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兰一向不怕九叔叔。
就算九叔叔在那边声音严厉地问了话, 她也没有在意, 而是一直在思索着刚才的事情, 把赵宁帆写的各种各样的字迹默默回想了一遍, 仔细记好。
生怕现在记不清楚的话,过段时间就会忘掉。
在场的另外一人, 虽然有些顾忌清王爷的权势和手段, 却也算不上特别怕他。
赵宁帆被那呵斥唬了一跳, 顿了下,扬起笑容, 没什么。
他随手在地上划拉了几下,八妹妹看我字写得好。
我就随手教了她一下。
你教她?卿则淡笑,可曾教出什么来了?这不刚开始么。
赵宁帆说着,朝君兰挤挤眼,示意她配合一下,帮个忙打圆场。
说待敌, 他还是不太想被清王爷惩治的。
能避开就避开。
无奈君兰正凝神细思,根本没听见他的话。
赵宁帆尴尬地笑了笑。
不过,卿则了解君兰。
他看到君兰仔细思量的样子, 便知赵宁帆刚才分明是和她说了重要事情。
偏这家伙没个正形, 就算是说重要的事情,也非要扯个没正经的理由来。
……而且, 看样子,这赵宁帆也只肯和小丫头说实话。
想到这,卿则刚灭下去的心火腾地下又烧起来了。
赵宁帆一看清王爷神色愈发深沉冷厉, 摸摸鼻子,不敢多待,扭头问君兰:八妹妹,若是没甚事情的话——我走了啊?君兰恍然回神,轻声问他:这些是谁的?虽然她没有明说,可是意思很明显。
她在问,他写出来的那些不同字迹,究竟是什么人的。
提到这事儿,赵宁帆敛了之前嘻嘻哈哈的样子,也是压低了声音:我若说,我也不知道,你信不信?信。
君兰答得干脆利落。
他若想糊弄她,甚至于可以不告诉她这种事情的存在。
偏他说了。
这可是违背了赵家的意愿。
他能冒那么大的风险,她没道理和理由去怀疑他。
赵宁帆笑得眉眼弯弯。
其实,他刚开始连有些是九爷的字儿也不甚清楚。
还是赵丹荷迷恋闵九爷已久,无意间认出了九爷字迹,这才被他知晓。
想到君兰刚才那声相信答得十分顺畅,赵宁帆心里高兴,又道:其实啊,如果王爷不是我妹夫,我才懒得管他闲事——一句话没说完,耳边骤然响起冷声:哦?虽只单单一个字而已,但那扬起的森寒声调,还是让他忍不住身子颤抖了下。
赵宁帆扭头去看,才发现清王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身边两尺的位置。
这猛然一下让赵宁帆骇然,不由自主退了两步。
卿则凤眸半眯,淡淡看着他。
卿则自幼习武,耳力甚好。
刚才小丫头和这人压低的说话声,他自然听得清楚。
不过瞧着这人不顺眼所以凑过来看看。
卿则往前跟了一步,闲事?到了这个份上,赵宁帆不敢不开口了,尴尬地笑了笑,讪讪道:没有。
哪什么闲事啊。
我和八妹妹说的是,是……他眼眸一转,忽地灵光闪过,哈哈笑道:其实我和妹妹说的是,原本我有个机会借一千两银子给王爷,而还能顺带着赚点利息。
只可惜银子没能借出去,这利息也没了。
正在这儿可惜呢。
君兰茫然地问:什么借银子?关于那天闵老夫人和高氏坐的过分事情,卿则不想多提。
不过,他也知道,小丫头过不多久就能知晓。
莫说赵宁帆在她面前不是个能藏得住话的,就连程利和董峻这样心中有轻重的人,怕是也会一气之下把事儿和她说了。
没什么。
卿则到底不想在她身子还没康健的时候就说这无关紧要的事情。
知晓赵宁帆是好意前来,只不过嘴欠了些。
于是他也没打算太过为难赵宁帆,只道:就是前些天赵三公子说话说得太多了些,跟风起哄,闹出了些事情。
原本也是好心帮我,只是后来陛下来了,他这忙没有帮上,于是本金没有借出来,利息自然没了。
赵宁帆眨眨眼,摸摸下巴。
说实话,王爷这话说得有水平。
不可否认,那话里的经过和事实是基本上一样的。
可怎么听着就那么别扭呢?!总觉得哪里不对。
*出了清王府后,赵宁帆喊了洛明渊同路而行。
越想,越觉得清王爷好似在针对自己。
