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这人世间的繁华,不过是他和她身旁的过眼云烟。
从额头处传来的阵痛感,使何夕在第二天傍晚时分醒来。
挣开疲惫的眼睛,想要轻轻转一下身体,却被绊住。
她的头缓缓地转到一边,看了看四周,空无一人。
悬在空中,还是半满状态的吊瓶让她瞬间清醒过来,自己此刻在医院里,于是突然想起,前几天的事故。
已经不记得当时祈主任与司机在欢悦地聊什么,只是记得自己正当疲惫,还在因为林良那句伤人肺腑的话而郁郁寡欢,便被突如其来的碰撞声惊了神。
刚想抬头,身体又因为出租车急拐弯时刹车的惯性,被猛地甩向了车门,连同额头狠狠地撞向了车窗玻璃。
何夕,你醒了啊?庆山推门而入,惊叫道。
庆山。
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喊了他的名字。
有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庆山问。
她仔细看了看他,眼神空洞无光,黑眼圈格外重,头发也乱糟糟的,衣服还是前几天的那一身。
她问:你爸爸,怎么样了?没事,我就是担心你而已。
庆山摆摆手,回答她。
现在是几号?她问,撞了一下我都糊涂了。
她轻轻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甜甜地笑着。
庆山看得出神。
才过去一天。
他定了定神,倚着门框,笑着回答。
啊~~~~我还以为已经转世了~~~~何夕开玩笑地感叹。
可以这样想,也许从此就是一个全新的你。
庆山说。
嗯?她抬头,不解地望向他。
何夕,我觉得有个事情必须要和你说一下。
他快步走向她,停在她的床前。
什么事?你知道吗?他来过了。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
突然不想告诉她了,突然不想给她希望了,突然自私的念头涌上心头。
他?何夕的脸色猛地变煞白,你说的是谁?其实,她明白是林良,可是依旧不敢相信。
你猜。
庆山试图转移话题。
你在逗我?何夕此刻微微恼怒。
对。
一段尴尬彻底的聊天。
庆山,你没事吧?!她气不打一处来。
我以为说这个你会开心。
他继续狡辩道。
你是这样的人吗?你会不懂?她追问。
对不起······他低着头,轻声说了一句。
算了,你先出去吧,我想静一下。
她叹了口气,头转向一旁,不再看他。
好,你有想吃的东西吗?我去买。
临走时,他握着门把,半只脚已经出去。
随便。
她回答。
木质窄门砰的一声关上,整个房间霎时静下来。
这真是一段神奇的旅程,何夕抬头,望着窗外赤红的天空,黯然神伤。
郑愁予的诗浮现脑海:这次我离开你,便不再想见你了。
诗人是经历过多么悲痛的爱恋,才肯说出这样决绝的话?她自己已经伤得很深了,但却依然想见他。
林良兀自走在回校的路上,路边一对对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以前,某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他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月光透过玻璃窗洒进屋内,他也想过这样的情景——在异乡的街头,她挽着自己的胳膊,一路说说笑笑,吵吵闹闹。
他们一起去吃地方特色小吃,他帮她挑鱼刺,吃掉尖椒,她也许会趁他不注意偷走碗里仅剩的一块肥肉,然后看到她透过朦胧的雾气傻乎乎冲自己笑。
或者,深夜时分,他送她回学校,他们高考成绩差的有点多,想要在一所大学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回去的路上,她会疾步走在前面,像幼儿园时领头的队长,不时地回头张望,催他跟上。
性子一向很急的她,到最后肯定会折返到自己的面前,愠怒地拉起他的手,嘴里嘟囔着再不快走就要晚了的话。
可是,当两个人紧赶慢赶地到达,那个站在门口,依依不舍的也一定是她吧。
这些浪漫的场景,他以为很快就会实现,可是,造化弄人,谁都无法预知明天会以何种角色登场。
芙蓉花开花败,物是人非。
此时,夜幕降临。
街角的路灯陆续点亮,惨白的光圈笔直的延伸到远处,消失在尽头。
他突然想起高三的一个夜晚,向来是老师眼里优秀学生的他,晚自习下课后,逃课跑到学校外的网吧玩游戏。
跟随着走读生离校时的人流,他混出去了。
习惯性地向西转头,就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穿着绒黄色的外衣,黑色长裤,一双好像是浅蓝色的帆布鞋,扎着他最喜欢的马尾辫,小心翼翼地走在路边。
他停了下来,想这样看她走远。
然后发现,她也突然停下来了。
他连忙别过头,生怕被她看见。
毕竟,那个时候,她在单恋他啊。
过了一会儿,确定她的目光已经不再向这边瞥了,又看回去。
人群慢慢散去,这样一个安静的夜晚,在这条四下无人的街上,他看到,她正踮起脚尖,优雅地踏过一个一个路灯光圈,那样昏黄的光线衬得她背影极美,像极了一场梦。
他应该是一直爱她吧。
可是,那个傻瓜,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内心感受,只知道一昧的自我感动,头脑发热的冲动劲从来都没消失过。
她怎么就不知道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发生的这些事呢?他一直都在啊。
