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何养伤的这些日子, 难得放空了自己,不像之前那样总是看着公务。
这都是管家联合着大夫劝他的,再这么下去,他们都怕萧何要疯了。
闲下来的日子, 他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这些天来, 府中的人就没见王爷笑过。
萧何险些还要亲自去一趟陆姑娘坠亡的山崖, 若不是几方劝阻,恐怕真要由着他去了。
他们不知道,萧何比面上表现的还要痛苦。
那些被遗漏的蜘丝马迹浮上心头, 他才发现自己错的厉害。
天际翻白, 他却睡不着,松松披了件外袍便起了身。
男子站在窗前, 无声地攥紧着手指, 直至掌心处隐隐泛白。
他还记得, 那夜,陆姑娘去他屋中坦白道自己与太后并非面上表现的一样。
那时起他便应该动身顺着调查的,必能调查出祁宴与她的关系。
可是他那时候认为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 那点稍起的疑惑便先搁置一边了。
差一点,他就能明白陆莞禾受的苦楚了。
他甚至不敢想, 在巨石落下时, 她该有多怕。
管家看着王爷的身影, 明明这些日子也按大夫要求的好好睡了,可是养伤了这么几日,王爷的唇色依旧不见多少血色, 长眉紧蹙, 像是永远没法从中抽离。
他想来也是, 他也很难相信陆姑娘就这么死了。
他也活了大半辈子了,看过不少人生离死别,但如今再次听闻,也一时半会没能缓过来。
他叹了口气,转身打算去看看药是否煎好了。
还未出几个门,便有人来报,外面来了个医女,说能治王爷的病,请见王爷一面。
医女?管家皱眉不解,王爷受伤之事并未外传,对方怎知要来治王爷的病。
管家反问的这声也落到了萧何耳中,他终于有了些许反应,微微转眸看向来报的人。
听到医女,他的心跳猛地快了些。
万一……有一丝希望呢?嗯……还有奇怪的是,这个女子用布条蒙着面,也不说话,只比划给我看,好像是个哑女。
对方疑惑地和王爷描述此人的特征,没想到王爷的眼神有些错愕到有些不可置信,像是失了神魄。
未及他继续说下去,萧何忽然动身,连披风都未披上,便迅速推开门,大步向府门处走去。
王爷,你的伤……萧何实在走得太快了,后面的人都来不及跟上了。
府门终于打开,陆莞禾以为又会是刚刚进去通报的人过来告诉她结果,却没想到萧何已经站在了门前。
分别了这么些日子,他好像瘦了些许,脸色也淡了些,但容貌还是好看的。
长眉星目,下颚线条分明,只是多了些许胡渣,比离开时少了些少年意气,多了些成熟稳重。
他的墨发松松地束起,因匆匆赶来,衣袍落下些折痕。
陆……萧何一开口,嗓音的沙哑让他和陆莞禾都微微一怔。
他的声音像是许久未开口的旅人,滚着浓浓的哑意。
他的容貌不减,但平日有神自信的眼眸此刻却是半分都不肯错过眼前的人,那份小心翼翼的忐忑,仿佛都不像她认识的萧何了。
是我。
没有等他再问,陆莞禾弯了弯眉眼,眼底却同样有些泪意。
不及她反应,萧何已伸手把她搂进怀中,微微俯身,手臂收紧得快要将她融入骨血之中。
他微微阖上眼,还以为是梦境,低喃道:你不要走。
当初他知道她要走,但他却一直没有说出挽留她的话,如今却是后悔不已。
他已经分不清,这是他幻象出来的梦境,还是真实的她。
萧何,是我。
陆莞禾轻轻伸出手,抱着他的腰腹。
萧何的身子高大,将她搂在怀里像是轻而易举。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萧何这么脆弱……府门再度关上,萧何的目光再没从她脸上移开过,只怕错过了一瞬她就会消失不见。
见此,管家都在旁打趣道:王爷,陆姑娘这一路大概没吃呢?要不让底下多做些菜。
陆莞禾也确实没有吃好,她折回的这一路,要比去的时候多了几倍的时间。