赵宁帆想要问一问洛明渊,清王爷有甚忌讳的事情。
结果侧头一看,就见洛明渊神色凝重,好似在思考着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
啪地一下轻响,在洛明渊的肩头响起。
洛明渊惊了一跳,身子猛然晃了晃,差点跌下马。
侧头看过去,才发现是赵宁帆。
洛明渊恼了,冷眼看过去,赵三公子想做什么。
赵宁帆扬着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我就是想问一句王爷的喜好和禁忌。
他笑着眯了眼,你也知道,王爷位高权重,忌讳甚多。
往后和他说话,需得小心着些才行。
不用这般谨慎。
洛明渊温和地说道:单凭你赵家的身份,足以让人避之唯恐不及。
虽然洛明渊是在说实话,可他平日里不会这般咄咄逼人的把这种话讲出来。
只不过,他刚才和清王爷略说了几句话,顺便打听了下五皇子的事情,方才晓得五皇子现在已经被赵家拉拢,不再与清王爷有私下的联系。
洛明渊本是喜欢和卿剑轩结交的。
现下见赵家拉拢了朝中大部分武将,甚至于连五殿下也没能幸免,不由对赵家愈发厌恶。
所以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就有些不太好。
赵宁帆脸色沉了下来。
他虽然平日里嘻嘻哈哈的看似没个正形,可那也得是他乐意。
旁人激他,他一准翻脸比翻书快。
洛明渊虽然身份不比他低,但说这样的话,真的是让他恼火。
就在赵宁帆准备驳斥的时候,洛明渊却突然回答了他刚才的话。
八妹妹我可以叫得。
但是清王爷辈分极高,以她清王妃的辈分,你却可能要稍低一些。
这话让赵宁帆脸色微微一变,怎么?你能叫她一声妹妹,我却不行?洛明渊笑道:咱们不一样。
清王妃不论嫁给谁,我都是她哥哥。
一日为兄长,终身为兄长。
可赵兄你不同。
你可见我妹妹喊过你一声兄长过?赵宁帆脸色变了变,哼笑道:我就不信了。
让她叫一声,难不成比登天还难?你当初让她叫这一声,想必也没有废太大的功夫吧。
赵宁帆原以为自己说了这话后,会得到洛明渊的反唇相讥。
谁知洛明渊脸色骤变,低喃了一句是比登天还难。
说罢,再不搭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洛明渊想到的是,他是用和她的婚事唤来了这一声。
所以心情跌落谷底。
故而任凭赵宁帆怎么叫也不肯回头来。
赵宁帆却是看着洛明渊的背影,冷冷地嗤了一声。
装什么清高。
赵宁帆扶着马儿的脊背,不过是个小小的洛家,我还不放在眼里。
随即拍马而去。
*虽然卿则给太后准备了贺礼,算是夫妻俩共同给的。
不过君兰自己也很想送太后一份礼物。
不为别的,就为老人家对她的那份关爱之心。
说实话,她没甚旁的太过厉害的技巧,篆刻算是最能拿得出手比旁人强的了。
只可惜她现在身子不好,捏着刻刀的时候手都在微微发颤,刻出来的东西实在差强人意。
接连毁了三块不错的玉石后,君兰心里难受得紧,打算放弃这个念头,准备些旁的礼物。
卿则回到家后,看到的便是桌上散乱的篆刻工具,还有在屋中榻上歪斜着休憩的少女。
因着已婚,她已然梳了发髻。
只是在家中的时候,她打扮随意,更何况现在稍作歇息,所以发髻有些微的散乱,稍松。
配着她慵懒的神色,倒是好看得紧。
最起码,他觉得非常好看。
卿则在门口驻足片刻,这才迈步而入,坐在榻边握了她的手,怎么?可是有不顺心的事?一般说来,她篆刻累了会把工具尽数收起来。
即便身体不舒服也是如此。
这般散乱防着,只有可能是她心情不太好。
君兰拉了他的手臂让他靠近,然后主动依偎在他怀里,拨弄着他的指尖,是。
说说看。
……也没什么。
就是力气不太够,手也有些抖。
口中说着没什么,可语气里满是无奈。
毕竟这她的强项,自从学成之后,在这个上面,她还没遇到过那么大的挫折。
