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不停蹄赶到闵家后, 卿则便也不要人通禀了, 直接闯入其中。
一路前行, 直奔棘竹院, 疾步绕到思明院。
还没进到小丫头的院子,便能闻到浓浓药味。
再往前行, 隐约可听到有好几人在低声说话。
卿则忧心烦乱, 越过几位正在商议病情的大夫, 直接推门而入。
手刚碰到屋门,一位刚好站在屋边须发花白的老者伸手去拦他。
这位公子。
老大夫诚恳道:姑娘病重, 奄奄一息,不得打扰。
您还是莫要进去了,免得惊扰……奄奄一息几字入耳,卿则心中大痛,反手扣住老者手臂,咬牙启齿道:你竟然这样咒她!再敢多说一字, 要了你的性命!老者瞬间脸色发白。
盛嬷嬷刚好从屋里出来,忙去阻止,王爷!王爷!这位老大夫是蒋夫人好不容易请来的, 您……请您松手啊!听说王爷二字, 知晓里面这位姑娘身份的大夫们纷纷下跪行礼。
盛嬷嬷出来的时候屋门开合了下,里面更浓的药味瞬间往外溢出。
卿则再顾不上什么其他, 松手丢开了扣住的人,直接冲进屋里。
门窗紧闭,又拉了帘子。
屋子里很暗。
在这样昏暗的光影中, 床上之人裹着被子的纤细身影显得有些模糊。
可,即便如此,她脸上不正常的潮红,还有痛苦地紧紧闭起的双眼,却十分清晰地映入卿则的眼中。
他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
小丫头的手平日里带着些微凉意,和他的温热总形成鲜明对比。
如今对比亦是十分明显,却成了他的温热,她的滚烫。
身边有人在说着什么。
卿则半个字儿都无法听入,自顾自拉了凳子在旁坐下。
把她的手贴在脸侧,抬指轻柔地为她把额上凌乱的发拨开。
发现她额头滚烫,却一滴汗都没有时,他惊觉自己的举动太过鲁莽,忙小心地把她的手塞进被子里,生怕屋子里的寒气让她难受。
……王爷,王爷。
终于发现旁边有人在轻唤,卿则缓缓回头看过去。
蒋夫人轻声道:王爷不若在外间稍等片刻。
大夫要来给姑娘诊脉了。
这位大夫是京城里极其有名望的,王爷可放心让他给姑娘看诊。
她身边站着的,赫然是门口那位老者。
老大夫犹记得刚才那一幕,惧怕王爷暴怒的脾性,见清王爷望过来,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卿则起身,朝他略一颔首,低声道:刚才本王心急了些。
对不住。
恋恋不舍地望了望床上,声音沙哑,她身子一向不太好,你多费些心。
老大夫惶恐道:草民知道。
知道。
一定尽心。
卿则这才迈步出屋。
蒋夫人请老大夫上前。
*出了屋后,卿则本打算在外间待一会儿,陪着小丫头。
可是看到大夫不紧不慢地在那边把脉,他心焦至极,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又伤了大夫,忙推门出屋,去院子里冷静一下。
长宁已经禀过,说是姑娘的屋子开了很久的窗,一夜未关。
姑娘许是累极了在窗下睡着,方才受了寒。
卿则却知道,一定和昨儿收到的剑轩那张字条有关系。
他一向知道这丫头有股子傻劲儿。
却没想到她会为了他做到这一步。
其实这次坚持要去,并非是因为他安排妥当。
剑轩那边既是送了消息来说事情有变,那么一定是有甚他们之前没有料到的新情况出现。
此次坚持要去,一定颇多艰险。
他知道。
同时他也知道,赵太保如今并不甚信任剑轩。
倘若这一次他收到消息后不过去的话,那么赵太保必然心中有数,知道是有人泄了密。
不必多想,赵太保一定明白剑轩靠不住,和他通了消息。
赵岳其人甚是小心眼。
剑轩先是假意投诚,而后被发现欺瞒,赵岳定然咽不下这口气。
很可能会恨剑轩更甚于恨他。
即便剑轩是皇子,可赵太保在朝中关系错综复杂,手段又阴狠,完完全全能够自己不动手,就能毁了一个人。
赵岳的党羽还未铲除,若在这个时候被赵太保记恨上,剑轩还不知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
