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天气实在是不算好,芝加哥夏天非常的多雨,天将阴时,太阳光都晕开了。
顾关山生怕沈泽没听见,重复了一遍:沈泽,你是想继续做这个项目呢,还是想总结一下就算了呢?沈泽停顿了一下,问:你……沈泽想问你怎么会卷进这件事,想告诉顾关山,你和这件事无关——可当他接触到顾关山的锐利的眼神后,却问不出任何一句话了。
她怎么可能是个能被瞒住的人呢。
顾关山把文件分成了两打,一侧薄,一侧非常厚实。
她将那薄的那一小部分扬了扬,对他说:——沈泽,你如果想只想总结一下呢,我就把这个给你。
可是你如果还想继续做……顾关山将另一份厚厚的东西举了起来:我会给你这一份。
沈泽微微一顿。
顾关山温和地弯了弯眼睛,说:你是不是想问这些东西是什么?我一个画了两年画的人怎么能在这方面帮到你?沈泽被说中心事,尴尬地点了点头。
顾关山认真地说:你猜对了,我确实无法在专业层面帮到你。
我怎么可能是只花一个星期就能精通你们行业内所有规则的天才?沈泽嚣张地一撇嘴:你不用强调,我知道,你高二的文综成绩我花了两次考试就追上了。
顾关山:……顾关山嘲道:很好,盖章你沈泽是真的天才,是个文综小王子,话说你GPA多少来着——沈泽:……沈泽羞耻吼道:没你高!没你高行了吧!顾关山被逗笑了,沈泽脸上发红,却看着顾关山笑成小月牙儿的模样,又有点绷不住,也笑了起来。
顾关山笑眯眯地说:沈泽,我帮不到你,可是总有人可以呀。
……我其实也算擅作主张啦,她说:我从你失魂落魄地来找我的那天晚上,就开始准备了。
我那天晚上把你的那一整本计划书都紧急翻译了一遍,你那个计划书牵扯的是一个医疗APP,可是各国医疗行情截然不同……这种情况,我必须做好背景介绍。
——这也是我这几天不停地跑芝大的原因。
沈泽闻言哽了一下。
顾关山又温和地道:之前,我就在芝大认识了一些人。
其中就有一个很好玩的老爷爷。
我在他们旁边的华盛顿公园写生的时候给他画过一次漫画……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我得知他是一个资深投资人——他之前活跃在亚太地区,近期才调回美洲,对我们的国情也非常了解,应该没有更合适的咨询对象了。
——他呢,叫这个名字。
顾关山找了张纸,将那个老爷爷的名字写了下来。
那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沈泽甚至不止一次在课上听他的老师提过。
他一看那名字就有点发怔,那个人政治和经济的嗅觉都极为灵敏,半点看不出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
顾关山温柔地说:——我去求了他,让他帮你把一下关。
——他同意了。
你如果想做个总结,他会帮你。
顾关山温柔地说,如果想继续,他会告诉你怎么做。
顾关山:……今天我就带你去找他。
但是你得在这之前,把我翻译的这些稿子迅速顺一遍,不要到他面前露怯。
沈泽咽了口口水。
顾关山安抚般伸手摸了摸沈泽的手背,认真地道:沈泽,人在认输前是不会失败的,你没有失败。
沈泽那时连话都不会说了,他想了三秒,从顾关山手里抢过了那一沓厚厚的文件。
他把那个文件翻了几页,粗略扫了两眼内容,想到自己的着装,又慌张道:我是不是该去弄一套西服——顾关山笑了起来,道:是。
沈泽那一瞬间意识到,这个女孩——她从来,都是什么都知道的。
她看得犹如明镜,只是从来都不说出来,她在沈泽最焦虑的时候,深夜定闹钟起来偷偷翻译了他的每一份文件,做了极为详尽的背景调查——却一句话都没对那个焦虑的沈泽说过。
顾关山知道沈泽的疼痛,知道他的焦虑,也知道沈泽终究会站起来。
三年前,沈泽心口割肉般放她走——因为知道她想走,知道她前途无量。
三年后,顾关山托起坠落的沈泽。
沈泽拿着那一沓厚的纸,微往后一翻,发现里头夹着一个文件夹,文件夹里头不知道是什么,摸起来硬硬的,或许是铜版纸——沈泽抬起头看向顾关山。
他的话音都在发抖,沙哑地询问顾关山:——这里哪里能买到西装?我去买一套……我在宿舍里有一套但是没带过来……顾关山笑了起来,道:……沈泽,我昨天的时候,就觉得你快走出来了。
她坐在晕开的金黄光影里,从桌子底下掏出了一个纸袋。
沈泽一愣。
——所以,顾关山温暖地举起那个袋子,里头装着一套烟灰色的西装和海蓝色领带。
这是我昨天去帮你买的。
昏暗的阳光洒进他们狭窄的房间。