以前也有过生病。
可即使是病中,也没现在这么强烈的无力感。
好像那小小刻刀与她有了距离再不服帖一样,怎么也操控不好。
君兰叹息的模样入了卿则的眼中。
他抬手为她捋好额上散落的发,莫慌。
你身子大不如前,需得好好养一段日子才能恢复如初。
以前在病中的时候也没这样。
面对着他温和的话语,君兰终是忍耐不住,说出了心底的惋惜,不知道会不会以后手都会这样抖了,再不能刻出好东西了。
虽然她是在叹息,却没有惊慌和惧怕。
很显然,她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只是心里头有些不好受而已。
卿则暗暗叹息着,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她是因为他而重病。
也正由于是为了他,所以她不后悔。
只是惋惜而已。
你放心。
不会就此折了这门手艺。
卿则俯身,在她耳边落下轻吻,你现下是九死一生活了过来,身体损伤过重。
我让人给你好好调养,一定能够恢复如初。
君兰已经做好了往后刻不好东西的打算,没曾想现在还有这样的转机和欣喜。
这敢情好。
君兰拉着他的衣袖,仰头看他,那你可得多给我找些好大夫,多给我好好调养才行。
她原本就不和他客气。
如今成了亲,更是如此。
卿则忍俊不禁,抬手轻刮了下她的鼻尖,你放心就是。
绝不会让你身体有损。
说罢,他倾身到她耳畔,低喃,往后清王府还准备多添几个小家伙。
不养好了你,怎么行。
这话让君兰瞬间双颊皆红透,抬手轻拍了下他手臂,羞窘地不说话。
卿则在她腰间轻捏了一下,见她脸更红了,方才低笑着站起身来,踱步到桌案旁。
他捏起篆刻刀具,还有那损了的玉石,凝神细看片刻,说道:你当初是想自己刻了送太后娘娘做贺礼?是。
君兰丝毫都不隐瞒自己的意图,虽然九叔叔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可这终归是我的心意。
好或不好,我都想完成它。
豪言壮语说完,她想到了这不可能达成的目的,轻叹了声,道:这次还是罢了。
等下一次有机会送太后娘娘的时候,我再准备礼物罢。
看出她的失落,卿则思量了下,走到榻边和她商量,说道:不若这样。
你和我说该怎么刻,想要刻出什么样的花纹来。
我帮你拿刀。
这怎么行!君兰当即道:既然是我的心意,那就我来做才行。
看他果然要朝着那边去,君兰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过去,礼物原本就是你来准备了,现下这个再由你来帮忙,岂不是东西都还是你备下的?卿则捏了捏她纤细的指,这怎么一样。
原本是你想的好主意,我不过是作为你的夫君帮助你来实现你的愿望而已。
自然还是你准备的。
原本君兰是还想继续劝他放弃这打算的。
可是那一句你的夫君响起,她的脑中轰地下炸开。
思维里全是他说出这夫君二字时带笑的低沉声音,再想不出其他的来。
这么一犹豫的功夫,他已经下定决心,把手从她指间抽出来,行至桌案旁,拿起了刻刀。
君兰还想再劝他。
但他此时此刻心意已决,怎么也不肯改变。
和我说说这个怎么弄。
卿则道:我虽摸过几次这种东西,偶尔试了下,却没有认真练习过。
还需你来指点一二。
他坚持如此,君兰暗叹了口气,轻声道:可真是个倔脾气的。
这才走到了他的身边,抬手纠正他拿着刻刀的姿势。
君兰那一声叹气的低语,被卿则听了个正着。
趁着她在旁调整刻刀方向的功夫,卿则说道:我觉得我们夫妻一体,我做的和你做的没甚区别,所以如此。
往后,你也要习惯这般。
你既是我,我既是你。
不需要分的太仔细。
这话让君兰动容,终是不再坚持,颔首应了下来。
说起来,他真的是很有天赋。
拿着刻刀的手非常稳,而且力道控制得很好。
君兰和他说要雕刻到多浅多深,他都能够准确做到。
君兰指点了他一会儿后非常挫败。
