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陆莞禾开始动身的前几日, 祁宴身边的人已然折返赶到南楚王府。
只是才相隔数日,王府内的气氛竟与之前不大相同。
王府内的管家只说这几日王爷闭门不见,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他也不好强留下来,只得明日再来拜访。
而在他走后, 管家才转身轻步走到里屋中, 与出来的大夫微微颔首, 而后向着萧何道:王爷, 皇上的人来了。
主屋的塌上,男人的唇色有些苍白,屋中仍有淡淡的血腥味。
他的上身从右肩到左肋束着白锻, 换下的里衣上沾了不少血, 刚刚的大夫过来便是为他重新上药。
但不得不说,萧何毅力惊人, 从当初险中逃生到现在缝合伤口, 都不发一声。
冷眉微蹙, 肌肉绷紧,唯有亲眼见到伤口是如何狰狞的人才能真正意识到这份难耐的痛苦。
自他从军营醒来仅过了一日,而后为防走漏风声, 回到了王府疗伤,闭门不见上王府的客人。
只不过今日来的人有些特殊, 管家才前去禀告。
皇上?萧何撑起身子依在床边, 微微斜目看着管家, 眉间蹙意更深,薄唇抿成一条轻线。
他的眼皮微跳,总有些莫名的不安。
他才刚走, 又派人来做什么?管家也正觉得奇怪, 这个人来府上不似要来问肃州一事, 而神情紧紧张张地在府中东张西望,像是要来打探什么。
王爷,那……要见此人吗?这人留了在此暂住的驿站,说是王爷何时愿意见他,他便能来府上。
萧何压着眉间的躁意,道:明日,本王亲自来见。
……那人兴许也没想到南楚王会这么快愿意见自己,来之前他心底还在琢磨昨日闭门不见的原因。
昨夜他暂住在驿站,听闻不仅是他,这些天前来王府的请帖皆被推拒回去。
又看昨日王府内如此低沉,怕是南楚王此次前去肃州受了重伤。
而进了王府,没想到的是这次南楚王已然于前厅。
他着一身竹纹锦袍,下颚线条分明,墨发高束,身姿挺拔,腰封处挂着一枚玉佩。
浅浅掀起眼皮,竟有种身为将军的压迫感,眉宇不带血色却自含着征战沙场的煞气。
看遍上下,完全不像是重伤之人。
此人方就小心翼翼许多,将不该有的心思都收回去。
南楚王自幼随父征战,不曾有过败绩,他又怎能多加罔测。
皇上派你来究竟有何事?他的声音微沉,自腹腔出声,英眉微蹙。
此人也早就想好了借口,应答如流道:皇上是想来看看王爷办的事如何了。
平王之子不日本王将会派人送去京城,让皇上勿要多想。
萧何本就只是不愿看天下再遭乱世,但不代表他真对祁宴毫无防备。
南楚王英勇。
此人真有几分敬佩地贺道。
有谁能做到如萧何一般,轻而易举解决了皇上心头之患。
难怪皇上对于南楚王也是忌惮但又无法脱离他。
你来此应该不止是此事吧?萧何一开始便注意到此人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目光淡淡投下,分明未动,此人却隐隐觉得像是有阵阵力道压在他身上。
指节轻轻扣着桌面,没有规律,却像是一下下砸在他心上,仿佛他的那些伎俩在萧何面前荡然无存。
一时惊慌失措,他急急道:皇上派属下来此,还想问王爷府中近日有没有来人?他借此细细打量萧何的神色,若是他神色有异,那么不论他应答如何,他都知道结果了。
可萧何偏偏神色未改,一杯茶盏落在他手心上,移至唇前抿下一口,他缓缓道:怎么?还想打听本王私事?他这样的态度,也不说有还是说没有,让人愈发琢磨不透。
没有没有,若是王府最近没有来人,那便算是属下多问了。
此人低下头,转身就要告辞。
萧何难以看透,再问下去恐怕会引起对方疑心。
他正要跨出这道大门,背后却传来低沉的声音:晚了。
很快从两侧出来的人把他扣在地上,紧接着脚步声一步步走近。
他勉强地仰起头,正见萧何垂眸睨着自己,慢慢擦拭着手,道:你可知军中对不老实的人有多少种刑罚?你!我可是皇上身边的人,你怎么敢……他一说皇上,萧何的脸色也愈发沉下来,旁边的管家一看就知道不妙。
虽然他不知道陆姑娘去了哪,但想来也和皇上脱不了关系。
这些日子王爷虽不说,但每每走到陆姑娘曾住的屋前总会不自觉地驻足片刻,连养伤时,都不忘叫人去打扫侧屋。
你大可一试。
萧何撂下这句话,又缓缓侧身拔出腰间的剑。
他不是毫无脾气之人,之前只因是陆莞禾的选择,他最后接受,但并不意味着祁宴可以一次次窥私试探,对于王朝而言,他已问心无愧。
别别别王爷………寒光乍现,光是露了个剑末,此人已腿软下,怕南楚王一怒,便会杀了他。
萧何与他们这些人不一样,见血封喉对于他而言是司空见惯了的,自拔剑那刻起,浓浓的杀意便溢了出来。
他黑沉的眸中带了些许戾气,甚至带了些难以控制的躁意。
这是他压抑了许久的。
我说我说,别杀我别杀我……此人终于服软,后面押着他的人松开力道。
此人扑通一声大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皇上派我来问,是想知道陆姑娘有没有回南楚王府。
在陆姑娘这三字一出,萧何的手指微微一顿,而后顿时伸手拽起地上的男子。
他力气不小,此人同为男子却险些被拽得离地,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看他。
