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走得匆忙, 像是怕被祁宴发现,陆莞禾的心中也莫名有些紧张。
祁宴当真行事如此疯狂?大半兵权如今都在萧何手中,万一到时萧何真为此对祁宴不满,两方起了冲突, 岂非天下大乱?不过她这几日也从萧何那处知道了一些进展, 萧何与祁宴在来往的商贩中以私自贩盐的名义扣下一批, 果然从他们之中找到了一份名册。
当初五王之乱, 战败的五王死的死,伤的伤,再无东山再起之势, 现如今那些余孽大多都是五王的旧臣幕僚, 听说他们保下了五王中的平王的遗腹子,意图拥立他。
天启王朝才正建立, 那份名册上就是他们想要安插进朝廷的人, 只不过, 此事做得隐秘,那些商贩只是其中一环,他们还未能知自己这份名册交由谁的手中。
约莫傍晚, 主屋内还点着灯。
最近都是萧何深夜前来找她,而她自己鲜少去找萧何, 怎么说也过意不去。
陆莞禾吩咐下面做了一些小菜, 放在紫木食盒里, 估量着时辰差不多了,便提着食盒走向主屋。
按寻常,此时萧何大概与祁宴已经谈完了, 结果她快要走到时, 见烛火未熄, 忽然门一开,祁宴从主屋中走了出来。
他还是平常公子的打扮,只是这回,陆莞禾要警惕许多,急忙提着食盒躲在假山后面。
经陆清的提醒,她还是少和祁宴接触为妙。
她头上带着的木簪正好隐没于夜色中,一身淡色的衣裙在夜色中很好的隐藏。
只是她的衣摆不小心露了一角,趁着他或许还没注意到,陆莞禾小心地拖着自己的衣摆,将全身都遮在假山之后。
繁茂的枝叶盖在假山上头,陆莞禾手心中有些汗,透过假山的细微孔眼,观察着祁宴。
他仍旧是那副俊秀的模样,在夜色中更有一种阴恻恻的味道,只见他的脚步微微顿了顿,往她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
那双眼睛有些阴翳,仿佛正能透过石间的缝隙看到她一样,陆莞禾迅速低下头,心中猛跳,把自己的身子严严实实地藏好。
所幸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多久,不多一会,她便听到了祁宴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直到再无声音,陆莞禾才长舒一口气,平复了心跳,提起食盒,进了主屋。
屋内的烛光微暗,萧何坐在案桌前,正看着各路名册。
此事事关重大,也有些棘手,他不敢小视。
点点烛光落在他的眼睫上,他与祁宴不同,萧何的容貌端正,眉眼浓而深邃,线条分明,肩背挺拔宽厚,但仍有些少年气,若是放在现代,一看便是警察之类的角色。
看着萧何,陆莞禾方才心里的那份阴阴的又不安的感觉少了许多。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似乎还略有些诧异。
他没想到陆莞禾会过来的。
萧何的目光落在了陆莞禾的面上,她的气色似乎好了许多,这几日也没阴雨,身上的苦药味也淡了,但依旧很是好闻。
陆莞禾将肩上披着的大氅脱下,把食盒中的小菜一碟碟拿了出来,道:平日都是你来看我,我见你忙,便想着送些小菜来。
她将这些小菜一一拿出来之后,才微微抬头,正好见萧何的眼眸盯着自己,他的眼梢微垂,是标准的狗狗眼,平日肃目是分外正经孤冷,如今看着自己,反倒是把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陆莞禾抬手挽起颊边的碎发,打消一些躁意,道:瞧我作什么?萧何的目光仍未移开,只沉声道:陆姑娘。
他喊得分外缱绻,在静谧的烛光中,似有暗流涌动。
怎么了?陆莞禾脸躁得很,染上了些红晕,她怎么也没想到,萧何初见时还是那副冰冰冷冷的样子,如今却是这样。
我能握着你的手吗?萧何放下了手中的名册,道。
他这么直接,陆莞禾也不好意思了,但还是将手放在他的手心中。
