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怎么会, 雪儿，我们不会放任你不管的。
嘉妩心疼道。
周落雪不住摇头，目光涣散, 见嘉妩说话，她便更加用力地抓住嘉妩的手臂, 不断重复同样的问话。
嘉妩不厌其烦地回答她的问题, 而她的情绪却越来越激动, 说出来的话由刚开始的诘问, 慢慢变成后来的哀求。
妩妩，你救救我, 我不想入宫。
我不想入宫，妩妩，你救救我吧, 我真的不想入宫去。
我不想做女冠......周落雪眼下什么也听不下去，扑倒在嘉妩的怀中, 放声大哭, 哭声中嵌满了绝望。
嘉妩抱着她瘦成一把骨头的身子, 心如刀绞, 双眸中泛起泪花。
方才周皇后在时, 落雪并没有表现得如此伤感, 嘉妩明白，落雪不想让周皇后为她担忧。
为了周皇后的身子着想，他们并没有把皇帝要召落雪进宫的事告诉周皇后。
这几日落雪拼命地压抑着自己，直到周皇后被安全送上襄山，她才能将自己心中的苦闷宣泄出来。
眼看快要到山下了, 不管嘉妩怎么哄, 周落雪都像是没听见似的, 始终止不住哭声，最后周沐风忍痛点了周落雪的昏睡穴位，车厢中才再次安静下来。
周沐风道：让落雪冷静一下吧。
---周府的马车离开襄山，行至玉京人来人往的街道时，原本井然有序的街道上突然变得混乱起来，百姓们皆议论纷纷，惊叹声远胜平常，不远处最繁华的集市上更是人声鼎沸，交谈声比平日里高出好几倍，堪比元宵夜的闹市。
嘉妩和周沐风循声下车，只见偌大的玉京城，漫天纷扬的白纸似雪，飘飘洒洒，飞得到处都是，街道上的行人驻足，有的弯腰捡起白纸，有的接下空中随风飘落的白纸，几乎是人手一份。
看过白纸上内容的人，无不满面惊容，口中讶异声连连。
几叠纸滚到嘉妩脚下，她好奇地捡起其中一张薄纸，纸张上染有某种甜腻的香气。
这些纸上书写的，竟是有关柳太师府长宁郡主柳玉璇的阴私。
纸上说，柳玉璇此人水性杨花，曾在玉泉山长公主设的宴席上委身于裴国公府的二公子，并因此与裴府定下姻亲，后来柳玉璇腻了裴二，又看上裴国公府的裴大，就想要悔婚裴二再嫁裴大，一女侍一门两兄弟，岂不惹人笑话。
还有柳玉璇生性残暴，毫无向善之心，待字闺中尚未及笄，就虐死好几个婢女小厮，曾有惨死婢女的家人去玉京府击鼓鸣冤，要讨个公道，却被柳家人扣下，最后婢女一家八口在玉京人间蒸发，彻底没了踪影。
对于纸张上的这些内容，玉京的百姓们众说纷纭，人言籍籍，且不说这些内容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就说当今的柳家权势滔天，在京中难免横行，多有不尊法度之举，柳氏一族的旁支庶系更是狐假虎威，依仗着有柳太师撑腰，在天子脚下明目张胆欺男霸女。
此类种种，令柳家在京中百姓心底的形象和威望，早已跌至谷底。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百姓们自然趋向于相信纸上所言。
空中飞纸一事传到柳太师的耳中，柳太师再命人去收拾那些飞纸时，已经来不及了，整个玉京大街小巷，都是这种纸，该看的不该看的，都已经被百姓们看完了。
柳玉璇的名声算是彻底被毁掉了。
---嘉妩读完纸张上的文字后，问周沐风道：润之，你觉得这件事，会是谁做的？周沐风：不是我周家，这些纸是冲着柳玉璇去的，想必......他看向嘉妩，眸光中暗潮涌动，似是无声地说出了一个答案。
裴长卿。
嘉妩和他想的一样，他们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终究是猜测，谁都没有证据，因此谁也不会说破。
周沐风唤来了周府的线人，询问有关纸张的情况，线人们也不知这些纸张从何而来，只知它们是由糖做成的箭从四面八方射过来的，这种糖遇热即化，日头升高后，糖箭在空中被蒸发成汽，那些串在箭身上纸张从空中飘落下来，碰巧今日玉京大风，于是飘散的随处可见。
不得不说，这一招很是阴毒。
但所谓以毒攻毒，阴狠的招数就该用来对待恶毒的人，如今柳玉璇名声尽毁，也算是她咎由自取，哪怕她出自太师府，今后谈婚论嫁也必定受阻，皇家为顾及颜面，更不可能再为她赐婚，遑论高嫁，哪怕低嫁她也再难寻得如意郎君。
------三日后，大离皇帝沈劭在紫宸殿，召见以恒彧行为首的荆国使臣。
恒彧行向沈劭行礼问安后，奉上了一些来自荆国的独一无二的厚礼，并且将荆国皇室千挑万选出来的宗室女作为和亲对象，献给了沈劭。
这个荆国女子年轻貌美，姿色远在后宫绝大多数女子之上，沈劭对此很满意。
同时为礼尚往来，恒彧行请求沈劭，能送一位公主给他们荆国皇帝作为妃子。
荆国皇太后膝下没有公主，所以被选来和亲的那个女子是宗室女加封为公主的，同样沈劭膝下也没有嫡庶公主，若要还荆国一位公主，也只能在宗室女或其他官宦女中选出符合和亲条件的女子。
沈劭没有犹疑，当即同意了恒彧行的请求，命礼部全权安排此事。
次日，礼部大选，原本选出一个合适的和亲贵女，只需要从宗卷名册中拟定人选，再测算她们和荆国小皇帝萧策的生辰八字是否相合，假若相合，便定下来，若不相合，那便选到能相合为止。
正当礼部这一项活动有条不紊的进行，谁知恒彧行的到来，打乱了这一切。