所以,为了保住剑轩,卿则宁愿自己涉险。
谁知这个时候,小丫头竟是走了这样一步。
朝中不少人都知道他对这小丫头不一般。
如今她病重,他不去,合情合理。
只要剑轩撑住,在赵岳跟前不表现出异状,那么这件事儿就算是瞒过去了。
他没事,剑轩也没事。
事情完满进行,当初的计划不用改动太多,剑轩依然在赵岳身边伺机行事。
所有都有条不紊。
唯一受苦受难的,是她。
*京郊。
卿剑轩骑在马上,屡次问人清王爷怎地还没来,却听闻了那小姑娘病重的消息。
他都惊诧于自己的冷静。
面对着赵岳,甚至还笑了。
病了?卿剑轩扬了扬眉,原来就看她弱不禁风的,没想到身体那么差。
也罢。
虽然那谁我看不上,但这小姑娘还是挺乖的。
不如我让人找个大夫帮忙去看看。
他口中的那谁自然是说清王爷。
赵岳的马和五皇子的马挨得很近。
两人这样并辔而行,对方的一举一动,甚至于最细微的表情都能看得清楚。
赵岳捋须微笑,五殿下长久在北疆,对京城事务怕是不甚熟悉了。
寻大夫的事情不若交给老夫,老夫让人找个大夫过去,以您的名义帮您看看。
不知五殿下觉得如何?卿剑轩笑道:这敢情好。
那就多谢您了。
殿下客气。
卿剑轩一直和赵家有说有笑。
到了晚上,夜深人静回房间,独自一人的时候,他才憋不住红了眼眶。
扬起手想要一拳头砸在墙上,又怕这边动静太大引起了赵太保的留意。
卿剑轩暗骂自己是混球。
怎么就找了那小姑娘来帮忙?……当时的情形太过紧急,而且也真的是赶巧了,就正好遇上了她。
卿剑轩知道赵家这两天看自己看的紧,一来是怕他把消息给清王爷,二来也是想要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打算与赵家联合。
他这一次是拼了自己的安全出去,思量着若是赵家果真因为清王爷没来而对他起疑的话,他也认了。
小皇叔这些年待他很好,小皇叔没事儿就行。
谁知道今早上收到消息,清王爷准备停当准备出发。
他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结果,又有消息,小丫头病重,性命难保。
清王爷心急回府,来不了。
小皇叔没事,卿剑轩稍稍放心了些。
可现在小姑娘这样,他该怎么办?!必须依着计划继续行事。
必须不能出岔子。
不然的话,就真是枉费了小姑娘这一番心意。
*君兰这次的病来得极其凶险。
闵家陆陆续续二三十名大夫进出,即便是赵太保暗中遣了去混在其中的大夫,回来后亦是说,这次闵家八姑娘受凉很厉害,染了风寒。
高热不退,一直不醒,十分凶险。
赵太保对清王爷不来的缘由没了怀疑,对五皇子笑的时候也真诚了许多。
他想着那小姑娘怕是撑不过去了,因此,当赵宁帆说要回京看看闵家这位妹妹的时候,他也没有过多阻止。
你就去看看吧。
赵太保道:好歹也是差一点就成了一家人。
再怎么说,去见最后一面也是应当。
他说到最后一面几个字的时候,旁边卿剑轩有些压不住情绪,脸色骤然沉了沉。
赵宁帆侧头问他:五殿下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赵岳也看向了卿剑轩。
卿剑轩冷着脸扫了这祖孙二人一眼,哼笑一声,捏紧了手中缰绳,道:原来你们也想过那小丫头?果然漂亮的女娃娃就是惹事多。
他说得含蓄,且模棱两可。
赵岳心中了然,笑呵呵说道:难不成五殿下也曾想过纳了她进门?卿剑轩之前自己在酒楼里知道赵岳在隔壁的时候,拿小姑娘开玩笑过,且有些过了火。
后来他反思了下,军中都是糙老爷们就罢了,对个小姑娘不该说太过分的话。
现在他是真的听不得旁人拿这种玩笑话来说那小姑娘。
于是卿剑轩的脸色又黑了不少。
此时此刻,他这样的表现看在赵岳的眼中,倒是显得更像是印证了之前的猜测一般,好似真的是求而不得所以神色不佳。
赵岳哈哈大笑,拍拍卿剑轩的肩,朝赵宁帆道:你去看看吧。
