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柯西宁做了一个梦。
当初他演《呓语》陷入难关的时期,也曾做过这个梦。
只不过比起上次来,这次有稍许的不同。
柯妈妈和柯爸爸不停地吵架, 小西宁听得害怕,小小一只捂着耳朵缩在角落里。
柯妈妈摔烂了他们的结婚照, 戳着柯爸爸的脊梁骨, 哭声振聋发聩:你出了这个家门,就别再回来。
柯爸爸沉默地瞥了一眼妻子, 一句话都没说, 真的摔门而出。
外头狂风大雨, 树木被吹得东倒西歪, 路边积水很深。
电视播报员裹着透明的长袖雨衣,捂着头顶的帽子,手里拿着话筒,极其有敬业精神地播报着今晚的恶劣天气。
柯妈妈冷静下来, 出客厅一看,发现放在鞋架上的那把雨伞, 依然好好地待在那里。
他的丈夫宁可冒着狂风大雨出门,也不愿再听她多说一句。
婚外情被揭穿以来, 柯爸爸自认有愧, 柯妈妈又一直有产后抑郁。
所以任凭柯妈妈怎么吵,他都不会回嘴,一个人坐在床边默默地抽烟,顶多临了问一句:吵完了吗?吵完了就睡觉, 别把孩子吓着了。
但今晚,这个男人给她的最后一个眼神,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那是失望和不耐烦的目光。
黑白电视机仍然在孜孜不倦地播放着,柯妈妈蓬头垢脸地坐在床边许久,一言不发。
伴随着风水和雨声,轰轰的雷声响彻在耳边。
抱着膝盖蹲在一边的小西宁站起来,走到柯妈妈的身边。
他爬到床边,抱住柯妈妈。
肉呼呼的小手贴在她的后背,对着妈妈露出一个治愈的傻笑。
柯妈妈沉默地看了眼小西宁,问道:你饿不饿?这一架吵得天昏地暗,他们一家人都没有开饭。
她没有关系,但是柯西宁还小,挨不住饿。
小西宁依然趴在柯妈妈的怀里,把头摇得很拨浪鼓一样。
柯妈妈柔声问道:我去下一碗番茄蛋面好不好?这次,小西宁的头就摇得迟疑了一些。
番茄蛋面听起来很寻常,但却是柯妈妈最拿手的菜之一。
她煮的番茄蛋面,面条细滑香嫩,汤汁很醇很靓,喝一口进肚子里,整个肠胃都暖暖的。
小西宁最喜欢柯妈妈的番茄蛋面。
柯妈妈微笑地抚摸着小西宁柔软的发丝,说道:外头打雷了,你去把电视机关了,妈妈去煮面。
小西宁乖巧地点点头,奶声奶气地说了声好。
打雷声轰隆隆地响起,小西宁听妈妈的话把电视机给关了。
播报声也消失在黑屏中。
餐桌上,小西宁扒着碗,滋溜滋溜吃了一整碗的汤面。
柯妈妈问道:好吃吗?小西宁仰起脸,用力点着头,大声地夸赞道:好吃。
柯妈妈看着他笑了。
晚上,柯妈妈抱着小西宁,给他唱她娘家流行的童谣曲。
歌声温婉,入耳助眠,小西宁就感觉像是躺在摇篮上荡悠来荡悠去。
一首歌还没唱完,小西宁便早早地进入了梦乡。
外头风声雨水交杂着,雷声也很大。
小西宁吃面喝了太多汤,被尿意憋醒。
醒来后,柯妈妈已经不见踪影,而她睡过的那边床却仍然温热的。
他没有多想,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去上了个厕所。
小西宁揉着眼睛,没什么意识地在房间和客厅里转来转去。
又一道闪电,急促且短暂的亮光下,阳台的窗帘微动,倒影出一个黑暗的轮廓。
那是柯妈妈。
虽然不知道妈妈大晚上地待在阳台做什么,但找到柯妈妈,小西宁显然很开心。
他啪嗒啪嗒地跑过去,一声妈妈还未喊出口。
窗台上的人影便从高楼坠落了下去。
小西宁瞳孔一缩,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呆呆地站在原地。
雷声渐渐变小,楼下有人撑着伞去倒垃圾,惊叫了一声。
第二天,柯爸爸才收到通知匆匆赶来。
小西宁安安静静地站在柯爸爸的面前。
柯爸爸蹲下来,沉痛地抱住了他。
柯爸爸是个非常传统的男性,他觉得男人再怎么样都不能掉眼泪。
但他那天的声音都哭哑了。
柯爸爸搂着小西宁,哽咽地叫着儿子儿子,重复地喊着。
因为他知道,从那天起,他的世界就只剩下了柯西宁。
他只有儿子,而柯西宁也只有他。
那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严叙能够明显地感觉出柯西宁在做噩梦。
他躺在那张童年时期的小床上,时不时眉头紧皱,面色十分压抑。
严叙搂着柯西宁,温热的手掌熨帖着他的后背,从上至下顺着脊梁骨慢慢地平顺着柯西宁激动的情绪。
这一招见效很快。
柯西宁真的逐渐冷静下来,气息也变得平稳和均匀。
严叙舒了一口气。
但他没想到的是,柯西宁不是从噩梦中脱离了出来,而是彻底睁开眼醒了过来。
……严叙。
柯西宁的情绪看起来还挺稳定,没有之前那么激烈。