自己当年苦苦练习很久的技巧,到了他这人却是一学就会,极快就能做到很好。
……真是人比人人气死人。
看着身边小妻子满脸的纠结,卿则忍俊不禁,侧头与她笑言:莫要以为这很容易。
我习武多年,所以能够做得好。
再者,我能够把握住各种字画的走向,这才轻而易举。
若是旁人来学,断然不会有我这般轻松。
君兰被他这番言语逗笑了,刚才心里的百般纠结瞬间消失不见,忍不住横了他一眼。
原来清冷的清王爷也有这般自我感觉良好的时候。
她轻哼着说道。
卿则淡淡一笑,压低声音道:我还有旁的时候能够感觉更好。
只是得等你身子好了后方才能够让你试试看。
君兰听后,这次是彻底羞窘了,脸红透,连耳朵都带着热度和红色。
她身子恢复得慢。
晚上两人虽然同榻而眠,却也只能相拥在一起,不能做什么旁的事情。
卿则为了她的身体着想,也只能苦苦压抑着。
两人已经是夫妻。
虽然做不得,但他没忘给她说些这方面的事情。
免得她到时候慌了手脚。
现下他说的显然是那般事。
脸上的热度太甚,君兰不想理他了,转身就要出屋去。
卿则叫她。
她扶着门浅笑,莫要再乱做什么了。
若真有点事儿,难受的还不是你?说罢,君兰轻轻咬着唇,回头看着他,眼中有促狭,更多的是羞涩。
未经人事的她,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难得。
卿则没料到自己被小丫头给调。
戏了,先是怔了下,继而摇头失笑。
君兰被她笑得更羞了,当即就要夺门而出。
却被卿则出声唤住。
回来。
他道:还是再说说赵三提的那些字罢。
简单一句话,就让君兰刚才的那些羞涩一下子无影无踪。
赵宁帆说那些字迹都是他练过的。
那么说,赵家盯上的人不只是九叔叔一人。
君兰这次不再犹豫,直接回了屋子里,到了卿则的身边,方才问:想知道什么?我晓得的可是全都说了。
你再和我描述下那些字的样子。
卿则边刻着章边道。
君兰就边写边描述。
卿则不时地朝她这边看几眼。
字迹的丝毫偏差,写出来后便是不同的样子。
君兰到底是没法把自己记住的东西完全用笔表现出来,许久后叹息道:还是有点不太像。
卿则原本是想着让她写出来,他来看看有没有和记忆中谁的字迹一样。
听她这样说,他倒是改了主意,转而道:不若这样。
往后若是可能的话,我带些人的字迹来给你看。
你瞧瞧有没有和你记忆中差不多的。
这样倒是轻松许多。
君兰应了下来。
提到赵宁帆,她不由得想到了赵宁帆和卿则不对付的事情,试探着说道:你不喜欢赵宁帆?对。
其实,他或许想帮九叔叔也说不定。
不然,也不会特意来说这件事了。
其实赵宁帆那人就是嘴欠而已,在九叔叔的面前死活不肯低头。
在君兰看来,赵宁帆和她说那些,怎么可能是为了她?朝堂上的变幻莫测,会深陷其中的不过是九叔叔罢了。
与她说起那些,也还是为了九叔叔着想。
不过,对此,卿则的看法和她不一样。
很显然,他做事情只为了你。
你嫁过来,所以他肯帮我一把。
所以,追根究底他还是只为了你而已。
不是吧?君兰道:他或许是忽然想通……无需为他辩解。
卿则说道:他肯帮忙,我自然记得他这番好心,不会太过计较他的缘由所在。
君兰十分怀疑,真的不去计较?是。
可我怎么记得,九叔叔命人在太后娘娘的寿辰那日,拦住赵宁帆,不让赵宁帆有机会见到我?卿则手中一打滑,玉石应声而断。
君兰可惜地捧着玉石,心疼不已,这都刻了好多了,现在倒好,又得重新来过。
卿则在旁暗自叹息。
小丫头鬼灵精的,瞬间就能拿捏住他。
昨儿晚上和她依偎在一起的时候,她问他什么,他就答什么。
一不小心,就把那些话给顺口说出来了。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作者有话要说: 九叔叔不容易~^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