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酸疼, 君兰昏昏沉沉的, 仿佛置身于世外飘忽虚空一般, 不知今夕何夕。
只感觉到身上有冰和火在交替, 让她身上一阵发热一阵发寒,难受得几乎吐出来。
这般不知时日的过了很久, 她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在说什么死不死的, 还说要去找姓赵的什么人。
她努力去想, 什么也想不起来,不知说话的人是谁, 不知那声音提到的话语是谁。
但是,那清冷声音说出的简短的几句话,却不住在她脑海中回荡。
让她不由得升腾起了阵阵痛彻心扉的难过。
她想睁开眼睛。
试了很久,结果眼泪先流了出来。
全身挣扎着想要挪动一下,也只手指微微颤动了而已。
……真正清醒,是因了药香。
那药显然很苦, 她沉沉睡着,都能闻到那股子味道。
虽然药汁还没入口,嗓子眼儿里却冒出了和那味道相称的苦涩。
被熏得实在受不了, 君兰努力睁开眼。
初时视线模糊, 适应了很久方才熟悉这屋里的光亮。
只是看到的事物依然不甚清晰。
朦胧间,有至为熟悉的人出现。
只是他面上不见了平素的淡然和清冷, 取而代之的是焦灼与欣喜。
怎么样?好点了吗?还不舒服吗?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做。
一连串的问话下,君兰的思绪有片刻的停顿。
然后开口回答。
可嗓子太过干哑,她动了动唇, 依然没发出太多音节,只能简单的嗯啊几声。
卿则握了她的手,还欲再言。
帮忙守着汤药的太医看不过去了,劝道:王爷,王妃既是已经醒了,那就没甚大碍。
只是需要好好调养着。
您若是再这样一直打扰王妃休息,怕是原本能够好十成的,也只能好个七八成了。
卿则忧心至极,欢喜至极。
但听太医的话语后,他不敢拿着她的身体开玩笑。
欲言又止半晌,终是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仔细地给她掖了掖被角,静默地坐在了床边。
君兰半眯着眼,努力了好半晌方才把视线定住,看清了床畔之人。
她记得自己好似听到了王妃二字,打算仔细想清楚的时候,倦意来袭,还没来得及细想便跌入了黑沉梦乡。
这一日,她在睡睡醒醒中度过。
偶尔喝一点水喝一点药都会耗去她太多的精力和体力。
然后她就合眼继续睡去。
彻底醒来,是第二天的晌午。
许是前一天咽了不少药汤的缘故,这回醒来,不再头晕脑胀。
反而有种休息彻底后的清醒。
君兰茫然地看着头顶上的陌生帐幔,一时间缓不过神来。
……怎么会是大红色的。
瞧着可有点眼生。
她正暗自思量着是谁给她换了床上的物品,侧头打量四周的时候方才发现,竟然四周居然都是大红色。
艳艳的浓烈的,最喜庆的色彩。
君兰想要起身,挣扎了下,才发现虽然意识清醒许多,可身体上的疲累与虚弱还是与昨儿一样。
身体的这点体力,根本不足以支撑着她坐起来。
刚把身体抬高了些,突然力竭,重新跌了回去。
她醒来的这短暂时候中,没有人发现她的苏醒。
她刚一跌躺回去,因着身体和床铺轻微的撞击声,反而屋内有人发现了她的动静。
高大身影瞬间站起,一下子到了床前。
怎么样?君兰的手被紧紧握住,可好些了?这声音太过熟悉。
饶是君兰因为刚才起身的动作而耗尽了力气,现在没有丁点儿的气力侧头去看,也依然认出了来人是谁,忍不住泪盈于睫。
九叔叔……她嗫喏着轻唤,眼泪越积越多。
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明明刚才醒来时候忧心慌张,都没有哭。
可是听到他声音的刹那,她却好似支撑不住一样忍不住想要哭泣。
我在。
我在。
卿则喃喃说着,动作轻柔地轻轻揽住了她,我一直都在。
轻声哄了她几句,他又忍不住自责,先前我不小心睡着了,竟是没有发现你醒。
前些天他彻夜不眠,不吃不喝。
直到昨日她醒来烧退,方才有了胃口,也有了倦意。
稍微喝了点粥,随意歇息了会儿。
只是她没有好彻底,他终是无法完全放心下来。