萧何的眸色愈沉,手指渐渐收拢,手背上的青筋隐隐浮现:为什么陆姑娘会回南楚王府?眼中浓浓的戾气掩盖着心中的不安,陆姑娘不是选择跟了祁宴离开吗?怎么会回来?此人被拽起的衣口勒得快喘不过气,脸颊涨红,艰难地开口:陆姑娘于路上遭遇山石,马车砸成粉碎,皇上不信她会死,派属下来南楚王府一趟,怕、怕陆姑娘要是活着,会回南楚王府。
说到后面,他越来越没有底气。
他能感受到南楚王的眼神越来越可怕,就像是浮上了一层血光。
而他的衣口也越来越紧绷,能吸进的空气也越来越少。
男人死死地盯着他,似乎不信他所说的,声音泛冷:你说什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陆姑娘会死?明明她走之时,他还遥遥看着她上马车的身影。
淡紫的裙袍随风浮动,她像是不舍地向着王府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时明明她是鲜活明亮的。
我、我说陆姑娘死了。
此人快要喘不上来气,怕是萧何快要失控。
看萧何的模样大概陆姑娘真的没有回来。
他和皇上都亲眼看到那个落石砸在那头疯马上,砸向那辆马车,将马车砸了个粉碎。
皇上派他来时,他还觉得皇上疯了,都是亲眼所见,怎么可能会有人活下来。
现在他觉得南楚王比皇上还疯,男子的眼尾泛上了血色,竟有失控之态。
我、我……此人感觉快要被勒死在萧何手里,忽然他的手一松,自己直接摔落在地上。
滚。
只有一个字,此人顿时看出萧何如今真的动了杀心。
再不敢久留,立刻连滚带爬地离开。
此人离开后,管家犹豫了一会,才敢靠近:王爷,你的伤口……经刚刚那番动作,萧何的伤口再次撕裂,连穿了三件外衣,丝丝的血还是涌了出来。
幸好刚刚那人只想着害怕,没有闻到萧何身上的血腥味。
管家担忧地想着,可真正看到萧何的脸时,才真的惊着了。
男人的唇没有血色,紧紧地抿着,目光失焦地落于空处,像是回到了当初重伤被士兵抬回王府的时候…………夜里月华如水,本该安静入睡,而大夫却是忧心忡忡地从主屋出来。
王爷的伤口再次撕裂,引发了低热,如今才刚刚重新换上了药。
萧何的身子向来强健,鲜少会如此,大夫出来也和管家道:一定要看住这一晚。
而在床上,萧何的眉头紧蹙,阖上眼,额间不断沁出汗来。
萧何,萧何……破漏的草屋里,救他的姑娘放下了掩面的粗布,手里端着米粥,慢慢走来。
像是没有经历后面的种种,她的脸上没有病容,脸颊有些婴儿肥,眼睛弯弯的,带着不经意的神采,让他禁不住微微起身,想去触碰。
他刚起身一点,陆莞禾伸手推了推他的肩,忍着几分羞躁道:好啦,你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着,这次我来喂你。
她执起勺,一点点地吹凉。
鬓边的发丝渡了一层光,仿若是虚幻。
一口一口粥喝下,他的喉结滚动,皆是下意识吞咽,实则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你、你看着我干什么?外边都说,我和你到时候是要成亲的,等到时没有战乱了,你、你会不会娶我?少女羞怯,越说越小声。
双颊微红,不敢看他。
乌发垂下,似是桃妖。
他的喉间一滚,想要伸手握着她的手。
而他的手却扑了个空,陆莞禾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下来,身子也慢慢变得透明。
她要说的话最后只化作了唇语,轻轻地告诉他:萧何,我好疼啊。
浓浓的恐慌涌上心尖,他不断想要抓住她,但永远都碰不到她,直到画面徒然一转。
那是她要走之前的那晚,她喝醉了酒,在他耳边不断低喃:对不起对不起……她已经醉得不轻,泪水却不断地流下……王爷!王爷!重重的唤声把他从这些或真或实的梦境中抽离,他睁开眼,看着顶上的床幔,恍惚了片刻。
他当初,放她跟着祁宴离开,真的是对的吗?他的心跳飞快,像是有什么东西忽然明晰了,有些未曾注意到的旁枝末节也顺着破茧而出。
祁宴当初将陆莞禾养于太子府,真是如世人所想一样吗?那时陆莞禾的不告而别刚好和祁宴找到他的时候碰巧重合,是不是她的离开也与祁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管家却在一旁松了一口气,刚才萧何忽然起热得厉害,怎么唤也唤不醒。
现在总算醒来,他终于能安心了。
……萧何这次的伤养了快七日,终于没有反复感染。
只是管家却总是看到王爷夜深难以入眠时,总会踱步到陆姑娘的屋中待上许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每每这时,管家都会不住叹气。
他之前就知道王爷等一个人等了许久,后来陆姑娘阴差阳错被太后送到王爷身边。
可还没多久,陆姑娘却又……或许这就是缘分太浅吧。
他看了一眼王爷的背影,明明还正是少年风发,可于屋中独立时,那抹拉长的阴影却又显得格外冷清孤寂。
但他还是不知如何劝解,只好为王爷掩上门。
直到某个午后,忽然府上来了客人。
听说是……一名医女。
作者有话说:这个世界也快要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