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却没想到那天会来得这么快,这么急。
他拿着自己的手机心想——她房子订好了吗?在国内美术展看够了吗?明明刚开始过上了开开心心的生活——大好的未来就在眼前,怎么日子能过得这么快呢?可是他心里又早就知道了,顾关山迟早是会走的,就像他一样。
人长大了,迟早会离开家——而顾关山离开,是为了理想。
——就像沈泽一样。
沈泽渴望成为更好的人,渴望顶天立地,长成一个能被依靠的、堂堂正正的男人。
这是成长必经的过程,也是它每个人带来的,最后的疼痛。
他拿起手机,回道:什么时候没给你腾出过时间吗?我连你去买薯片都陪。
沈泽发完消息,颓然地蹲在了自家茶几边上,他看着桌子上那张轻飘飘的录取通知书,只觉得人生突然从云端滚落到了地上。
顾关山很久都没回复,不知道在想什么,沈泽茫然地摸着自己汗湿的头发,早晨的阳光温柔地洒在他的脸上,他只觉得眼前又是金又是黄,脑子里却混混沌沌地不知道思绪飘到了哪里。
张阿姨擦完柜子,给茶几上换了水果,靠过来一看,感慨道:嚯!这学院名字怎么这么野鸡?EMS他们没给你送错通知书吧——我听说这两年通知书诈骗可多了……沈泽沙哑道:……没送错,阿姨,他们管理学院前面是有光华两个字的。
张阿姨了然地嗯了一声:那就没事了。
怕你被骗。
她又关切地问:……你怎么看上去这么难受,阿泽,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太紧张了?沈泽摇了摇头:……不是。
……我是,心里不舒服。
他沉默了很久,难受地道:……我得去一趟顾家。
顾关山虽然不常和他见面,但其实她一直都在沈泽触手可及的位置。
在一中时她和沈泽在同一层楼,从一班走几步就能走到六班的门口,分班后她在沈泽前面坐着,后来哪怕她去学艺术了——但尽管这样,她的画室也不是很远,晚上还会回家睡觉。
两个人都在同一个小区,整个高三,那涅槃般痛苦的日子里,沈泽在难受时,无法坚持时,都会下意识地寻找她家的窗户——偷偷地去窥那一丝隐约的光。
但马上,一切就都没有了。
沈泽穿过灌木和绣球,跑到了顾关山家门前,在门上敲了两下。
夏日骄阳淋满大地,楼下蝉鸣声阵,鸟鸣啁啾。
里面一个男人应道:来了,稍等。
沈泽听出是顾关山父亲的声音,下意识地正了正自己的衣服下摆,挺直了自己的腰。
咔嗒一声,门开了。
顾父看到来人是沈泽,微微一愣,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道:我还在想什么时候见到你。
然后他平淡地让开了身,示意沈泽进房间。
订好机票了吗?顾远川对着客厅遥遥喊道:从首都机场转的就算了吧,你的东西那么多,太折腾人。
你看看有没有直达的。
沈泽在门口换了拖鞋,走了进去。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进顾关山的家里,但是他还是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紧张,毕竟旁边还有个顾远川。
这所房子就像他们的拥有者一样,冰冷而无机质,以灰白色调为主,而客厅的灰沙发上坐着一个女孩子,她却是这房子里唯一的一抹暖色,粉嫩嫩的,披散着一头漆黑的长发,抱着一台电脑。
顾远川去饭桌上倒了果汁,给沈泽端了过来,沈泽注意到那是一杯胡萝卜汁——顾关山也有,沈泽咬着牙灌了进去,心想他们家真是太可怕了,常备饮料竟然是胡萝卜汁儿。