她的手指白皙微凉,放在他的手掌里不过是占了小半,萧何的手指扣向她,微微一拉,随着小小的惊呼,陆莞禾便不受控制地坐在他的腿上,撞进他的怀中。
这姿势也太令人羞躁了。
萧何却没再浮浪地做出什么举动来,只是微微垂首,埋在她的颈窝里,半抱着她。
他微微阖上眼,低声道:陆姑娘,你能来,我心甚欢。
这些日子,他四处忙碌,多少都有些疲惫,这不同于打仗,有许多事都要暗地里调查。
每回夜深了回来,陆姑娘也早已歇下了,他偶尔会去看上几眼,心里才安妥。
就像是失而复得的人,每每总是有些不安心,不知道什么时候,陆姑娘可能会像之前不告而别。
那些往事,他其实并非不在意,但他愿意等,愿意等陆姑娘什么时候记起来了,愿意和他说的时候。
现在抱着她,这些疲乏才消去许多。
男子身上淡淡的松香环绕着她,陆莞禾原先还有些害臊,但听到萧何这么说之后,心也踏实了下来。
他是需要自己的。
意识到这一点,陆莞禾微微笑了笑,主动伸手环着他。
察觉到她的主动,萧何的呼吸重了些,目光浅落在女子纤长的脖颈,白嫩柔细,似乎微微一按,便能落下微红的印子。
若在乱世,人人自危,婚娉之事繁琐,大多互相看对眼的男女只要向天一拜,算是成了礼节。
男女皆放浪不拘,大胆追求。
他如今只想速速处理了手中的事务,上京向太后求娶陆莞禾。
太后在此,无论皇上如何不满,这桩婚事也是定了。
况且这也符合太后的心意。
不过也快了。
……等陆莞禾从主屋出来的时候,脸上羞红不止。
刚刚本只是一个简单的拥抱,但她能感受到萧何的情动。
到最后,他也只是微微松开她,克制地没有再做出什么。
要知道,在乱世时无媒苟合之事便已是常见,更何况,她背后没有什么母家,落到平常权贵手中,或许便任由上位者的心意。
她能感受到萧何的忍耐。
等赏菊宴便可进京了,到时萧何会向太后求娶她。
许是心中欢快,陆莞禾的步子也快了几步,手中提着的灯笼跟着步子微摇,照亮脚下的一方地。
旁边的水池内鱼儿翻游,似也能感受到她这份愉悦。
正穿过主屋旁的一道密林假山时,忽然耳旁有一道男声:陆莞。
他的声音低沉,叫着她从前的名字,陆莞禾毫无防备,险些被吓得手中的灯笼掉在地上。
祁宴缓缓从密林中走出来,单薄的眼皮微微垂下,无声地看着她,颇有些居高临下的姿态。
陆莞禾抬眸了一瞬,瞥见是祁宴,心中一惊,急忙又垂下眼,后退几步道:参见皇上。
对方却迟迟没有让她起身,陆莞禾也不敢抬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背后慢慢有些细汗,祁宴怎么会在这里等着她?他刚刚不是已经走了吗?不知过了多久,陆莞禾感到手臂都有些酸了,祁宴才淡淡开口:起身吧。
谢皇上。
陆莞禾拾起灯,微微错步,想绕开祁宴。
祁宴却也跟着挡在面前道:怎么?怕朕了?还是说,你和萧何真有了感情了?见路被挡着,陆莞禾被迫步子一停,忙低头道:民女不敢。
到底是不是,你心里清楚。
祁宴神色不虞,在夜色下分外恐怖。
当初,陆莞禾被太后送来南楚王身边,并非有他的授意。
自他登帝,母后看出他有纳陆莞禾为妃的念头,借着南楚王之事,先他一步,将陆莞禾送出去。
太后此意,其实是根本没有想让陆莞禾再回京城。
他为此和母后大吵了一架。
太后不知道的是,歪打正着,陆莞禾恰好与南楚王有段过往。
他这次微服私访,就是打算将陆莞禾从萧何身边带走。
皎洁的月色落在女子的颊边,微风拂过她耳边的碎发,莫名让祁宴一阵心痒,他伸出手,冰凉的玉扳指正要触到她的脸蛋。
陆莞禾连忙后退几步,眼中有些惊慌失措。
她的脑海中再次重现了许多片段,这一次比上一次还有多,锁链锁着她,饭食冷硬无比,外头的人在说着要是再不顺从,今夜恐怕便要继续饿着了,而大雪天屋内的炭火却呛鼻得很,整个身子都是冷的……这些片段破碎,但是那种压迫的恐怖依旧是刻在骨子里的。
手指落空,祁宴的眼睛不满地眯起,慢慢收回手,目光似审视一般落在她身上,道:你莫不是想起了什么?他现在敢确定,萧何认出了陆莞禾,可陆莞禾……却不一定记得。