不因别的,皇上回京走的都是官道,住的驿站,因此是以最快的速度进京。
而她不同,为防止祁宴追查到自己,不得不选择走小路绕开城关,这才多费了不少时日。
幸好到后面,祁宴已经认为她死了,才放松了追查,她方能不用那么小心。
但兜兜转转,还是没法很快赶来。
可是现在萧何一直看着自己,她要怎么才能吃下饭啊。
萧何生来眼尾便微微压下,平日操练时,眉眼一肃,方有正气凛然之感。
如今认真地看着她,就像是大狗狗一般。
虽然比喻有些不恰当,但她还是忍不住偷瞄他几眼。
然而每次偷瞄都会被他抓个正着,他的目光要比之前更加放肆,直勾勾的。
要说如果从前的萧何因为顾忌太多,而面对她的时候总是克制住了自己,如今却是再也没有半分掩饰,单是看着她,眼尾便带了点点笑意。
你怎么不吃?陆莞禾小力地碰了碰他,暗示他不要再看着自己了。
我不太饿。
萧何拿起筷子,随便吃了几口,又放下了筷子。
到现在他都感到不敢相信,陆莞禾回来了。
像是经历了大起大落一般。
看得出萧何的小心翼翼,陆莞禾也知道,应该距离她死讯传到萧何耳边也快过了半个月。
半个月的时间足以淡忘许多,也足以让祁宴相信她真的死了。
没有人觉得她还会活着,大概她重新出现在萧何面前,无异于画本子中的志怪成了真。
她也差不多吃完了,拿出手帕浅浅擦过唇瓣,而后抬起眸,果然萧何还在看着她。
多半还是怕她只是虚幻。
对上他灼灼的目光,她伸手握着萧何的手,一点点抚上自己的脸颊,道:萧何,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鬼。
女子手上的暖意渡了过来,萧何任由着她带着自己,抚上她的脸颊。
她的双颊微微稍带上红晕,但眼睛仍看着自己。
那方清澈的瞳眸中,有着他的身影,也只有他的身影。
直到这刻,萧何才觉得这些都不是他的梦,是她真的回来了。
她的气息做不了假,她眼中的泪光也做不了假。
两人目光交织不过片刻,一阵淡淡的药味便传了过来。
大夫应着时辰,该来给萧何换药,他这次伤得不轻,唯怕后又撕拉了伤口。
陆莞禾也是久病成医,一闻到药味便下意识侧眸看去,果然大夫已经背着药箱来了。
她今日才来府上,绝不是是因为她,那剩下的原因只可能是萧何受了不轻的伤。
她今日来府用的理由不过是瞎编一个能让萧何见她的理由,她知道,只要萧何一听到她的特征,必能知道是她。
但没想到歪打正着,萧何真的受伤了。
看起来,能让萧何压下风声的伤必定必自己想的严重许多。
可外面看起来萧何还如往常一般,丝毫看不出他受了伤。
陆莞禾担忧地看着萧何,他倒是全然不像当事人一般,宽慰她: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大夫进去查看伤势恢复的情况,而陆莞禾在门外等着,旁边的喜兰也在候着。
喜兰方才也跟下面的守卫打听了,开口道:王爷这次回来,伤势严重到昏迷了几日,为防走漏风声,才回到王府养伤。
萧何的身体有多好陆莞禾是知道的,底下的士兵都说,无论寒冬还是酷暑,萧何未落下一日的习武。
这次伤能重到昏迷,必不是小伤。
其实这也是喜兰夸张了些,不过也无伤大雅。
可是对于陆莞禾而言,心中却提了起来,在外头踱步不安,连里面看伤的大夫都注意到了。
他刚好看完伤,收拾着药箱,道:王爷要不让这位姑娘进来吧,她在外大概容易胡思乱想。
萧何的伤也没刚开始那么狰狞了,比让人乱想的结果要好得多。
萧何微敛衣口,正在系上,颔首道:好。
左右也瞒不过,底下的人也定会夸大,令人心忧,倒不如亲眼所见。
大夫见他应允便也拎着药箱退了出去,将手中的伤药交至陆莞禾手中,道:姑娘不若进去帮将军上药。
陆莞禾接过大夫给的伤药,而后推门进来,萧何牙白的里衣还未穿好,抬眸看她:你来了。
他的指骨分明,摇曳烛光中,便如玉竹一般。
黑睫略微下压,神色平静,不见伤得有多严重。