顾关山道:直达的太贵了,我订下午一点四十从浦东转奥黑尔机场的那一张————别订美联航。
她的父亲皱起眉头:在这种地方省钱做什么?他们服务太烂了,而且还有新闻,涉嫌歧视华裔。
顾关山:可是……出去不能受这种航班欺负。
我看这个二十一小时的,从东京中转的就可以。
他指了指屏幕道:——中转还是越少越好,顾关山你老想着省钱,你是不知道中转有多折腾。
然后顾父转向沈泽,问:考的怎么样?沈泽坐在沙发上晃了晃那杯果汁,答道:顾叔,我说话算话。
考上了?顾远川微微挑起眉毛,问:那沈泽,什么时候去北京?沈泽礼貌答道:今天早上刚收到录取通知书,八月三十一去本部报道。
顾远川微一颔首,说:比以前稳重了。
沈泽没有答话。
顾远川平静道:异地恋不容易,你们珍惜时间吧,我出去给她买点东西。
李明玉在家中摆满了形形色色的、性冷淡系的花瓶和小雕塑,连顾关山的房间都不例外。
沈泽第一次进她家的时候完全不能理解这种装修品味,怎么才能把房间,尤其还是独生女的房间整成这模样——沈泽心想,自己以后如果和顾关山有个女儿,绝对是要把那房间拿粉色油漆刷了又刷,弄成个公主房的。
盛夏午后的暖阳洒在顾关山房间的雪白的地毯上,顾关山趴在白地毯上读一本晦涩难懂的英文原版书,沈泽对着那封面念道:车……车克……帕拉牛……顾关山有点听不下去文盲念书,将书合上,把那行字指给他看:恰克·帕拉尼克。
——沈泽,你真的是北大学生?沈泽张嘴就是抬杠:目前还不是,我的学籍还没过去呢,得报道注册,等八月三十一号吧。
顾关山:……顾关山努力劝自己,忍字头上一把刀。
顾关山问:……我一走就是一年,你会想我吗?沈泽欠扁道:不想,想你干嘛,想你好拿小冰山脸瞪我么?顾关山:……顾关山明白沈泽是因为心里不痛快而抬了她的杠,但她听了那话,心里却突然难受得不行。
——那是真正的异国他乡,是个无人可依赖的远方,是一万多公里之外的陌生大陆,那城市陌生到连地理书都对它讳莫如深,学校陌生到这一届插画系入学的那十几个中国人,没有一个来自华北的大地。
没有沈泽,只有梦想为伴。
顾关山轻声嗯了一下,低头读那本晦涩的书。
沈泽凑近了顾关山,大概是知道顾关山不开心,逗她开心般地道:你们家装修真的太冷了,以后如果我和你有女儿,还是那句话,得弄成粉红色公主房。
顾关山连头都不抬,无情地嘲讽了沈泽的审美:你等着你女儿上了初中把你当神经病看吧。
沈泽不服道:女孩子哪里有不喜欢粉红色的!连你都喜欢买粉红色手机壳……沈泽话都没说完,灵光一闪,敏锐地意识到另一个问题:等等,顾关山你是不是答应和我生孩子了!顾关山想了想,诚恳地道:……请你立刻摔倒。
沈泽被顾关山骂他的那句话萌得不行,噗嗤噗嗤地笑,伸手把顾关山的头发揉乱了。
她过了一会儿,在一片寂静中羞耻地小声道:……再说了。
……我不是早、早就答应了吗?沈泽厚颜无耻道:我就知道,顾关山,你根本没法抗拒我的魅力。
顾关山立即炸毛:滚!沈泽说:关山山。
顾关山睁大了眼睛:诶?生小孩很困难的。
沈泽正经道:所以需要实践。
顾关山合上书,没听懂:……哈?沈泽持续厚颜无耻的风格,说:生孩子也需要排练,你连这都不知道。
…………排练个屁,顾关山难受得呜呜哭,沈泽根本不需要排练,他就是仗着家里没有人才欺负她的。
沈泽把顾关山按在长绒地毯上,缓慢顶入时几乎把女孩子小腹都捅得发疼,顾关山腿根都在发抖,泪水被逼出了眼眶。
沈泽重重地亲吻顾关山的眼角,她痉挛地揪扯地毯,女孩子舒服得脚趾都蜷了起来,却又疼得直冒泪花。