毕竟那之后,她被自己关了近半个月,后烧了快五天,醒来时已经不记得了这段过往。
不过失去记忆的她仍是很抗拒他,而萧何却是能在这么些天便能亲近于她。
这份落差,让他分外不爽。
陆莞禾什么也没能够想起来,但是在祁宴面前,她不敢露馅,依旧是无声地低下头,退后几步。
两人的距离再次拉远了些。
祁宴也不急,慢悠悠地转动扳指:喜兰是太后身边的人对吧,朕可以帮你悄无声息地杀了她,太后那里有朕处理,自此你再也不用在萧何身边当什么细作,也不用担心丢了性命。
这番话果真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想:太后与皇上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和睦。
原书中是说太后与皇上一同将她送来萧何身边,实则是太后瞒着皇上把她送来的。
他从袖中拿出一包药粉,放在她提着的空食盒上,道:这里面的是蒙汗药,四日后,朕将会回京,你把这个下到萧何的水中,到时自有人接应你一同回到京城。
蒙汗药?陆莞禾骇得猛地抬头。
怎么一个个都要她下药。
她终于抬起脸来了,柔长的眼眸此刻惊骇地看着他,不再是刚才那边柔柔弱弱避开他的模样。
京城美人众多,有娇艳的也有清丽的,但没有一个像她这样让他念念不忘。
陆莞禾身上有着些神秘,那份柔弱乖巧只是她表面的伪装,一开始他都要被她骗过去了。
祁宴笑了笑,目中却分外冰冷,他身子微倾,在她耳边压声道:你也见了,你的妹妹陆清到时也会和朕回京城,你跟着回去,你们姐妹也有伴。
再说,如今萧何对你真是全心全意的么?你可别忘了,你不过是一个细作,他又怎可能对你做到毫无防备?你要是不信,这包蒙汗药便可帮你试探。
他的话就像恶魔低语。
祁宴直起身,看到陆莞禾低头沉思的模样,微微一笑,而后转身隐没入密林中。
夜风依旧轻拂,祁宴的身影已经再也看不见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陆莞禾却出了一身冷汗。
不仅是身体原先就会下意识害怕祁宴,而且现在他那番话更是可怕。
他在用她的妹妹威胁她,而且他还看出她如今的顾虑。
他在笃定她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忽然,她的肩膀拢上了暖和的大氅,陆莞禾微愣地抬起头,正好对上萧何的目光。
怕让他发现刚刚发生了什么,陆莞禾悄悄将食盒收了些,把那包蒙汗药攥紧了手里。
而萧何却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他微微垂眸,给她系上大氅的带子,道:莞禾,你的白绒大氅都落在我房中了。
随着大氅慢慢系上,白绒微微裹着脖颈,陆莞禾才觉得凉意少了许多。
她的一张小脸被白绒衬得格外精致,连耳垂都看起来小巧极了。
萧何垂下的眼眸专注,就像是寻常丈夫给夫人披上大氅。
对比之下,陆莞禾才发现,萧何对自己从来都没说什么本王,都是说的是我。
好了。
萧何放下手,看了看陆莞禾回偏屋的路,道:这路实在有些黑了,我让管家送你回去。
管家也微微点头道:王府确实有些路不大好走,姑娘还是让老奴陪着。
他接过陆莞禾手中的提灯,送着陆莞禾回屋。
有了刚刚祁宴的一茬子,陆莞禾还惊魂未定,并没有推拒这份好意,跟随着管家,一路走去自己的屋中。
她这次来还是疏忽了,只想着自己与萧何说的话不要被喜兰听见,免得喜兰生疑,便没有让喜兰跟着。
夜里,淡黄的提灯下,女子的大氅随风翻飞,渐渐消失在了萧何的视线中。
直到她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萧何才微微攥紧了拳头,手臂上青筋微微突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