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坤这一手让迎晨始料未及。
那颗心, 左右对称, 弧形好看。
厉坤没事人一样, 高高大大的背影往前迈,单手斜插着口袋, 模样儿还挺酷。
这男人很鬼, 做了他想做的,能做的,把工夫弄全套, 横七竖八都轮不上他犯错。
最后还是把决定权抛给了迎晨。
迎晨双手环搭在胸前, 微微歪着脑袋,看着他背影, 勾嘴笑了。
厉坤这晚把她送回小区门口, 这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
各自心里有了底,一个撂明了态度, 一个还在消化心思,都默契着。
我走了。
厉坤说。
嗯。
迎晨点点头。
说完,却谁也没动作。
厉坤眸色深, 深深地看着她,我真走了。
迎晨莫名:谁还不让你走啊?厉坤一本正经说瞎话的时候,让人发笑, 他说:你不让我走, 我就能不走。
迎晨听出了他话里的试探, 四两拨千斤地回过去:你们队里, 什么时候请假这么方便了?这话真戳中厉坤的顾虑。
昨儿个跟李碧山求假, 人一句话就给拒了,厉坤瞒着他,算是私自出队,回去肯定要受罚。
迎晨真不是吊着他,说:我明天要出差。
厉坤抬起眼睛。
去四川。
迎晨道:五天吧,回来再说。
厉坤点了点头,好,那你先走。
迎晨转过身,拢紧了外套,迎面的风把她头发吹成一弯浅弧。
厉坤望着她背影进了大门,这才提步离开。
晚上许董的那通电话,是让迎晨带队亲赴四川,一是实地考察矿山情况,二是和对方沟通谈判。
唐其琛肺炎住院,只能她先行。
但这段时间四川那边天气不好,连着一周的暴雨,据说昨天才恢复航班。
指令下的突然,秘书只订到了明天下午三点的飞机票。
第二天。
迎晨赶着上午的时间,先是把车送去4S店做保养,想着从四川回来再取,然后打车回了一趟大院。
平日她都是开车回,车牌号在警卫处统一备案登记,所以放行无阻。
但今天她没开车,站岗的那位战士大约是新来的,不认识,直接把人给拦了下来。
同志你好,没有传令,您不能进去。
我家住里头。
迎晨解释:西南角的迎家。
看这战士的表情,得,说了他可能也不了解。
你稍等,我打个电话。
迎晨先是打给迎璟,没接。
犹豫了片刻,再打给迎义章,也没接。
她握着手机很无奈。
战士铁面无私,没点动摇。
他公事公办,往警卫室走,查翻了一下记录,大院儿里姓迎的,只有一位首长。
战士将信将疑,出来说:还有一位联系人,你打过去吧。
迎晨明白,他指的是崔静淑。
不用。
她脸色也冷下来。
战士怀疑之心更加明显,持着枪械的手都绷紧了些。
就在这时,两声短促的鸣笛声。
一辆黑色的车子滑下车窗,孟泽探出脑袋十分惊奇:哟,小晨儿?迎晨松了气,指了指那道门。
孟泽随即明白,与那名执勤战士打招呼:这是我妹妹,从小一块长大的。
孟泽跟谁都熟,整个大院儿,除了他爹妈不待见他,谁都喜欢他。
稀奇啊,今天怎么想着回家了?孟泽想了想,紧张兮兮地问:该不会是,又来找你爸爸吵架吧?迎晨斜他一眼,说:迎璟今天生日。
哎呦,忘了。
孟泽一拍脑门儿,回头我给他补份礼物。
小璟十九了吧?迎晨嗯了声,我下午要去远地方出差,个把礼拜才回来。
嘛去?挖矿。
我说你一女孩子,学的什么专业,我叫都叫不上名儿,多辛苦。
你叫不上名,是因为你没文化。
孟泽嘿了声,然后嬉皮笑脸:别拆穿嘛。
迎晨嫌弃地一笑。
孟泽不闹了,打着方向盘,得嘞,出差回来,哥请你吃饭。
把人送到门口,孟泽有事儿便走了。
来开门的是崔静淑,见着迎晨,她明显愣了下,然后很快让出路,高兴发自肺腑:回来了啊?快进屋。
迎晨没什么表情,踏进玄关。
吃早饭了吗?想吃什么?我给你做牛肉面行吗?崔静淑殷勤热络,同时往楼上喊:老迎,老迎,晨晨回来了。