守在了床边,不眠不休。
刚才的时候,可能因为思绪太过放松,他竟是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直到响声响起,他才惊醒过来。
卿则心里愧疚。
君兰却觉得九叔叔已经做得够好了。
她知道自己病得不轻。
也模模糊糊知道自己睡了很久。
在这样的状况下,九叔叔能够在她醒来的第一时间发现,说明他太过关心她爱护她。
没发现就对了。
君兰拉着九叔叔的手,轻声道:我更希望九叔叔能多睡会儿,歇息够了再陪着我。
她的声音还是有些沙哑。
不过刚刚醒来的短暂时刻里,能够恢复成这样,已然难得。
卿则正欲再说些什么,蒋夫人端着水盆进了屋。
君兰笑着喊了她一声。
声音不大,而且音调平平。
可是这哑然中带着点熟悉的声音,却让蒋夫人瞬间听了脚步,猛地看了过来。
王……妃?蒋夫人不敢置信地道:您醒了?说罢,不等君兰回答,她已经欣喜地跑出屋去,赶紧把好消息告诉每个人。
王妃彻底醒了。
蒋夫人的声音从外头飘来,王妃好起来了!欢喜的声音飘进屋中。
君兰怔了一怔方才反应过来,蒋夫人的称呼好似有些问题。
如果是旁人说这一声王妃,君兰肯定要纠正对方,你弄错了。
可是说这话的是蒋夫人。
蒋夫人一定不会拿她随意开玩笑,也不好把这种称呼随意挂在嘴边。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是事实。
君兰错愕不已,拉着卿则的手,半晌说不出话来。
难道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们已经定亲了?可定亲也不至于会叫一声王妃吧。
那只可能是——九、九叔叔。
她慌张地磕磕巴巴地说道:我们、们……难道,难道……是。
就是这样没错。
卿则眉目柔和,凝视着她,唇边带着浅淡笑意,在你昏睡的时候,我们成亲了。
他执着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
……如今,你是我的王妃。
这一定是幻觉。
君兰觉得,自己肯定是还没醒。
再或者,醒了还不如没醒。
*君兰苏醒的消息昨儿已经传遍了京城,惊动了宫里的贵人们,各自赏了物品至清王府。
如今君兰苏醒,能够喝水能够吃饭,甚至于还能被清王爷抱着去外头晒太阳了。
宫里的贵人们更是高兴不已,赏赐源源不断地送进清王府中,在院子里堆成了山。
沐浴过后,君兰神清气爽。
窝在院子里,身上盖着薄被,躺在躺椅上闲闲地翻看赏赐。
说来也怪,这次的赏赐大都是衣料和首饰。
首饰就罢了,女儿家需要的首饰本就多,而男子并不需要太多配饰。
赏赐下来的基本上都是女子所用饰物,她还能稍微想得通一点。
为甚那些布料也都是女子合穿的颜色?看那些鲜亮的光彩,分明没有男子可用的。
君兰咦了一声继续翻看。
紧挨着她坐的卿则把手中书卷放下,微笑道:怎么了?可是有甚不妥?她想要在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他就陪着她。
此时君兰坐摇椅,卿则就在她身边的石凳上落了座。
现下听闻她这声疑惑,他就望了过来。
看她一时间没有作答,他自顾自道:莫非是这些东西?看君兰点了头,他笑意愈深,陛下他们担心的是你,又不是我。
如今你醒了,自然是赏赐你,东西也适当地择了你喜欢的。
这些与我何干?君兰横了他一眼,没见过旁人能够偏心成这样的。
更何况,清王爷是太后她们最疼爱的人。
现下抛了清王爷不理会,只赏她,怎么可能。
你信我。
我没和她们提起什么,是她们自己想要送了你。
卿则说着,轻轻把她揽在怀里。
嗅着她发间的清香,舍不得离开。
君兰抬脚轻轻踹了他一下。
卿则不退反进,把她搂得更紧,想她耳边低笑:现下你身子还弱,我不和你计较。
等你康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灼热的呼吸就在她的耳边颈侧。
毕竟已经是夫妻,他说的收拾指的什么,一目了然。
君兰脸腾地下红透。
卿则看后愈发喜欢,俯身在她唇上辗转轻吻。