即便柯西宁醒了,严叙也依然搂着他,柯西宁竟然也没想着要挣脱开来。
两人这样在一张床上相依相偎,也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
嗯。
严叙说,我在这里。
上次你跟我讲了一个故事。
柯西宁说,今天我也和你讲一个,好不好?好。
严叙说。
这个故事比你那个床单应该要稍微长点。
柯西宁说道。
严叙笑了一下,揉了揉柯西宁的头发,接着安静地聆听。
从前有个小男孩,他很爱自己的一家。
他爱他妈妈,也爱他爸爸。
柯西宁缓缓地叙述道,可惜他爸爸不争气,做了一件错事,让他妈妈生了好大的气。
他们开始每天吵架,小男孩觉得好吵好吵。
严叙已经知道柯西宁要说什么了。
有一天,他们不吵了。
因为爸爸不想忍下去,失望地离家出走了。
说到这里,柯西宁低下了头,妈妈把小男孩哄睡着后,一个人走到阳台从楼上跳了下去。
严叙皱眉:……西宁,如果你觉得这个故事说出来很压抑,你可以不用说的。
柯西宁摇了摇头:所有人都以为小男孩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听到。
可事实却是……他亲眼看到了所有的一切。
也许再快一点,就快一点点,他就能把妈妈从窗台上劝下来。
也许妈妈一看到他,他只要露出一个傻得天真的笑脸,他妈妈就不忍心了。
只要他稍微再快一些,一切就有可能转变。
但他没有,他什么都没做到……柯爸爸当时问他,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而柯西宁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亲眼看到母亲坠楼的场景,这成为了柯西宁心底的一个阴影。
他的记忆也明显出现了逃避的倾向。
他记得小时候很多事,唯独忘了那天发生的很多细节。
许多人问他,他都一问三不知。
大家便都以为那天晚上,柯西宁沉沉地睡了过去,什么都没看到。
久而久之,连柯西宁自己都那么以为。
他骗过了别人,也骗过了自己。
严叙沉声道:这和小男孩没关系,他什么错都没有。
柯西宁说:以前这个小男孩深受自责之中,不停地在逃避。
后来,小男孩长大了,他通过一件又一件的事,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严叙问。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事,无论如何会贯穿人的一生。
就像一片叶子,它会生长,也会枯萎,最后掩埋于泥土之中。
每个人都会遇到这种事。
柯西宁说,我需要面对这些,而不是一味地逃避。
严叙把柯西宁抱得更紧了一些,也明白他说这一番话,是真的走出来了。
柯西宁戳了下严叙的肩膀。
严叙看他。
你可以放开点。
柯西宁笑道,我快要窒息了。
严叙尴尬地放开柯西宁。
柯西宁又看了他一眼。
严叙心领神会,走下了床,躺到了他的床铺上。
柯西宁睁着眼,看着天花板。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当初严叙每次说他在雷雨天会做噩梦,而他却浑不知情,就是因为这也是他一直逃避的阴影之一。
这一晚,他们都没有再次睡着。
虽然谁都没有说话,但那些年同床共枕那么多次,早就把对方熟睡的呼吸声深谙于心。
究竟有没有睡着,一听呼吸声就能知道。
他们第二天便启程回拍摄基地。
昨晚没有睡好,依旧是两人轮流交换开车。
轮到严叙驾驶后,恰好付琰拨来了视频通话,询问他目前的地理位置。
即便一夜未睡,但相比较起来,显然回城的路上,柯西宁的状态好了许多,精气神也挺充沛。
付琰对柯西宁的家庭状况做过调查,早就把真相猜到了七七八八,原本他还担心柯西宁会很难从悲恸中,把状态调整回刚拍《风水大师》的样子,现在看来,他还是多心了。
柯西宁比他想象得状态要好许多。
导演说今天拍容兰的戏份。
柯西宁说道,你不用担心,我们再到半个小时就能到片场。
我们?付琰不解道,还有谁?柯西宁戴着蓝牙耳机通话,严叙无法听到两人的对话。
车在休息站停留,严叙走到车外。
柯西宁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实话:我和严叙。
谁?付琰难以置信地问道。
没过多久,严叙从休息站迎面走来。
他回到车上,递给柯西宁一个油皮纸袋。
而在付琰的视野里,只有一双修长的手从眼前撩过。
柯西宁低头一看,是糖炒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