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他的声音, 陆莞禾不着痕迹地垂下眸。
手中的酒壶手把处做了下关卡,唯有尾指抵着酒壶的红玛瑙石做的暗扣,酒壶便会倒出另一种酒。
这样的酒壶,她在太后身边时便见过。
祁宴说完那句话后, 身子微微移开, 像是又沉醉于酒色之中, 他的眼睛微移, 借此细细打量着陆莞禾计划落空之后的绝望。
果然,陆莞禾如他所料,步子稍稍一退, 美目低垂, 泪意涌上了眼眶,连拿着酒壶的手也有些不稳。
她柔弱的身子如浮萍, 单薄的背影微微颤抖, 刚才的小聪明放在他眼里, 都不够看的。
她以为安排人把药包打湿了,便能逃避选择吗?做梦。
陆清早在一边喝得有些醉了,全然没有发现祁宴敲打陆莞禾的一番话。
如今的陆清, 还未到原书中后来登位太后那般的城府,少了些历练, 对祁宴也还抱有一丝爱慕。
毕竟虽然他强迫了她, 但她自从入了深宫, 便也料到可能会有这一天,不过她没有料到的是,祁宴对她的宠爱。
那种看似无情却有情的举止, 多多少少还是很容易打动少女的心。
陆莞禾莲步微移, 目光落到妹妹的脸上, 她和自己七八分相似,却还没有吃太多的苦,神情间仍能窥见些许天真。
想必,陆清悄悄来找她这件事,祁宴也早就知道了。
这次故意只带陆清赴宴,也是在告诉她,陆清如今不过还任他拿捏。
脚步已掠过陆清,快走到萧何面前,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陆莞禾阖了阖眼,指节捏紧了酒壶。
陆姑娘怎么走到南楚王面前便慢了这么多?可不要偏心啊。
祁宴轻拉长了尾音,倚着靠背,悠悠地看过来。
即便闭着眼,陆莞禾也能感觉到祁宴的视线在盯着自己,盯着自己做出什么选择。
陆莞禾长舒了一口气,而后缓缓睁开眼,她微微倾身,低下头,为萧何倒酒。
醇醇烈酒倒入杯中,一滴不落。
陆莞禾的眼眶也些许红了。
祁宴眯起眼,唇角满意地勾起一抹笑。
那纤纤尾指还是抵上了红石,在妹妹陆清与萧何之间,她还是选择了妹妹。
在倒完萧何的酒杯之后,她又松开尾指,给自己的酒杯倒满,她笑了笑,笑意却带着无尽凄苦,也像是未饮先醉:王爷,民女和你喝一杯。
清澈的酒水倒映着她的眼眸,淡淡的水雾已经浮上眸底,她伸出手,手指就要触及酒杯的时候,萧何的手便覆在她的手背上。
你不必如此。
他微微蹙眉,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模样,内心像被扎了一下一样。
她身子那般弱,又怎么经得起烈酒入喉。
王爷,我只想醉一回。
陆莞禾抬起头,眸中盈着泪光。
萧何的目光凝在她脸上一会,才皱着眉终于放开了手。
没有了萧何的阻止,陆莞禾拿起酒杯,与萧何的酒杯碰了碰,道:祝郎君岁岁康健。
她说完,便长颈微仰,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浓烈的酒水入喉,果真不大好受,清泪从眼角泌出,泪痕滑入鬓角之中。
萧何垂下黑睫,目光静静落在陆姑娘为他斟的一杯酒上。
她当真还是选择弃了他么?好,那他也成全她。
萧何举起酒杯,长袍一掩,仰头饮下。
好啊。
祁宴轻笑着拍了拍手,他最喜欢看到有情人分别。
他站起身,道:时候也不晚了,朕与爱妃便早早回去歇息。
他朝旁边使了个眼色,那边服侍陆清的丫鬟便从阴影处走出来,扶着陆清,与他一同离开。
离开之前,他看了一眼陆莞禾的模样,她喝下那一杯醉得不轻,眼角泛着淡淡的红。
他惯于打个巴掌再给颗糖吃,明日她便能属于自己了,也不再着急这一时,就由她再留在王府最后一夜吧。
待祁宴走出去后,萧何方才似乎染上醉意的眼眸一片清明,而地上不太明显地有一摊清酒。
陆莞禾却是结结实实醉了,她平日身子弱,很少饮酒,现在饮下足足的一杯,眼尾的醉红都快染到了鬓边。
烈酒下肚,入口已是浓烈,后方的酒劲愈发强烈,像是有百爪挠心,腾腾的热意涌到了眼皮,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有些恍惚。
萧……萧何。
她的言语也有些断断续续,隔着一层迷雾,仿佛瞧见萧何在看着自己。
萧何伸出手,手背微微一贴她的额前,道:你醉了。
眼前的女子轻轻伏在桌前,鼻尖红红的。
平日她只会跟着其他人叫他将军或是王爷,只有这时,她才会叫他的名字。
正当他要收回手时,陆莞禾却醉醺醺地一把抓过他的手,按在心口,声音黏黏糊糊的:不、不许走。
萧何:!!!他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有了些许变化,耳尖也微红。
他不是有意要触及这份柔软的。
而陆莞禾还分毫不觉自己的动作有什么不对,她只觉得全身燥热得很,但男人的手却是微凉的,摸起来很是舒服。
她借此靠在他的怀里,迷迷糊糊地闭上眼。
微热的气息喷在萧何的颈侧,女子柔弱无骨,腰也不堪一握,他的目光流露出些许无奈,微微扶着她道:好了,要去歇息了。
相比于他的身型,陆莞禾似乎像是小小一点。
对、对不起。
女子还是闭着眼,还在醉梦中,轻声喃道。
萧何的动作却是一僵,目中复杂地看着怀中的女子。