君兰想要推开他,手都已经撑到他的胸膛了,却忽然反应过来,如今两人是夫妻,做什么事情都是合情合理的。
再不需要和以往一样,避开人,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
想通之后,君兰不再挣扎。
原本撑着他胸前的手慢慢卸了力道,一点点缩回。
她的赞同让他更加热切。
卿则将怀中人紧紧抱住,把所有的眷恋化作缠绵的吻,慢慢加深。
*消息传到京城后,赵宁帆自然也知道了君兰好转的消息,思量着再怎么样也该去看看她。
拿定主意后,他就打算去探望她一下。
谁知有时候就是那么巧。
他在清王府前勒住马的时候,正好有人在他旁边停了下来。
抬头看过去,又是洛明渊。
赵宁帆也是被气笑了,望着洛明渊道:洛世子这是监视我么?不然怎地我去哪里,你就去了哪里。
阴魂不散。
相对于他的激动,洛明渊倒是没甚热切的表示,只掀掀眼帘瞥了他一次,就翻身而下,往里行去。
赵宁帆忙三两步追上了他。
通禀的侍卫进去后,赵宁帆朝洛明渊轻嗤了声,抱臂立在一旁,悠悠然道:你怎么也来了?说实话,你的心里就不难受?此刻只有他们两人在。
洛明渊原本扶想搭理他,斟酌了下,说道:难受还是有的。
毕竟曾经用心过。
这样的回答让赵宁帆不由得怔了一瞬。
想到自己在家时候,与祖父的那番对话。
赵家人现在已经回了京。
五皇子卿剑轩依然和赵太保来往甚密。
原本赵宁帆想着,五皇子来赵府的时候,祖父会一直和五皇子说话,自然就顾不上他。
那么,他就刚好可以凑着这个时候出门去,找找那个小姑娘,看看她怎么样了。
谁知刚准备动身,原本应该在和五皇子说话的祖父,却突然遣了人来叫他。
赵宁帆只能硬着头皮过去,笑嘻嘻地问:祖父怎地这个时候想起我来了?五殿下呢?祖父该不是把殿下单独撂在一边了吧。
赵岳神色淡淡的看着他,你是打算去王府?京城里自然不可能只一位王爷。
虽然没有提及是哪个王爷的府里,但话语中分明笃定着是其中的某一个。
赵宁帆没有回答,反而笑问:祖父觉得是这样的话,我还有反驳的必要吗?赵岳并未等他的回答。
他这一句说完,他没有任何的表示,只道:你当心着些。
我也没想到,你会对那个丫头这么上心。
这话戳到了赵宁帆的心里。
他拧眉道:什么上心不上心的。
不过是看她人不错,想着之前到底有些交往,现在她好了也得去瞧瞧。
说罢好似怕祖父怀疑似的,他特意在后加了句:她人不错。
这样模棱两可的话语反而让赵岳哈哈大笑。
你小子也知道藏心事了。
赵岳忽地脸色一沉,说道:旁的不想多说,我只与你提一句,主意分寸。
然后,祖父就去了厅里,继续和五皇子说话。
然后,他就独自骑马来了清王府。
如今听到洛明渊的那番回答,赵宁帆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回想起了祖父那番上心与否的言论。
心里头辨不出是什么滋味来。
洛明渊静静看着赵宁帆。
望着他那神色变幻莫测的样子,洛明渊反而笑了,说道:我不在乎旁的事情。
我最希望的,是她开开心心。
只要她的生活让她安心,不会难过就好。
听闻这话,赵宁帆若有所思。
*去通禀的侍卫进去了很久,再出来的时候,却告知王爷并不想见到他们,让他们即刻回到自己家里去。
为什么?这次当先问出口的却非赵宁帆了,而是洛明渊。
洛明渊上前一步,紧盯着眼前过来回话的人,沉声问道: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这回话的人不只之前去回禀的那个侍卫。
另有一人,身量不算太高,眉目间隐有凌厉之势。
只不过他掩去了心中的百般思绪,乍一看过去,旁人对他倒是生出几分怯意。
洛明渊并不惧怕他,步步逼近,说,王爷为甚要拒了我们相见的请求。
孟海琢磨着,王爷现在和王妃正如胶似漆着,莫不是怕人打扰?于是道:洛世子不必紧张。
改天再来罢。
王妃才刚刚苏醒不久,许多事情都要处理。
王爷自然忙碌。
哟,好一个忙碌。
赵宁帆在旁悠悠然道:分明是王爷和王妃新婚。
大事已经解决,正好趁着春光正好来解决一下琐事。
可巧的是,我们就正好这个还是来了。