过了一会,匆忙急乱的脚步声,迎义章边说边下楼:谁?迎晨?见到真是女儿,他很快装沉稳,语气清淡:哦,回了啊。
自上次争执,把迎义章气得住院,这是父女两第一次碰面。
迎晨见他精气神似是不错,心里稍稍松弦,老实地叫了声:爸爸。
迎义章神情亦缓和,嗯。
崔静淑把空间留给一老一少,自觉地去厨房忙活。
沙发上。
迎义章和迎晨分两头坐。
工作还好吗?好。
生活上别太节省,身体很重要。
行。
有空多回家看看,家里的饭菜,比外头的放心。
迎义章说得琐碎,语气虽无异,但话里行间对迎晨的关心,还是没藏掖着。
迎晨看到父亲一丝不苟的寸头,刚正气质犹存,但两鬓的白发还是添了几分岁月不留情的感慨。
她忽地心酸。
脱口就为上一次的事情道歉。
对不起,爸爸。
一瞬安静。
迎义章垂眸,极慢地点了下头,只说了一句:以后常回家看看。
这时,崔静淑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来啦来啦。
她极尽讨好之意,把面条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期盼着,劝说着,笑着说:晨晨,尝尝这碗面,我没有放香葱。
因为迎晨从来不吃葱。
面条卖相不错,汤汁收得浓郁,上头的牛肉大片儿均匀。
迎晨看了一眼,没把这刚刚好起来的和谐气氛延续。
她起身,不发一语地走了。
崔静淑尴尬地站在原地,方才的用心良苦全成了笑话。
迎义章浓眉深皱,喊道:迎晨。
没回应。
语气加重:迎晨。
这一次,上楼的身影停住,迎晨侧过头,爸爸,今天是小璟的生日,我不想吵架。
说罢,她头也不回。
敲卧室门的时候,听到下头传来稀里哗啦碗筷落地的声音,迎义章愤声:像什么话!崔静淑在劝:好了好了,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别让她不高兴。
声音渐小。
迎晨拧开门,就瞧见迎璟坐在地板上拼模型。
怎么回事啊?打你电话也不接。
迎晨先数落。
贴完最后一片桅杆,迎璟才吭声:我手机在充电,昨晚调静音忘调回来了。
迎晨走过去,也坐在地上,生日快乐。
迎璟嗯了声,看着她:你能回来,就挺快乐的。
嘴甜。
迎晨笑起来,伸出食指去勾他下巴:给姐姐看看,哎呀呀,咋长得这么好看呢。
迎璟躲着,别开脸,你的生日祝词年年一样。
咦,还不乐意啊?迎晨说:那说你越长越丑了可行?迎璟很快道:别,那还是年年一样吧。
迎晨笑了笑,待笑容收拢后,忽说:厉坤来找我了。
迎璟很平静,哦,找你干嘛?迎晨:和好。
迎璟做模型,听到这句话后,动作骤停。
两秒之后,他继续糊胶水,这不正如你意吗?我没答应。
没答应?这回,迎璟是彻底放下手头上的活儿,抬头看她:你喜欢上你老板了?迎晨对他翻了个白眼,才说:其实我挺怕的。
怕什么?怕他只是说说而已,一时兴起。
哦。
迎璟:不会的。
什么?他不是一时兴起,应该是认真的。
迎晨皱眉,不解。
我去部队找过他。
迎璟平平稳稳的语气:我告诉了他一些事。
迎晨懵了片刻,反应过来后,一个猛子扑向迎璟,不可置信:你、你知道了?不不不,不可能。
她语无伦次,眼里是大写的不相信,问:你怎么知道的?迎璟淡定地拂开她的手,理了理被揪乱的衣领,说:那年,我躲在墙后面,偷听到了二伯对你说的那些话。
或者,用威胁来形容更恰当。
你为了他,妥协了。
迎璟说得简单,简短的一句话,却能利索戳中迎晨的心事。
我把我当年偷听到的,告诉了厉哥。
迎晨低头,眼睫微垂,像是一把羽毛小扇。
许久,她哑声道:那时候你才多大啊,记性这么好,早熟吧?迎璟闻言,低头打量了一圈自己的身体,有理有据地反驳:正常发育。
迎晨倏地笑出了声儿,眼神亮闪闪的,好像一下子拂去了心头尘埃。
好似这一刻,那些担心、犹豫、不确定,统统有了答案。
你也用不着太高兴。