恒彧行带来一个紫玉做的龙凤樽，并告诉礼部尚书，他们荆国人是非常相信天象和神学的，而这个紫玉龙凤樽在他们荆国被奉为神器，它能帮他们找到最合适荆国皇帝的皇妃。
他们离开荆国之前，荆国皇帝萧策将自己的一滴血液融入到紫玉龙凤樽中，若有哪位离国贵女伸手触碰紫玉龙凤樽时，龙凤樽散发出了亮丽的荧光，那就说明这个贵女是荆国的天命皇妃。
礼部一行人听了恒彧行的说辞后，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若说原先要选谁去荆国和亲，完全是他们礼部说了算，但现在恒彧行闹这么一下，场面变得完全不可控起来。
礼部拿不定主意，去请示了沈劭，沈劭也是第一次听说荆国还有这样的规矩，但毕竟他昨日在紫宸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金口玉言答应过恒彧行，当下再出尔反尔，那岂不是有失他身为一国之君的威信。
所谓君无戏言，不过是选个秀女，沈劭为了保全自己的脸面，同意了恒彧行的提议。
礼部立即将皇帝的圣令颁布出去，召集了玉京中所有适龄的官宦女子前来触摸紫玉龙凤樽。
嘉妩和周落雪亦在其列，连柳玉瑶也没能幸免。
前几日因柳玉璇的事，柳家女眷集体跟着声誉受损。
柳太师和长公主被沈劭和皇太后召进宫中，轮流痛骂了个遍，如今他们再不敢于日光下，无所顾忌地行使特权。
贵女们在礼部排成五六条长长的队伍，一队一队地到恒彧行那里去摸紫玉龙凤樽，每一个贵女都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将龙凤樽摸亮了，就要被远派敌国和亲，再也回不了亲眷身边。
是以，贵女们触碰紫玉龙凤樽没亮后，她们一一大松了一口气，携自己的闺蜜仆从，开开心心地离开礼部回府去了。
当玉樽离嘉妩和周落雪越来越近时，嘉妩能明显感觉到周落雪抓着她的手指，在她的手腕上越收越紧。
周落雪站在嘉妩身后，她的精神状况比前几日差了好多，脸色愈发煞白，像冬日里的厚雪一般。
微微干涸的嘴唇不断蠕动颤抖，她的手心中冒出冷汗。
她在恐惧，且恐惧到了极点，她如今站在这里，全凭心中的一根弦绷着，若是连最后一根弦也断了，她就要彻底昏死过去。
嘉妩用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不断温声抚慰她：雪儿，会没事的，按我说的做，会没事的。
只要落雪按自己前几日同她说的那样做，一旦玉樽发光，她便不用再入宫了。
周落雪幽幽地看了嘉妩一眼，唇瓣张了张，却没说话，额前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恒彧行捧着玉樽，很快来到嘉妩面前，截止到嘉妩，目前没有贵女能把玉樽触亮。
嘉妩伸手触在玉樽上，等待了片刻，玉樽果然也没什么变化。
她和恒彧行交换了一个眼神。
其实今日触玉樽选和亲公主的环节，不过是嘉妩和恒彧行共同谋划的一个局。
三日前，嘉妩乔装打扮成民女的模样，带着荆国皇太后还给她的玉佩，来到了萧策在心中提及的长春街糖水铺子，糖水铺的掌柜带她去朝阙宫见了恒彧行，二人在朝阙宫暗中策定了这一切。
只要今日落雪能够将玉樽触亮，落雪就会被选为和亲公主，送往荆国，到时候她修书一封一并送去荆国，告知萧策善待落雪。
等落雪到了荆国洛京后，再来个偷梁换柱，落雪便既不用入宫，也不用嫁入荆国皇室，从此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但此法也有一个极大的缺点，落雪若被选中，就要远离故土和亲友，去往陌生的荆国，至少在沈劭在世的这些年，她不能再回玉京。
但远走他乡，总比留在京中被活活逼死的好。
嘉妩测完玉樽后，终于轮到周落雪。
周落雪看着面前的玉樽，伸出的手指在半空中不断发颤，在即将摸到玉樽时，她又骤然缩回来，一张失去血色的脸皱在一起。
嘉妩以为她是害怕了，开口道：雪儿，没事儿，别怕，有我在，有我在，别怕雪儿。
在嘉妩和随行仆从的苦苦劝导下，周落雪再次抬起手，她闭了闭眼狠下心摸上去。
嘉妩和恒彧行紧盯着玉樽，而玉樽却没有即刻发出荧光。
两人脸色微变。
嘉妩看向周落雪，周落雪撇开眼不去看她，目光躲闪。
嘉妩顿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周落雪没有按她的交代去做。
那日自己和恒彧行商定好一切后，她趁着护送周皇后上襄山的空档，把能让玉樽发光的药粉交给了周落雪，并嘱咐她今日在礼部大选上一定要用。
当时的周府在御林军的全面包围和监控之下，就连他们送周皇后上襄山，也有御林军跟着。
那时她只能寻得这样一个契机告诉落雪，并且不敢跟落雪和周沐风说太多，免得被耳力好的线人听了去，到时候传到皇帝耳中，一切筹谋都将付之一炬，还会给嘉周两家惹来灭顶之灾。
她原以为，以为落雪会信任她，却没想到，是她错虑了。
作者有话说：两姐妹不会反目成仇，这里周落雪只是被逼的有些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