所以懒得见吧。
他这语气让洛明渊不喜,轻嗤了句:赵公子还需谨言慎行。
谨言慎行?赵宁帆哼道:你试试看,用‘谨言慎行’能不能成。
倘若靠着这四个字,您能进得去王府的话,我就叫你一声哥哥。
倘若凭着这四个字进不去的话,你就依着约定交我一声哥哥。
如何?洛明渊莞尔,不用这么麻烦。
因为我不会应了这个‘提议’。
他朝孟海略点了点头,烦请您去和王妃说声,我们探病后便会离开。
请她不必紧张。
是这个理儿。
赵宁帆哼道;不过有句话我不赞同。
王妃不同意么?和她说有用?肯定是有人盯上了,所以才可以拒掉。
孟海一言不发,静静看着他们。
许久后,终是孟海败下阵来。
请容许我再去问问。
孟海踌躇着说道:只是能够怎么我也不知道。
尽力而行吧。
这一次,孟海终是请了他们二人入内。
却并非是王爷答应下来,而是王妃。
王妃?赵宁帆和洛明渊一同往前行着,问:她叫我们过去有甚事情。
人都还没见到,哪里能知道是为什么?洛明渊直接懒得答赵宁帆了。
瞥了他一眼后,一语不发继续前行。
赵宁帆也不以为意,晃晃悠悠地跟在他的旁边,往花厅而去。
他们到的时候,君兰正笑坐在院中太阳最大的地方,神色惬意地饮着一碗甜汤。
而王爷,则在旁边的葡萄藤架下面,看着那满株的葡萄叶。
行过礼后,洛明渊和赵宁帆分立在两侧。
卿则并未理会赵宁帆,只和洛明渊道:太后寿辰将至,不知你们做了什么样的安排?他素来不问多问这样的问题,斟酌了下,与洛明渊道:太后的喜好,我并不甚清楚。
想必令堂更知道些,世子也能晓得一些。
听闻王爷这番话,洛明渊恍然大悟,笑道:我自然是知道的。
只是不知王爷想要知晓哪方面的事情?卿则回头看了君兰一眼。
小丫头正吃着甜汤,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显然十分开心。
卿则微微笑着,对洛明渊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准备了几种寿礼,只不知哪个更合适。
还请世子帮我看看。
洛明渊便和卿则一同进到屋中。
赵宁帆见四周只剩下她们两个了,忍不住重重咳了一声。
——现下即便是在王妃身边伺候的人,也在十几张外的位置站着静候,根本听不到她们这人的动静。
君兰继续把甜汤吃完,正想要人再去盛一碗,却被赵宁帆拦住。
他静静打量着她。
眉目柔和温顺,笑容坦荡轻柔。
这便是她了。
想到之前孟海说的是王妃答应他们进来一事,赵宁帆隐约猜到,应当是王妃想到太后寿辰可以和洛世子商议。
毕竟洛夫人和太后娘娘是姑侄,若是有甚需要询问的,和远宁侯夫人还有世子商议最为妥当。
赵宁帆还在思量着,君兰已经想要再吃点甜汤了。
看他伸手继续拦阻,君兰问道:不知赵三少爷有甚吩咐?吩咐倒也算不上。
赵宁帆压低声音,问君兰:八妹妹,我这些年里,旁的不敢说,字儿倒是练了不少。
你想不想看看?君兰不敢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他的字儿,她是见过的。
当初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练字不让旁人看到。
甚至于那些练字的纸,也会稍去。
君兰收起其他心思,沉默地望着赵宁帆。
看她好似感了兴趣,赵宁帆拿起一截树枝在旁边沙土上书写。
君兰长期练习篆刻,对各种各样的字迹尤其敏感。
看他书写了几种不同字体,她觉得奇怪又疑惑,认真看着,把那几种字迹全部记住。
他写得很快。
她努力记住。
不多时,脚步声响起。
赵宁帆把树枝一横,将字迹全部毁去。
右手用力挥舞,左手下意识地半抬起来,半遮着自己的动作。
君兰也恐这些字被人瞧见,下意识地就朝他旁边迈了半步。
因为两人做的事情十分隐蔽,挨得近。
旁人看到他们的时候,若是角度不适当的话,看着到好似两人在相拥一般。
卿则脚步顿了一顿,忍不住脱口问道:你们在做什么!作者有话要说: 依然是不吃醋的九叔叔~^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