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叙关闭导航, 按照柯西宁指引开车。
绕了三四个路口后, 眼前便是一条不算狭窄看着却坑坑洼洼的小路。
路上竖着明令禁止车行的路牌, 旁边竖着一根电线杆,通向不远处生锈了的杆子。
两者之间用一条坚韧的绳索串联起来,层次不齐地挂着几件快被风化成鱼干的衣裤袜, 还有几个空荡荡的衣架子。
之前严叙和柯西宁回家探望柯爸爸, 去的是后来柯西宁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一座城市。
它虽然称不上繁华,但也不破落。
严叙从小生活着的老家也是有名的富饶城市。
所以柯西宁以为严叙这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落魄偏僻的城镇。
他对这块土地,自然有着很深的感情, 越是这样,他就越怕严叙看到这些景象,会忍不住皱一下眉头。
夕阳西下,红日坠山, 微弱的阳光洒下最后的温暖,天边慢慢起了一大片犹如鱼鳞般的彩霞。
原本破旧的自制晾衣架, 在这浓墨重彩的辉映中, 也美得像一幅名家精心绘制的油画。
柯西宁小时候就住在这里,这么多年过去了。
这片土地还是没有一丁点变化,原模原样地待在那里,不受时光的洗礼。
这也是柯西宁没有想到的, 他以为总会有些陌生变化的, 但实际上竟然真的没有。
这让柯西宁的心头瞬间涌现出一种回到了过去的错觉,仿佛他仍然是当初那个在小路上放着风筝玩的小男孩,每天对着月亮许愿让父母不要天天吵架, 三个人能一起去城里玩。
这样十年如一日的土地,也恰恰能间接证明它的发展状况并不是太好。
这应该是一楼的住户晾在这里的。
柯西宁瞥了眼居民手工自制的晾衣架,对严叙稍微解释了几句,接着他又提醒道,这里不能停车,我们下车走过去。
严叙熄火解下自己的安全带。
就在柯西宁低头解安全带的时候,严叙俯下身来,高大的身影完全罩住他的视线,遮挡了前头的光线。
他什么都没交代,就把手放在柯西宁的手上,说道:我来吧。
……柯西宁说道,我自己可以的。
话音才落,只听啪嗒一声,严叙却已经把系在柯西宁身上的安全带解开了。
严叙抬眸,目光触及到柯西宁略有些懵的表情,他忍不住笑道:上次让你得逞,这次就让我得逞一次。
这样更公平一些。
这句话显然有所暗示和延伸。
柯西宁有点印象,好像是这么有一次。
严叙想过来帮他解安全带,却被柯西宁先斩后奏,早就自己解开了,让严叙难得吃了一次瘪。
柯西宁的记性很不错,可并不能说明这些细节全都能记得。
反观严叙,倒像是记得挺牢,这次竟然还反将了一军。
你这是不是记仇?柯西宁莫名有一丁点的不甘心。
柯西宁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分明不是很在意这种无足挂齿的小事,但在严叙这里,却总是斤斤计较。
严叙望了柯西宁一眼,他说了句:不是。
只是想借机触碰你,仅此而已。
但这种贪心怎么敢说。
柯西宁和严叙前后脚下车。
两人随后并排而行,柯西宁领路。
越是往前走,便越是豁然开朗,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像他们一一展露了自己的生活面貌。
天色还未完全变暗,前头除了一幢又一幢高高低低的筒子楼,还有一颗笼罩住小半个天空的老枯树,枯树下有一口古井,井里的水早已干涸,沿边长着一簇簇的青苔,落脚便是湿滑。
这块空地上的晾衣架可比严叙之前看到的多了许多,绳索歪歪扭扭,不太牢固,上头吊着五颜六色的衣裤,男女老少的都有。
也许是晚间有人家杀过鱼,柯西宁的脚下的地沾着好些鱼鳞,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鱼腥味和各家各户烹饪食物的香味。
严叙从没来过这样偏僻的街道和住处,不知为何,柯西宁心里竟有些媳妇要见公婆的担心。
这倒不是因为这次陪伴他来的人是严叙,即便随意换个人来,他也会有所紧张。
没过多久,柯西宁便发现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严叙无论身处于哪里,都有种安然自若的状态。
柯西宁往前迈步的时候,严叙还怕他不小心踩到青苔滑倒,强硬地拉住了他,说了句:西宁,小心青苔。
正前方就是柯西宁曾居住过的筒子楼。
