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楼下空无一人, 司机按照他的吩咐提早走了一步。
柯西宁不是素人,他是一个挺有路人缘的明星。
普通人还好,一个艺人漫步于这个高档小区里, 手里还提着一篮土鸡蛋,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可他就是这么茫然地绕着小区走了一圈又一圈。
如今是冬季, 被严叙误认为玫瑰花的月季早就枯萎得彻底,花圃里只剩下干燥的泥土和一丛丛突兀的刺。
走过短暂的林荫小道,拨开竹子林, 便是一汪池水。
这是个人工游泳池,专门为小区里的儿童所造,所以池水很浅, 清澈见底。
打一眼望过去,一群小萝卜头套着游泳圈在里头笨拙地划水。
孩子的家长都在岸边和教练聊天。
柯西宁很擅长游泳, 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 严叙当初才会帮他选这个小区, 结果池水浅到只能供孩子玩水。
柯西宁走到游泳池边上,他缓慢地蹲下来, 出神地想着自己和严叙的这些年。
他们的感情就像被误以为玫瑰的月季, 也像这浅浅的池水一样,每一处细节都透着阴差阳错。
夕阳坠落,映照着泳池里的水多了丝丝的橙红色。
一个小男孩离得柯西宁挺近, 他的身高没有池水深,也没像别的孩子一样戴小鸭子游泳圈,像是一个学会游泳大胆尝试的小孩。
他基本的姿势都学会了, 只差唤气,所以兴奋地憋着一口气横向游泳,游了不久,他自豪地冲他妈妈招了招手。
可小孩又游了短短五分钟左右,柯西宁隐隐发现了不对劲。
他经常游一小段,就停下来,皱着一张小脸,揉了揉自己的小腿,没有人发现异样。
但是柯西宁深知这孩子应该是小腿抽筋了。
他才想绕到泳池的另一边,提醒一下这位孩子的母亲,还没等他来得及,小男孩的头就彻底钻进了泳池里,整个人很痛苦地挣扎着。
柯西宁连忙下水。
这水池对成年人来说,真的非常浅,柯西宁走下去,水线差不多在腰部以下。
他没有游泳,在泳池里快步走了两步,就把孩子从泳池里捞了起来。
此刻,孩子的母亲才匆匆赶来。
小孩没有事,顶多是呛了几口水。
他红着眼眶抱住了自己的母亲。
柯西宁见人没事,也放下了心来。
女人抱着小孩,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模样。
她这会儿才想起柯西宁,双手合十,泪流满面地低着头,感恩戴德了一番。
没事。
柯西宁说道,小孩没事就行。
小男孩还一脸鼻涕眼泪,沉浸在刚才的险象中没有回神。
柯西宁低头,与小男孩面对面,看着小孩子一副受到惊讶的模样,他想了想就多准备多提醒几句。
他的面孔还是很和善的,表情和语气却是格外的语重心长:你想要早点学会,也不是这个学法。
多注意教练教的正确泳姿,小腿这里不要太用力,用力过度容易拉到筋。
小孩有点被柯西宁吓到,他被说得一愣一愣的,而后委屈地点了点头,目光中透露着弱弱的胆怯。
柯西宁笑了笑,站起身离开。
小孩的家长认出了他的面孔,却没好意思问。
天气预报播得挺准,他离开泳池后,没走几步,这头顶就闪过一道光,继而一个闷雷响起。
这会儿就变得乌云密布,灰蒙蒙的一片,紧接着雨水像是倒扣在头上一般落了下来。
柯西宁背后十来米的泳池里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惊呼声,小孩子和女人的居多,估计是回更衣室躲雨了。
柯西宁疾步走出小区,想要去招揽个出租车。
他为了救腿抽筋的小孩,整个裤子都是湿漉漉的,这雷阵雨又劈头盖脸地落下来,他连躲都没处躲,才一瞬间的事儿,这连上半身也湿透了,像是个狼狈不堪的落汤鸡。
这年头连叫个车都不容易。
柯西宁心酸地站在小区外头,摇晃着手招揽出租车。
一辆满载的私家车飞奔而过,掀起一片水花,又污了柯西宁一身的水。
王保安认出了柯西宁,他从保安室里走出来,招呼着柯西宁快到里头躲一躲。
雷声太大,柯西宁没听见,招呼了一辆出租车便上去了。
不久后,他终于回到了自己家,累到精疲力尽,柯西宁连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动,直接去了卧室脱掉身上泡得皱巴巴的衣物,躺倒在床上睡过去。
最后柯西宁被锲而不舍的手机铃声吵醒。
