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025-03-26 07:08:03

夜里十点,闪电划过天穹。

沈泽虽称得上是个混球,却是个十分恪守礼节的混球,他把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放在了门口,顾关山洗完澡出来时他靠在阳台上,对着一片雨抽烟。

顾关山先是愣了愣,继而意识到沈泽这样的少年多半是抽烟的。

在学校时顾关山就对男厕所发生的事情有所耳闻,他们所处的文科班汇聚了各路问题少年,其中为首的是沈泽,但是除了他之外还有人高马大的体育生,而那些人总和沈泽混在一处,和烟枪整日混在一起的人绝不会一支烟也不碰。

只是顾关山以前都没见到罢了。

顾关山以白毛巾擦着湿淋淋的头发,茫然地问:你在抽烟?嗯。

沈泽掀起眼皮看了顾关山一眼,烟雾缭绕,那少年的眼神中有种说不出的野性和性感。

然后他将烟摁熄在了栏杆上,将烟头丢了。

沈泽又补充道:我不常抽。

这不是个好习惯。

顾关山轻声说:对身体不好。

沈泽:所以我从来不在你面前点烟。

沈泽声音沙哑,望着顾关山说:顾关山,自己能擦到吗?顾关山愣了愣,疑惑地问:怎么了,你难道想给我擦?沈泽从未见过像顾关山这种不经大脑就能把人说成流氓的人,偏偏看上去还非常真挚,他颇想吐口血出来。

他想威胁一下顾关山,至少别让她再把自己当流氓看——接着沈泽瞥到了顾关山露出的那一小截脖子。

顾关山的脖子纤细而白,映衬着乌黑的头发,没来由地带上了一种青涩柔软的味道。

沈泽嗓子发干,忍耐地舔了舔唇。

然后顾关山在茶几前坐下。

头发蓬松湿润,套着沈泽的T恤,拧开药膏开始擦药。

沈泽这才有机会在灯光下看到顾关山身上的伤口,那伤口可怖,纵横交错,有些地方甚至破了皮——他的眼眶登时有些发红,颤着声道:……顾关山。

顾关山嘶嘶地倒抽冷气,抬起眼睛望向沈泽,示意他说。

疼、疼吗。

他艰难地问:我来吧,你这样还会牵动别的地方的伤……顾关山说:我其实平时都不抹药。

沈泽:平时?你——沈泽连句重话脏话都说不出口,心酸得几乎无法呼吸,颤着声问:你说平时?顾关山看了他一眼,自知失言,没再搭话,垂下眼睛,专心致志地擦药。

顾关山一边涂药,一边说:沈泽,无论你是什么目的,我都想告诉你——你是个好人。

沈泽:……沈泽,你真的是。

顾关山坦然道:虽然你在学校的名声这么差,胡乱护短,根本不考虑别人的心情,拒绝邹敏拒绝得别人都恨你了——沈泽:邹敏关我屁事?别给我发好人卡,我不认。

顾关山笑了起来,道:——可你是个好人。

沈泽刀枪不入的厚脸皮,从顾关山处收好人卡收得顿时有些发红……然后沈泽拽住了顾关山的胳膊,笨拙给她上药。

他动作是真的笨,顾关山被他揉圆搓扁似的一捏,登时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而沈泽意识到她疼,立即被电了一般放柔了动作,他手上一层薄茧,动作笨拙。

沈泽专注擦药,没看见——顾关山看向窗外的,称得上淡漠的眼神。

沈泽上完药,抬头一看顾关山,吃了一惊:你——你怎么了?顾关山撑着腮帮往窗外看,脸模模糊糊地红着,眼里水光一片,鼻尖都红了。

顾关山。

沈泽道:你……你不会发烧了吧?顾关山觉得头痛,脑袋发涨,直觉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实在不太合适,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虽然他们两人都没成年,但终究是个血气方刚、放在古代都能娶老婆了的年纪;现在还要在这里孤男寡女地睡下,让人觉得蛮害怕的。

何况对象是沈泽。

顾关山脑袋生疼,看着沈泽的脸,脑海里邹敏下午时说的话萦绕不去:——顾关山?和我之前谈的那些没什么两样,横竖就是玩玩,我猜也就是两三个月就腻歪了吧?——我不是什么好人,曲若,你把这点记住了,不提对顾关山,我对每个女人都这样。