沈泽一手拿着那一厚沓翻译稿,上头满是顾关山认真做的注释,他争分夺秒地背东西,顾关山捏着他的手腕,给他戴上一个玳瑁袖扣,又抽出了一个镶钻领带夹。
Due to our investigation——沈泽练着讲述,胳膊习惯性地挥了挥。
他眼角看到那个领带夹……为什么还有领带夹?沈泽眼角一抽:顾关山你哪来的这么多东西?!你这里是不是养过野男人,怎么连领带夹都有?顾关山怒道:你别动!我给你戴袖扣呢!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袖扣,沈泽欠扁道:领带夹,发胶,你看还有男士香水,还他妈和我一个调调!你是不是养我之外的野男人了?顾关山压制不住他,连个领带夹都扣不上,愤怒吼他:放屁!我找人借的!沈泽痞兮兮地怼她:顾关山你还有个能借香水发胶的男同学,这人一看就知道骚包得不行,几乎是个骚gay,不靠谱。
我在国内洁身自好得就差脸上写你名字了,你就在这里勾搭小哥哥,你能耐了你。
顾关山脑袋上爆了青筋:……沈泽得寸进尺,捏了捏顾关山的小下巴:顾关山,你老公是不是好男人?顾关山说:是不是好男人我不知道,但是这个全套饰品和香水,我可以告诉你来源。
沈泽:嗯哼?我是不是好男人,你晚上还没感受够么?顾关山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全是,找我设计系的基佬同学借的。
沈泽:……天阴了下来,阳光被敛去,顾关山给沈泽扣上领带夹,然后轻轻地在他的袖口洒了点古龙水。
沈泽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西装革履地站在自己的姑娘身前。
他的头发以发胶微抓了下,沈泽本就面容英俊,穿上西装肩宽公狗腰,眼神里却有种难以言说的野性和性感,又有一种生涩的成熟。
顾关山踮起脚尖,给他拨了一下头发。
那一瞬间他们的呼吸交错,沈泽看见顾关山的唇,她面容白皙,嘴唇却犹如湖中红枫。
沈泽看得心脏都有些发抖,终于问出了那个萦绕心头的问题。
沈泽沙哑地问:……这个能见他的机会,关山,你花了多久帮我争取来的?顾关山昏暗的光线里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
珍惜吧,她说,——沈泽,这个机会,真的太难得了。
…………夜幕降临,芝加哥卢普区,高楼林立,车灯拉成光弧,在深夜里,犹如穿梭的光之河流。
沈泽站在空旷的,黑暗的走廊之中,走廊的尽头亮着一盏灯。
顾关山说:……进去一定要把你的陈述做明白,他会分析你的问题。
这位先生人很好,但是时间非常宝贵。
沈泽使劲儿捏了捏顾关山的脸,道:——你今晚话真多。
顾关山也笑眯眯的:你太让人操心了呀。
然后她后退一步,从上到下地审视了一下沈泽。
顾关山已经认识沈泽四年了,她第一次见沈泽时高二,沈泽那天下午穿着件黑T恤,校服上满是圆珠笔和中性笔的印子,像每个标准的问题青少年的模样。
那时的沈泽嚣张又欠扁,幼稚叛逆得不可思议,顾关山一开始对他的印象分大约是负数,只是他身上太过温暖,他的体温太过炽热,犹如太阳。
那个十六岁的顾关山,被那样的,阳光般的光热吸引,终于忍不住朝他飞去。
她一直觉得沈泽是个长不大的巨婴,是需要自己照顾的。
——可那个长不大的巨婴,长成了一个彬彬有礼、衣冠楚楚的男人,如今那个男人站在了她的面前。
黑夜和模糊的黄光里,沈泽欠扁又嚣张地问:看什么看?嗯?终于知道你男人帅了?顾关山:……顾关山脸有些发红,立即躲进了浓厚的阴影里头,给沈泽正了正领带。
那是个非常暧昧的姿势,顾关山只敢低头看着那条灰蓝色的领带和衬衫领子,沈泽的喉结微微一动。
顾关山又忍不住唠叨:这次你进去之后要……顾关山,沈泽玩味道:——你脸红了。
女孩子的脸顿时蹭地涨红,刚要习惯性否认,西装革履的沈泽微一低头,在她唇上吻了吻。
女孩子羞得眼眶都红了。
……别……别亲,她哆哆嗦嗦地说,还有正事……沈泽又温柔地吻了上去,顾关山后半句话被堵在了里面。
二十一岁的沈泽在半黑暗半光亮的回廊里,亲吻他的关山。
他的吻非常温柔,忍耐着每一分粗鲁,每一根属于他的獠牙,像是小王子在触碰他B612星上的玫瑰。
吻毕,顾关山连眼睛都水濛濛的了。
沈泽以指腹揉了揉她的唇,沙哑道:……关山。
顾关山望着他。
他扬了下手里的那一小本计划书。
……走了。
沈泽正了正袖口,推开了那扇透出光亮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