柯西宁只觉得头重脚轻,整个人像是被鬼压床了一样,却还是坚持着爬起来,看了眼手机里的时间——傍晚七点半。
他才睡了两个小时都不到,却好像睡了一个世纪。
他接过了电话,把头钻到被子里,闷声说道:喂。
是我。
柯西宁脑袋昏到谁的声音都听不清,皱了一下眉,说道:你是谁?严叙。
柯西宁:哦。
又要昏睡过去。
下一刻,他突然反应过来,敲了一下脑袋,好让自己清醒过来。
柯西宁仍然闭着眼,他睁不开来:我和妈交代了离婚的事情。
我知道。
严叙说,她和我说过了。
还教训了他一顿。
柯西宁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两人保持了挺长时间的沉默,耳边只有对方深深浅浅的呼吸声。
柯西宁头疼欲裂,他先说:你没别的事吧?没了我就挂了。
严叙说:有。
柯西宁安静地听他说话。
我听我妈说今天你们那儿响雷了。
严叙轻声提醒道,你记得把门窗关得紧一些,窗帘也拉上。
不用太害怕,天气预报说八点就不会再下雨了。
柯西宁:……他坐起身,闭着眼睛,抓了一把头发。
我能问你一件事吗?你说。
为什么我早就说过自己不怕打雷了。
柯西宁疑惑地吐出心声,你却总是以为我还害怕?即便都散了,严叙还记得提醒他关门拉窗。
严叙停顿了一会儿。
西宁。
严叙好听的嗓音伴随着沙沙的电流声,钻到柯西宁的耳朵里,每次打雷的晚上,你都会做噩梦。
闻言,柯西宁打了一个激灵,他皱起了眉头,不解地问道:你是说我会在打雷的晚上做噩梦?是。
严叙说。
每次吗?每次。
柯西宁确信他在醒着的时分,从来没有惧怕过打雷天,一个人撑着伞走过电闪雷鸣的下雨天,也不会产生畏惧感,反而走在路边的女孩子确实会害怕得和身边的朋友搀扶着一起走。
所以柯西宁活了二十多年,才知道原来他遇到打雷天会做噩梦。
但他想不通为什么。
柯西宁越想越觉得脑袋疼,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严叙却没在意柯西宁的那个疑问。
他听出了柯西宁声音的沙哑,追问道:你在睡觉?刚醒?嗯。
柯西宁吸了吸鼻子,整个人都有些不好受。
你是不是感冒了?严叙沉声问道。
柯西宁昏昏沉沉地站起来。
他被雨淋得那么厉害,一到家就睡觉,也没像个洗个热水澡,第二天起来至少得个小流感。
明天还是有一个挺重要的通告,呀不能生病。
柯西宁坚持着起来,去浴室放了热水,他说道:是有点,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挂了。
严叙问道:你回来有洗热水澡吗?柯西宁骗他:洗了。
严叙嗯了一声,两人又互相沉默许久。
柯西宁主动挂断了电话。
他爬进浴缸里,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澡。
半个小时后,他听到门铃声,想不通这个时间有谁会来他家。
柯西宁简单地擦干身体,穿了一下睡衣,从猫眼里看门外的人。
阿杰站在门外。
柯西宁挺惊讶的,严叙的助理不应该陪他在《宫闱》的剧组吗?阿杰出声:柯先生,我来送药给你。
柯西宁拉开了门。
阿杰手里拿着一把长柄伞,水珠顺着伞沿汇聚到伞顶,滴落下来,在柯西宁家门口留下一圈涟漪。
他另一只手提着一个塑料袋,上面印着某家药店的喷漆。
阿杰提了一下手中的袋子,主动说明来意。
你怎么还在本地?柯西宁问。
我没去《宫闱》的剧组。
阿杰说道,这次陪老大去的是另外两个助理。
柯西宁理解地点了点头,顺势把药袋子接下来了。
接下来他垂眸,说了声感谢。
阿杰准备离开。
这大雨滂沱的,天气又黑,来回都是穿梭的车流。
柯西宁站在门口,说道:雨天路滑,注意小心。
阿杰转头看柯西宁,他本来忍不住想替自家的老大多说几句好话,让柯西宁回心转意。
可惜他又想起严叙说的,不要在柯西宁面前多说什么,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
他才叹息了一声,走出楼道口,撑伞离开。
柯西宁拎着袋子,把大门关上。
他的背倚着门,拉开药袋子,拿出一盒自己以前经常服用的预防药,又走向厨房,倒了一杯凉白开。
他仰头,兑着水,咽下了这粒药片,苦味刹那间弥漫于口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