难受。
远处的情形有些看不太清楚。
不过,她还是能够依稀瞧见隔了一条街的对面巷子里,有个男人在缓步而行,怀里抱着个小男孩,侧头和身边女子说着话。
车夫说像老爷的那个男人,就是他。
说实话,看走路的姿势,还有那身高,还有模模糊糊的轮廓,确实很像闵广正没错。
但是这个男人穿着的衣裳不是早晨闵广正离开家时穿的那一套。
再说了,自家老爷怎会抱着个小男孩?还和个女人在外头说笑?高氏浑然没放在心上,怒斥了车夫几句,这便上了车子,往自己想去的铺子赶去。
逛了好半晌,高氏带回来几两大黄,让人送去三夫人陆氏那边应付了事。
先前闲逛的时候倒也罢了,太过开心,且琳琅满目那么多东西可以去看,没有时间多想。
现在一静下来,高氏不免想到了白日里的那一眼。
那个人看上去真的很像自家老爷。
可是老爷又不可能做那种事情。
更何况,老爷那个时候不是应该在衙门里当值么?怎么能随意走动?百般宽慰自己后,高氏还是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听闻丫鬟禀说老爷回来了,她也不等闵广正自己进屋,而是主动迎了出去。
借着院子里昏黄的灯,她瞅见闵广正身上还是早晨走时候那些衣裳,心里头的巨石落了地。
也没提今儿出去遇到的那一遭,欢欢喜喜地上前迎了老爷进屋。
*这日在朝堂之上,清王爷与五皇子起了很大的冲突。
如今天气热了许多,北疆的战况在以往这个时候会稍微缓和。
今日却与往年不同。
何家案子翻案的过程中牵扯到了北方部族,因此今年的战局非但没有和缓,反而更为紧张了些。
虽然战局紧张,五皇子卿剑轩依照以往作战的经验,断定北疆的战事没有太大的悬念,无需太过担忧。
因此,在朝堂上主张略派兵力增援即可,无需大动干戈。
而清王爷则是觉得今年不同以往。
因为何家案子的关系,往年被生擒的几位北方部族首领被斩首。
这事儿虽然理在朝廷,却定然会引起那些部族的弑杀之气,想必北疆战事一定会愈发难办,势必要多派人马前去增援。
不然的话,怕是会走向败势。
两边各执一词,都自认为十分有道理。
直接在朝堂上吵了起来。
最终元成帝一锤定音:此事先依着清王的法子来办。
卿剑轩没料到皇上会帮清王爷说话而不帮他。
要知道,往年五皇子对于战局的分析一直有理有据,屡屡得到皇上的赏识。
现下这样,倒好似清王的身份得以昭告天下后,比起这个儿子来,圣上更看重幺弟几分。
不。
其实,圣上一直十分看种卿则。
即便他是闵九爷身份的时候,亦是如此。
只不过现下圣上对他的偏心更重了些。
下朝后,卿则和卿剑轩几乎同时走到了门口。
场面一时尴尬万分。
卿则当先而出。
卿剑轩冷哼一声,快步朝前走着,大有不越过他不罢休的架势。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紧赶几步,就听旁边有人唤他。
五皇子请留步。
卿剑轩回头一看,说话之人乃是赵太保,赵岳。
作者有话要说: 五皇子是怎么回事呢?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