但好像是烈酒催化了什么,自从那句脱口而出之后,更轻的低喃也随之而来:对不起对不起……他能感受到随着一声声低喃,他肩处微微湿了,这是陆姑娘第一次在他怀里哭。
萧何的手微微抚着她瘦弱的肩膀,无声地安抚她,直到哭声渐渐弱下,进入了睡梦中。
他才缓缓压住眼中的痛色,深深看了她一眼,似要将她现在的样子都记住,低声道:陆姑娘,珍重。
这是她的选择,他尊重她,自此京城与金陵相隔绵绵,恐怕再难相见。
……次日清晨,陆莞禾在宿醉中醒来,额间还是一阵阵疼。
她鲜少这么放纵,这也是第一回 。
喜兰见她醒来,便过来扶着她的背,递来一杯水,道:姑娘,东西都收拾好了,今日听说是黄守卫巡逻,午时三刻守卫交接时候,便是出府的时候。
好。
陆莞禾接过水,轻轻抿下一口。
她起身,准备去主屋,果然此刻屋门禁闭。
管家在一旁奇怪道:按往常王爷应该早就醒了起来练剑了,如今都这个时辰了,老奴去叫叫王爷。
说罢,他正要进去,却被陆莞禾拦下:不必了,王爷大概是昨夜喝多了。
管家看了看陆姑娘娴静的模样,他也算罢:那好,待王爷醒来,老奴再去叫姑娘。
多谢。
陆莞禾垂首道了声谢,回到自己的屋中。
果然一切都如她所料,萧何喝下了掺合了蒙汗药的酒,一醉不醒。
可真的听到的时候,心中却空落落的。
等萧何醒来的时候,恐怕她已经走了。
但现在还不到自己放松的时候,她神色认真了些问道:喜兰,另一辆马车备好了吗?好了。
喜兰老老实实回道。
她不明白姑娘为何要她做这些,但姑娘只说若她想好好活命便只能听她的。
陆姑娘平日看上去柔柔弱弱,但真要拿主意的时候却是一点都不含糊。
姑娘只告诉自己皇上想把她带回去金屋藏娇,而自己作为太后的耳目自当会被皇上除去。
自上次她受罚之后便明白了,只要陆姑娘能大概完成太后的任务,她便算是尽职了,其余的都该听姑娘的。
毕竟姑娘才会决定自己的生死,否则要是姑娘真当要除她,她恐怕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见喜兰的眼中没有异心,陆莞禾便也放心了。
待到午时三刻,陆莞禾只说与喜兰出去采买,只是原先交接时刻还有几个守卫的,今儿也全都不见了。
陆莞禾心中略微有些奇怪,只是时间紧迫,也来不及想这么多。
待她走远了之后,一直未交班的守卫才出现在了主屋之中。
主屋内,萧何已披上外袍,压下眉梢,拿着毛笔一遍又一遍地练着字。
只是今日格外的心浮气躁,每一次他都不满意。
听到推开的屋门,他头未抬,笔却停了下来,道:她……走了?是王爷,陆姑娘带着身边的丫鬟喜兰,拿了些必要的盘缠,已经走远了。
守卫一五一十将眼前所见说了出来。
好。
听上去王爷的声音很平淡,守卫悄悄抬起头,却看到王爷的笔下停了停,墨汁晕染了一大片宣纸。
……马车已停在关口不远处,是时候要走了,但祁宴迟迟还没有动身的意思。
陆清悄悄打量着倚在驿站窗边的祁宴,行了行礼,道:皇上,再不出发,恐怕路上又要耽误了。
祁宴正悠悠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听到陆清的声音,收回了目光,无声地看着她。
陆清轻轻捏着帕子,有些心惊胆跳。
祁宴大她一些,又少年登帝,那番眼神谁看了都不得不心惊一下,就像已经看透了她的心思。
陆清的样貌的确和陆莞禾很像,但神韵却不如陆莞禾。
他稍微一看,便能看出她的心思。
自强迫她了之后,一开始她有些怨怼,但后面他温言相劝又给了荣宠,多少也安抚了她。
就像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他微微使些手段,对方就会安分地听话,乖顺下来。
陆清的心思很好懂,心虚的时候会躲闪眼神,就像现在一样,她以为她给陆莞禾通风报信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其实在那天他见到她神色慌张地回来时,便知道她去干了什么。
刚开始那张一样的脸还能给他些新鲜感,多了也就索然无味了,她和她姐姐完全不一样。
陆莞禾才不会那么乖,她只会用乖作为她伪装的样子,而那爪子总会藏在底下,时不时会挠疼他一下。
就像她这次应太后出京,她分明就是借此要逃离她。
这样的人驯服起来才有意思。
祁宴移开目光,淡淡道:再等等。
他的眼神移开,陆清才大叹一口气。
不过转念一想,她已经提前告诉了姐姐,这几日也没见祁宴单独去见谁,应该便能阻止这场祸事吧。
祁宴继续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有来往商户挑着货物去卖东西,也要人赶早要出城。
直至他看到尽头处,一抹紫色的身影出现。
他颇有兴味地勾起唇角,道:人来了。
作者有话说:下章预告:阿莞即将恢复所有记忆还有摆脱皇帝~感谢在2022-06-27 22:07:08~2022-06-28 22:36: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ocolate就是臭猫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