那是他的人,沈泽近乎暴虐地想,顾关山这女孩子,从头发梢梢到脚趾尖尖都合该是他的所有物。
沈泽这一辈子对她掏了心,挖了肺,却仍要犹如心口挖肉般地送她走——送她走。
那是一万一千公里,也是整整一千四百多个日升月落。
阿泽……那声音孱弱又柔软,柔弱得几乎能掐出水来,她体质其实非常的柔,沈泽却是个结实高大的男人,被压制时,顾关山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沈泽说:你赢了,顾关山。
实话实说。
沈泽掐着顾关山的细而软的腰,野蛮地咬她的耳朵,深深地顶开那生涩、痉挛的器官。
顾关山被蹂躏得微弱地颤抖,眼眶里尽是眼泪。
老子想你,何止他妈的想你——老子想你想得,连这时候,闭上眼都是你。
夕阳西沉,天边余晖万顷,映着世界的一角海洋。
沈泽站在顾关山家门口,金红光影映了一墙,他正待开门,她父亲站在门口准备送他走,皱着眉头问:沈泽,八月十号,有时间么?沈泽道:您只管通知我就是。
我们买了下午一点的机票,因为过海关什么的麻烦,上午十点半就要出发。
顾远川道:进一步的时间安排我会让关山通知你,你有空的话,可以叫几个关山的朋友……有谁来着,丁芳芳?叫他们一起来,送送她。
沈泽正准备回答,顾关山就光着脚从楼上哒哒哒地跑了下来,顾远川立刻恢复了沉默。
沈泽意识到她刚洗过脸,眉毛还带着水汽。
顾关山的父亲生硬道:关山,沈泽要走,你去送送。
沈泽对顾关山揶揄一笑——顾关山脸上非常地挂不住,尤其还是当着自己爸的面——拽着沈泽就逃了。
外头木槿花开得犹如打翻了的紫墨水,海上的潮汐温柔地冲刷沙滩。
楼下吹过夏日的微风,沈泽揶揄地摸摸她的小腹,问:这次就不疼的要哭了?顾关山拍拍他的爪子:上次来姨妈,不一样的,少动手动脚。
沈泽拉长了音:哦——假正经,沈泽腹诽,到了情浓时还不是哭着求他。
顾关山穿着橘色的小短裤和白T恤,除了眼尾还红红的之外根本看不出刚刚被欺负的痕迹,沈泽低下头想亲亲她,却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你爸现在对你怎么样?沈泽其实有点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劝这两个人,但是最终还是说出了那句:……我觉得他其实挺关心你的。
顾关山笑了笑,糊弄答道:还行吧。
沈泽难以启齿道:我觉得吧……哎,你爸还是爱你的,你别对你爸也这么……这么冷淡。
顾关山仰起头,望向沈泽,眼梢仍带着一丝未褪去的红。
沈泽,顾关山轻声道:我知道你对我有多好,好到他这么对你,你都想原谅他。
沈泽心里一恸,艰难地说:毕竟你们怎么说都是父女,血浓于水——可是。
她突然说。
顾关山眼眶又红了起来,晚风吹过她的头发,和她清瘦的、凸起的锁骨。
那模样和神态在顾关山身上已经许久没有出现了。
——那种被生活逼出的,极度的顽强和倔强,和沈泽第一次见到脱去面具的、浑身伤痕的她别无二致。
沈泽意识到,那些东西从未离开她,只是沉进了她的海底,甚至永远都不会离开。
沈泽。
我有你了。
……阿泽,我的生活里,已经有你了。
她沙哑地重复。
那个顽强的、倔强的顾关山总是害怕地缩在自己的壳里,连头都不敢露出来,永远不敢宣布自己对沈泽的所有权。
可是明明,沈泽早就是她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