此刻,夜已经完全黑了。
这样的刺眼的光线,让林良觉得异常烦躁。
不能再等了!他突然这样说了一句。
她如果这辈子都无法释怀,都无法冷静地体会,是不是两个人就会永远在沉默中错过了?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不想再自欺欺人了,他爱她,一直,一直深爱着她,他要告诉她。
林良转身朝医院奔去,穿越川流不息的人群,只为了拥抱她。
医院的阴冷森严总是在夜晚很深刻的表达出来,林良气喘吁吁地爬上寂静的医院走廊,四下无人。
他的脚步变得轻盈,连前一秒紧促的呼吸声都匿迹。
这一切都太安静了,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抽离感。
他驻足何夕病房门外,看着那个躺在黑暗中的女孩,辗转反侧,眉头紧蹙,像在做什么可怕的梦。
虽是初秋,夜晚却也格外清冷。
站了没有几分钟,门上的玻璃就因为他的气息结成了一层薄薄的雾。
这般情景,让他又一次想起来那个幻想了无数遍的氤氲在烟火雾气中的笑颜。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触到湿腻冰凉的玻璃,落在不远处——她的脸颊上。
推门而入,月光恰好在此刻洒进来,柔和的光亮,为这一片冷清平添了几分暖意。
他的动作很轻,生怕吵醒眼前这个熟睡的女孩。
终于移到了她的床前,他看到她的发丝凌乱,向来不喜热的她此刻因为覆盖在身体上的棉被,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她依旧皱着眉头,嘴唇也在上下蠕动着,他失神地向她伸出手,指尖在触到她发际处的柔软绒毛时,心里一震。
多少个日日夜夜,他朝思暮想却迟迟不肯承认的爱,此刻就出现在面前。
他的脑中不停地响起好多年之前,坐在身后的她,因为笑点太低,总是在安静的晚自习忍俊不禁的笑声。
那声音仿佛染了秋天的厚重和春天的薄嫩,听得人心恰如雪,连玉也生烟,连心意都变得风吹衣裳,江流不尽。
正当他失神之际,何夕缓缓睁开了双眼。
眼前的奇幻景象,让她忍不住的尖叫起来,他连忙收回手,收起了脸上久违的暖意。
你?她此刻惊讶得难以言语。
是我。
他回答。
是梦?她问,然后又笑着自嘲,原来是梦里有梦,刚才梦到你,本来以为醒来就可以逃离,却还是没醒来。
不是梦。
他回答,然后又一次伸出手,将宽厚的手掌轻轻按在她的额头,你看,是有温度的。
她抬起有些酸痛的手,伏在了他的手背上,你来做什么?然后试图移开他的手。
他的手像是黏在了她的额头上,岿然不动。
我来探望你。
他简要明确地回答。
不需要。
她回答。
真的不需要吗?他的语气中略带挑衅,手移开了她。
嗯。
她别过头去,不再准备多说一句话。
你看,这么多年,你还是这样。
他无奈地摇摇头,这股固执劲头从来都没有变过。
我怎样和你有什么关系?她怒气冲冲地问。
当然和我有关系。
他回答,你之所以这么固执迂腐,全是因我而起,你说怎么会和我没关系?因你?别自我感觉太好了。
你一直都是这样,狂妄自大。
你敢说,你现在不爱我了吗?他也有些恼怒地问。
不爱。
你看着我说。
她猛地转过头来,像深夜的鹰直直地盯着他,对,我不爱你了。
可笑。
既然不爱我了,又为什么会梦到我?他反问道,不留余地。
这是另一回事。
她补充道,做什么梦不是我能决定的,像你这样阴魂不散的人,我能做的是在梦里折磨你千百次。
但是,我不爱你,是真的。
她咬牙切齿地说。
可是我爱你。
他打断她的话,我就是喜欢阴魂不散地围绕你,让你恨我,恼我,但永远都忘不了我。
你有病。
她的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是,我明明把你当做最心里面的那个人,却总是最不轻易提及你。
我可以和全世界的人开玩笑,只是面对你时紧张不已;别人提你的名字,我就已经奔溃,手脚冰凉;和旁人发短信三言两语就玩笑起来,对于你,却字字千金。
何夕此刻愣住了,只是希望他把所有话都讲完。
高一时安慰你的话,都是鼓足勇气讲出来的,怕火上浇油,怕事与愿违,可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想努力,看看是否可以让你开心一点。
高二没有转学,也是因为舍不得你。
我都忘记办转校手续的前一晚,跟我妈妈编造了多少谎言,为了圆一个其实是因为一个女孩留下来的谎言,我好像撒尽了毕生的谎。
你不知道高三暑假第一次牵你的手我有多兴奋,好像在那一刻,我都看到了和你携手的人生尽头,以为无论怎样,我们都会不离不弃的。
可是,后来你怎么了,我不清楚,反正我是怕了,真的,怕极了。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向来性情冷漠孤傲,其实在你面前,我懦弱不已,经不起打击,经不起你一丁点的忽冷忽热。
他的眼里一会儿闪着光芒,一会儿掠过落寞,在叙事,更像拼尽全力将自己深藏已久的内心与她□□相对。
好像在说:你看啊,我一直这样爱你。
她心疼不已,他向来是一个不喜欢解释的人,却为了她,说这么多话。
错过了太多,就不要再错过了吧,他们的人生还有几个五年可以消耗?林良,我们在一起吧。
她打断他,冒出这样一句话。
我也是这样想的。
林良俯下身,吻了下去。
皎洁的月光下,惊鸿一吻,让他们突然明白,这人世间的繁华,不过是他和她身旁的过眼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