可惜的是,虽然赵宁帆诚心诚意想要探望,可他最终连院门都没能进去。
清王爷把那院子守得死紧,根本不让赵家人进去。
赵宁帆被闵家老夫人请到了花厅稍坐片刻。
原本他不想过去,听闻丁家姑娘来了,他放才到了花厅略一歇息。
待到丫鬟们说丁姑娘出了思明院,他就赶过去,在闵家门前拦住了丁淑眉。
你……去看过她了?赵宁帆嗓子发干,憋了片刻方才问出话来。
只是,不等丁淑眉回答,他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丁淑眉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现在眼角还在溢着泪水。
去看过了。
丁淑眉轻声道;若是三少爷没事,我就先走了。
说罢,丁淑眉半个字儿也没多讲,上了马车,扯好帘子。
看着马车远走的影像,听着那越来越远的轱辘声,赵宁帆只觉得脑中空白一片,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朝旁边踉踉跄跄走了几步,赵宁帆看到闵家府邸旁的巷子里站了个人,正朝闵家这边看过来。
他不知怎地突然暴怒,朝着那边跑了过去,指了对方呵斥道:鬼鬼祟祟做什么呢你!那人原本处在阴暗的地方,被两侧房屋的影子遮挡,看不清面容。
赵宁帆先呵斥出口,才定睛看清了他的相貌,不由愣了下,洛世子?洛明渊根本没有搭理赵宁帆。
他负手而立,朝着闵家思明院的方向看了许久,最终一言不发,转身而去。
回到家人身边的赵宁帆,当晚喝醉了。
卿剑轩对此表现得十分不屑。
赵岳却更加热情的邀请卿剑轩一同用膳。
*君兰高热不退的第三日,卿则也已经不吃不喝第三日。
他日日夜夜守在她的院子里,半步也不曾离开。
名医来过。
太医来过。
京城内和近郊的杏林名家都被请来了一遍,还是不见起色。
有位太医悄悄与卿则说,若是姑娘明儿早晨之前还不退热还不醒来的话,即便往后能够退热,怕是也会留下一些遗憾。
这便是说,身体会留下后遗症状了。
卿则嗓音沙哑得几乎说不出来话:比如怎样?太医在太医院几十年,见过清王爷数次。
每次看到,无论是闵九爷还是九王爷,他都是清风明月般的疏淡样子。
即便是遇到再棘手的事情,王爷都能好生化解,从未有愁郁的模样。
更遑论现在这般焦急慌张模样。
太医不敢随便答话,斟酌过后道:譬如神志犹如孩童。
譬如,不认得以前的人,不记得做过的事。
再譬如,身体某些部分动弹不得。
卿则薄唇紧抿,轻点了下头。
转身进了屋,抬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
蒋夫人和盛嬷嬷都眼睛肿肿的,请了屋中大夫一同退出。
屋门闭合。
卿则跪在床旁的地上,双肘撑在床边,静静看着床上少女。
如今就他们二人在,旁人都离得很远。
卿则拉了她的手,俯身下去,用额轻轻抵着她的掌心。
感受着那源源不断传来的热度,他的心却紧紧绞成了一团。
他安然无恙。
剑轩安然无恙。
计划顺利进行。
可小丫头却好不起来了……这样的代价实在太高。
卿则鼻子发酸,眼睁睁看着自己眼前的床单一滴滴被浸湿,声音哽咽着低声道:怎么那么傻?少吹一点不行?病得轻些不行?怎么成了这样。
他其实心里有数。
为什么小丫头那么谨慎的一个人,偏偏这次把病情弄得那么厉害。
倘若她病得不重,他那样急匆匆赶回来,岂不是显得太小题大做了?非但没帮上忙,反而更惹赵岳怀疑。
她怕他出事,所以宁愿让自己身体出问题。
但他宁愿现在是他自己受了伤躺在床上。
没有她在,他该怎么办?*蒋夫人和盛嬷嬷当真是难过至极。
盛嬷嬷不住地自责着,你说我怎么那么不小心?姑娘让我们不用过去,想一个人静静想事情,我就真没过去。
倘若我多个心眼儿,去看看,姑娘不就没事了?你别说了。
我不也没去看。
说着说着,蒋夫人落了泪,姑娘现在生死未卜。
我们少说些这个让她烦心的吧。
这几天两人轮流自责,轮流互相劝。
不知道这样的情形来回多少次了。