……眼前的沈泽伸手在顾关山头上一探,那手掌甚至有些凉,带着薄薄的茧子和外伤药味儿,在女孩的额头上轻轻摸了摸。

发烧了……他哑声道:我给你找药,——等等,嗓子疼么?……顾关山模模糊糊地放假的那天下午,落雨的、深夜的街道。

——我想问你,你愿意来和我一起过生日吗?——可能月球会碎裂,可能地心引力会消失,可能永冬会来临。

但就算这样,你也有这个约会,顾关山,绝不能忘了。

眼前的沈泽慌慌张张地拿着药出现。

顾关山眼里满是泪水,想起自己怀着少女的心思,给丁芳芳打的电话。

——我最悲观的时候想过‘活到三十岁就去死算了’。

这句话,是顾关山内心最深的伤疤。

那是一种真正的绝望,世对于一个没有成年的、遭受家暴的少年人而言,最深重的恐惧。

那是他们对爱情,对亲情最深的不信任感,是他们放眼望未来的时候看到的漆黑的黑洞,他们不知出路在哪,不知道这世上会不会有人爱自己。

而沈泽的答案的确在顾关山的意料之中,是人间的真实。

——横竖就是玩玩。

脑海中的邹敏模仿道。

顾关山闭上眼睛,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出来。

沈泽拿完药倒了水回来,打算给顾关山喂下,却看见顾关山靠在沙发上,正在哭。

顾关山咬着嘴唇呜呜地掉眼泪,沈泽看得心都要碎了,几乎想跪下求这位小姑奶奶别掉金豆子,但他矜持地忍住了。

——在顾关山面前,忠犬属性绝对要不得,狗尾巴不能露出来,顾关山是个得寸进尺,给点颜色就要开染坊的小脾气,沈泽深谙这点,因此不敢叫这姑娘姑奶奶,也不敢下跪。

沈泽坐下来,把那杯热水递给顾关山,说:吃了,去睡觉。

顾关山咬着嘴唇,仍在哭,无声地掉着眼泪,一滴滴的,特别可人疼。

沈泽:还疼?你告诉我他是谁,老子去揍他。

沈泽只当她有个奇葩亲戚,说不定顾关山父母都不在了。

哪家父母会容忍自己的女儿被打成这样?何况还是个这样娇气纤细的,像画又如烟的女孩儿。

如果顾关山是他妹妹,谁把她打成这样,沈泽去卸那人一条胳膊。

而沈泽没有妹妹,顾关山是他心上的姑娘,沈泽能去把那人弄成残废。

顾关山哭得嘴唇通红湿润,眼眶也泛红,眼里汪着水。

沈泽……她沙哑地说:离我远点吧。

沈泽顿了顿,望向顾关山。

沈泽又皱起眉头道:把药吃了。

顾关山鼻子塞了,脸也哭红了,毫无形象可言,生病的她却格外的顺从——她拿起药杯,把阿司匹林和退烧药吞了下去。

沈泽赞许地嗯了一声,又伸手探了探顾关山的额头,手底滚烫,真的烧得不轻。

顾关山——沈泽拧起眉头道:你知道逃避没用,自己一个人挨打也没用,告诉我到底是谁,你家里到底是怎么了,我想办法给你解决。

顾关山喝了水,咳嗽了起来,她瘦的蝴蝶骨凸起,蜷缩成了一团。

沈泽在咳嗽声中顿了顿,问:——顾关山?一个‘到底是谁打了你’的问题重复了这么多遍,从认识到现在,从白山墙到沈泽自己的家,问了不下五六次——沈泽开始感到不耐烦,这能是多大的问题,横竖不就是个人名?顾关山看了他片刻,以哭腔说:……你离我远点吧。

那句话,让沈泽登时炸了。

他说:顾关山,你再给我说一遍?顾关山哽咽道:算,算我求你了……你离我远点,好不好?沈泽听到那句话之后犹如被砸了痛点,顿时沉默了一下。

你他妈——沈泽一把抓住顾关山的胳膊,她胳膊上还有一条淤青,因为女孩发烧而肿胀疼痛。

女孩被他一捏,疼得鼻尖发红,朦胧模糊地看着他。

沈泽一听她疼,又心疼得下不去手,将那条细胳膊松开,气得发抖道:——我他妈哪里对不起你?!我对你下的功夫,就算捂一块泥人都捂热了,到你这儿了你让我滚?顾关山病病殃殃,虚弱地说:……你要是想这么理解,随意。

——沈泽的怒火,被那句话,彻底点燃。

你不识好歹——他气得耳朵里突突作响,几乎口不择言:——老子他妈什么时候对女人这么上过心,你给个笑模样老子惦记一整天,现在你他妈挨打了!沈泽气得眼睛都发了红,抓过顾关山刚拿来喝水的杯子,往地上摔,摔得稀碎!——你挨打了!沈泽一脚踢开玻璃渣,暴躁吼道:我问你是谁——我他妈的是想给你出头!不是想害你!顾关山没听见别的,却被‘什么时候对女人这么上过心’几个字刺激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她眼底水光朦胧,嘲道:——是啊沈泽,你对我这个女人格外上心,所以我就要感恩戴德,你是家里有皇位要继承吗?别把自己看得太高。

可是问题是,你是我的谁啊?你有什么立场?沈泽:……顾关山又哂道:你前女友这么多人,刚刚那句话怕不是对她们说了个遍吧?沈泽听了那句话,握紧了拳头,心中酸涩难当。

沈泽:——很好。

顾关山忍着眼泪,针锋相对道:谢谢了。

然后沈泽沉默片刻,盯着顾关山一字一句道:——不用谢,顾关山。

我以后再管你一个字,我就是傻逼。

顾关山闻言点了点头,憋着眼泪道:我走了,再见——然后,门侧传来一声轰鸣。

沈泽以脚顶着门,暴怒道:——你敢走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