迎璟挠挠鼻尖,眨巴眨巴眼睛,毕竟他被我揍了一顿。
他浑身也太硬实了,拳头打上去,好疼。
脚底踩上去,跟铁皮一样。
迎晨:……又聊了一会,迎晨看了看时间,我得走了。
迎璟:你不吃午饭了?赶不及,我三点的飞机,要出差。
迎晨拿起包,从四川回来再来找你。
等等。
迎璟跑到床边,从枕头下边摸出一个东西,递过去:给,我上次和同学去大明庙玩儿,求的平安福。
他说得无所谓,但眼神还是隐隐期待。
迎晨笑了笑,接过,随手揣进衣兜里。
她看得出,其实这是崔静淑的授意。
年纪轻轻,别这么迷信。
迎晨没拆穿,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便离开了迎家。
———下午五点十分,飞机降落双流国际机场。
与迎晨同行的有五人,审计部的张敏部长,还有一个是负责冶炼生产的工程师姜海,剩下的都是技术人员。
此次他们考察的矿山在嵩五县西北二十公里的飞渡河上游。
地理位置偏僻,从成都过去还要坐两个多小时的车。
迎晨一行人到那,已是夜幕降临,天空飘雨绵延,山区阴寒,温度比外头还要低上几度。
接待他们的是金矿山的老板,姓张,叫张有德。
此人胖硕,脖上一根金链子,五大三粗的暴发户形象十分鲜明。
开着一辆大奔驰,把他们拉到县城最好的酒店接风洗尘。
饭局散后,张有德自作妖孽,又安排了唱歌,进包厢一看,几个浓妆艳抹的小姐扭腰迎了上来,逮准男同胞一人伺候一个。
吓得他们躲都躲不及。
迎晨乐呵极了,这场面看着滑稽。
结果张有德特殷勤地对她说:迎总,我这也安排了一个小弟,你有啥想要的,指使他就成嘞!迎晨眯缝双眼,这才看清包厢靠里头的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帅小伙呢。
真是男女都照顾得仔细啊。
推杯换盏打太极,这点交际能力迎晨还是有的。
推辞掉之后,迎晨走到外头过过风。
小县城,不繁华,自带一股安然的气质。
迎晨心思忽起,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手指停在厉坤的头像上。
正犹豫,手机一震,对方跟有心灵感应似的,先发来了信息。
厉坤问:[在干嘛?]迎晨看着屏幕,笑了,反问:[你在干嘛?][在跟你发信息。
][我也在跟你发信息啊。
]厉坤一串无语的省略号:……迎晨捧着手机乐出了声儿,不开玩笑了,认真地回:[我这周日回来。
]发完之后,迎晨心里忽生紧张,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
片刻。
[嗯,我来接你。
]迎晨瞬间莞尔。
笑容刚起了个头,厉坤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迎晨接听迅速,一时间,两人谁都没说话,呼吸浅浅交织。
忍不住了,厉坤嗓音沉,打破沉默:周日我去机场接你。
迎晨嗯了声。
厉坤又说:你这边还要多久结束?快了。
和同事一起吗?是。
答完,迎晨挑眉,但我不和同事一块。
为什么?这矿老板人特别好,给我介绍了一个很帅的小弟。
迎晨故意道:二十岁,长得像吴彦祖,身材也蛮不错的,大冬天的,穿了件黑色短袖也不怕冷,手臂肌肉……迎晨。
厉坤平静打断,你气我,是不是?这语气里的委屈之意,听得迎晨莫名爽悦。
她轻轻笑了起来,手机微微震着。
我不跟你说了,那边叫我了。
好。
厉坤没腻歪,挂断前,似是不放心,又重复一句:那,周日见。
迎晨心情一片明媚,使坏地问道:见了,还走吗?那头在笑,沉声地笑。
厉坤清朗暧昧的声音,如了她的意:以后走不走,不知道。
但周日晚上,我是不会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