但心里头堵着的那口闷气,还是有心里那种心疼难受的感觉,却是越来越浓烈。
姑娘一向是个懂事的。
从不让人多操心。
可就是太懂事了,所以忽然做出些事情来,让人防不胜防。
根本没有想到,自然也无法去阻止。
现下她们俩都没法去里头伺候着,这般说着话,不由得握了手一同低泣。
以至于没有立刻发现走出门来的清王爷。
还是长生不放心,一直在不远处守着,当先看到王爷出来。
爷。
长生颤声道:姑娘怎么样了?盛嬷嬷和蒋夫人忙行礼问安。
卿则抬手示意她们不必多礼,进去守着她吧。
好好照顾她。
我要进宫一趟。
盛嬷嬷她们忙快步进了屋。
长生看卿则脸色不对,比起刚才进去前脸色更苍白了些,生怕他身体受不住。
毕竟这几天没有好好吃饭,连水都没怎么喝过。
这般下去,姑娘还没好,爷怕是要先身体垮了。
爷,厨里有点心,不若路上带一些……不用。
卿则淡淡道:无需如此。
等她醒了一起吃。
可是……卿则不理会他的劝阻,大步向前,目光坚定。
没有可是。
她若能醒,他就陪她一起吃些。
她若不醒,他也没有去吃的必要了。
*董皇后喜欢花,所以没事的时候,她就在自己的永安宫里,亲自养些花,再修剪花枝。
看着那一个个娇嫩的小东西慢慢成长,开出娇艳的花,是她最喜悦的事情。
今日董皇后照例修剪花枝。
只不过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点,她的心情着实不算太好,所以剪出来的花枝有些凌乱。
自己瞧着都不好看,更遑论旁人来瞧了。
董皇后不满意,把前几天修完的那些盆花让人都搬到了屋子里,重新修剪。
就是这个时候,宫人来禀,清王爷求见。
让他进来。
董皇后说着,继续手中的活计,听闻有脚步声临近,不满地道:小九,你说你和我客气什么?既然来了,直接进来玩就是。
何必多此一举让人再多禀一回。
好半晌,不远处的人都没有说话。
董皇后正想着再修剪完这一株花就问问他是什么事儿呢,冷不丁的,旁边那人突然开了口。
皇嫂。
听了这声称呼,董皇后差点把自己手里的小剪刀给掰折了。
小九什么都好,就是太多礼了些。
很少用这样亲近的称呼来叫他们,一向都是陛下、皇后娘娘、太后娘娘的唤着。
现在一听到他这样亲近的叫法,她就暗道坏了,定然要出大事。
想到那个卧床不起的小姑娘,董皇后宁愿是旁的时候听到这一声称呼。
那样的话,一定会高兴许多。
董皇后小心翼翼地把那小剪刀搁在了花盆旁,指了旁边座位让小九去坐,她则由身边的嬷嬷扶着往自个儿的位置上走去。
说说看,来寻我是何事?董皇后边走边道:若我没猜错,和君兰那丫头有关系吧。
这时候走到了椅子前,董皇后落了座,目光沉静的看着卿则,听说小姑娘病得厉害。
怎么样了?卿则嘴唇动了动,努力了很久,方才哑声道:不知。
低哑两个字,让董皇后心里头蓦地一惊。
虽听闻太医回禀,说清王爷这几天忧心太过,她也没想到小九难过成了这样。
董皇后收起了笑容,低叹一声,柔声道:听说她这次怕是不好过去。
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
我帮你。
多谢皇嫂。
我现下最怕的就是,她跟了我那么久,我许诺那么久,都还没给她个正儿八经的身份。
万一。
卿则当真不愿把那可能性说出来,每多说一个字,心里就疼得几乎窒息,我是说万一,她再也……嗓子堵得厉害,这个没法说下去,他转而道:或者,她如果醒来后不太妥当,我想能正大光明地和她在一起,能够好好照顾她。
董皇后隐约有了猜测,错愕道:你的意思是——求您帮忙赐婚。
走礼仪太慢。
六礼下去,需要几个月甚至几年。
可我现在就要娶她。
卿则声音低沉沙哑地说着,神色异常坚定,我要娶她。
当做是为她冲喜、希望她能借了喜气醒来也好。
当做是为了有个端正的身份照顾她也好。
请您为我们赐婚。
作者有话要说: 要成亲了!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