陆莞禾回身掩上门,而后疾步走来,道:都说你受了重伤,我想来看看你伤势怎么样?说这话时,她有几分不安与忐忑。
萧何顺着褪下右臂的衣襟,仍是开口道:这伤口只是看上去有些狰狞,但实际不碍事。
她其实有了些心理准备,听到外头这么说,又听萧何都难得开口劝解此伤不重,但看到时仍然几近惊愕了片刻。
从右肩至左肋下有一个巨大的伤口,养伤数日,如今还不算是好全,皮肉处仍有翻起。
除此之外,后背腰腹处也有大大小小好几个伤口,在男子的肌肉纹理上尤为明显。
萧何本不欲吓着她,褪下衣袍后,却没再听到陆莞禾出声,屋中安静片刻,而后传来女子的细声呜咽。
萧何眉心一跳,忙着回头,道:可是吓着你了?回头方能看到陆莞禾的手紧实地捂着嘴,双眸里蓄着泪,隐忍地小心哭着,唯有不小心松了些手,才会泄出少许哭声。
你尽诓我。
她也并非没看到外伤,萧何的伤险些便伤及筋骨,伤口之深,难以想象。
见她哭也哭得这般小心,像是怕被他发现,萧何的心也跟着揪起,一阵阵疼,轻拭去她颊边的泪,温声道:这没看上去那般严重,再养些时日便能好全。
陆莞禾克制地收着哭声,她来不是要让萧何为自己多担心的。
即便鼻尖的红还是未下去,但她还是拿起了伤药,要为他上药。
她知道他前去肃州危险,但真看到伤口时,总是忍不住掉眼泪。
细光下,挽着低髻的女子垂下眼睫,而高大的男子老老实实坐着让她上药,倒像是一副画。
期间陆莞禾总怕弄疼了萧何,涂一些便细细地吹上。
萧何本就耐疼,期间一声痛哼也没有,反倒是这些天来上药最舒服的一次。
快要上完,陆莞禾才收回了手,准备收拾着剩下的药。
萧何也顺着慢慢拢上里衣,衣口收拢在了锁骨处。
阿莞,你身上可有伤?萧何从陆莞禾出现起,便一直在看她哪里有受伤,可终究怕她脸皮薄,因此在只有二人在时,才问出了口。
陆莞禾摇了摇头,此行虽然苦,但并未受什么伤。
不过她想起来什么,道:萧何,当初我……即便他已经知道自己当时离开才在他酒中下了蒙汗药,但她怕此事不说破,在两人心中都留着心结。
我知道的。
他没有怪她,只是不忍看她撕开往日的伤口。
陆莞禾对上他的目光,而后又道:还有……我记起了那段时日。
她的话音刚落,萧何的眸底便亮了些,心中不断猛跳。
终于,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记得这些。
接着陆莞禾便将她记起来的一切告诉了萧何,包括她为何装扮成哑女,还有为何她不告而别。
提及那段被关的日子,她仍心有余悸,垂下眼睫,手指交织着。
她单薄的背微微颤抖,阖上眼,一点点说着。
那些日子她失去了自由,每日每夜都是冰寒的屋子,直到她撑不下去了,方才晕了过去。
萧何把她搂进怀中,微有些薄茧的指腹一点点摩挲着她的手背,无声地安抚她。
那份悔恨,此时也渐渐发酵,又酸又疼,拧着他的心口。
陆莞禾到后面也说累了,许是萧何的怀中太过舒服,也许是这些日子来回奔波,落在心爱之人怀里终于能放下心防,她缓缓阖上眼,气息变得绵长。
烛光将至燃尽,萧何才缓缓转身,小心地把她放下,为她轻掖过被角。
这些日子,不用她说,他也能看到她吃了不少苦。
能从生性多疑的祁宴手下逃脱出来,想必是拿命相搏。
萧何深深看了她许久,方才没有在她面前泄出的情绪一并涌出,他的指腹小心地描摹着她的眉眼到小巧的唇珠,视若珍宝一般。
而后他慢慢收回手,目光变得凌厉。
祁宴……或许是要为他送上一份大礼了。
作者有话说:大概还有两三章就结束啦!之后可能写番外,目前暂定的几个是1.世界一 陈年旧梦2.世界二带娃日常其他两个看读者意愿~感谢在2022-07-02 00:08:12~2022-07-03 11:33: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萧不允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