它已经算是这一片筒子楼中比较高的,外部陈设依然破旧,涂在墙上的白漆被岁月冲刷得灰暗,墙面上随处可见孩童的水彩画作。
严叙注意到了墙壁上的乱涂乱画,问道:这里会不会有你的杰作?不会。
柯西宁老实交代说,我从小就没什么绘画才能,不喜欢画画。
严叙看了他一眼,问道:真的?……假的。
柯西宁回忆说,我小时候也喜欢涂涂画画,虽然画得不好。
不过……你在这里头肯定找不到的。
因为年月过了太久?严叙问道。
也不是。
柯西宁迟疑了两秒,说道,我从小就不是一个特别活泼的小孩,后来长大了人缘才稍微好些的。
小时候也不怎么和其他小孩子玩,平常就一个人待在家里,自娱自乐。
他本不想多说,但见严叙很感兴趣的模样,也就又随口多说了两句。
柯西宁笑道:所以你在这些墙上是找不到我画的,如果没被我爸扔掉的话,那些画应该被收进了柜子里。
严叙沉默片刻,趁他没注意,轻轻地触碰了一下他的发旋。
柯西宁不解地看他:你又在做什么?严叙说:不明显吗?我这是在碰你。
柯西宁:……西宁。
严叙说道,其实我是个挺古板的人。
柯西宁说:我早就看出来了。
如果我有孩子,孩子又喜欢去别人家的墙上涂涂画画。
严叙说,也许我会很严厉地训斥和教育他。
所以知道柯西宁没有做这种事,他竟然有一种我爱的人从小就特别特别好的骄傲来。
也不是柯西宁做了这些淘气的事会怎么样,但严叙就是很自豪。
他的西宁一直很好。
柯西宁联想到他们之前七年的婚姻生活,便开玩笑地说道:你当初该不会拿我当你孩子教育了吧。
不是。
严叙对上柯西宁的目光,真挚地说道,你是我的伴侣。
可惜,他还是用错了方法。
柯西宁愣了半刻,避开严叙的眼神,说道:……那也是以前的事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只要来一阵风,就能被风吹散。
要从台阶上楼了。
柯西宁真的有些紧张。
也不知要见到久别几十年的老家而紧张,还是因不知道怎么对待柯爸爸而紧张。
严叙鼓励他,说道:去吧。
柯西宁走了几步,已经上了一小层楼,发现严叙并没跟上来。
他回头。
严叙笑了一下,背过手对他挥了一下,示意他快上去。
你不一起过来吗?柯西宁不由问道。
柯西宁记得严叙说的那句我就站在门口,眼下的情况是,严叙压根没打算站在门外,他甚至连上楼没想过要上。
严叙解释说:我就不上去了。
那你去哪里?柯西宁反问,回拍摄基地吗?严叙失笑,说了一句:你以为我待在拍摄基地是为什么?你不在我为什么要回去?柯西宁微愣,他没想到严叙会直截了当地说出待在《风水大师》拍摄基地的目的。
我就去外面站会儿,要是你一个小时之内没出现。
严叙说道,我就去车里待着,这样怎么样?那行。
柯西宁点点头,匆匆往楼上走去。
严叙站在原地,仰望着柯西宁的背影拐弯。
直到最后消失不见,没有回过一次头。
严叙眯了下眼睛,继而垂眸。
有件事他心知肚明。
无论柯西宁对他的态度有没有转好,他们之间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这幢筒子楼相比起大城市的建筑来,楼层不算高,到顶也只有五层楼,但是柯西宁曾经居住的老家就是在这最高楼。
柯西宁站在门外,有过片刻的踌躇不前,调整好心情后。
他想过要敲门。
然而还没等他行动,门便从里面被打开了。
一个烫着短卷发,年纪大约五十多的中年女性站在柯西宁的面前。
这张脸较之以前生出了皱纹,看着老了许多,身材也比年轻时胖了一些。
房内扑面而来一股浓重的中药味。
柯西宁怔住,他试探着问道:林阿姨?林阿姨的眼睛一亮,西宁两个字的口型都出来了,却被她生生压下去。
她小声道:你回来了?你爸吃了药好不容易睡着了。
所以我们说话声音得小点。
林阿姨侧身,让柯西宁进来。
这房子不大,窗帘又是拉上的,狭窄的客厅里只有一盏小灯亮着,幽暗又压抑。
林阿姨找了个一次性拖鞋给柯西宁。
柯西宁弯腰。
他拖鞋、穿鞋,仅仅是几秒的事情,眼眶却酸涩了一番。
柯西宁认真地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的陈设和记忆中的不一样了许多。
记忆中这个房子很大很大,他小小一个人,能在客厅到处乱转。
你爸搬回来后,好像找人收拾了过。
林阿姨说道,但也没怎么添置家具,只有一些最基础的。
后头的话林阿姨即便不说,柯西宁也明白为什么。
因为柯爸爸不是过来这边养老和治病的,他是来等着寂静地死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