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星的几点烛光在半空中浮动, 气氛冷凝，似冻住了一般。
对不起。
僵立着的少女再次抱歉，她小脸煞白,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微微挪动脚步, 转身奔出了暖阁。
暖阁外夜色茫茫, 不知何时风中的暑气已经散尽, 寒意渗入其间, 还夹杂着细小的湿露。
嘉妩脚踩梓木筑起来的长廊，刚下廊沿, 正巧遇上去裴家报信折返的周沐风。
周沐风见嘉妩眸中有泪，脸色也比他走时差许多，误以为周落雪在暖阁中出了什么事。
阿妩, 你怎么了？发生何事了？他语气中带着急切。
嘉妩咽下喉间的又酸又涨的堵意，将眼眶中泛起的泪强行吞回去：我没事, 润之你快进去看看雪儿吧, 她情绪极其紊乱, 我就先回府了。
真的没事吗？没有。
嘉妩摇头。
啪——暖阁内传出几声瓷器碎裂的声音, 紧接着周落雪的贴身婢女舟荷跑出来, 火急火燎道：二公子, 您快进去看看姑娘吧！周沐风见此长眉紧蹙，转而又看向嘉妩：我命人送你回去。
舟荷开始哭哭啼啼，缠着周沐风央求不断：二公子！二公子！您快进去看看姑娘吧，姑娘她很不好！她就要被逼死了！不用了润之，你快进去吧, 红英还在外面等我, 我自己回去就好。
话毕, 嘉妩不再看他们任何一个人，迈开脚步一口气跑到了周府门外。
她在周府门前驻足寻红英和府上护卫的身影时，身后很安静，并没有人追上来。
侯府的马车驶到她面前，她登上马车却没瞧见红英的人影。
随口问了一个随行的护卫关于红英的去向，护卫说红英之前提到府上有事，去去就来，嘉妩料想红英应该是先回府上去了。
因出了之前巷子柳树下的那桩险事，安远侯给嘉妩又多配了一倍的护卫，护卫数量由原先的八人，增至现在的十六人，且这些都是府卫中百里挑一，身手矫健的佼佼者。
但即使有这么多人手的护送，马车行驶到一半路，还是出了事。
月黑风高，夜阑人静，当侯府的马车驶入一个较为狭隘的街道时，迎面撞上了二皇子沈案的官舆。
确切地来说，沈案早早就守在那，只为了堵住嘉妩的车。
自家护卫向嘉妩禀报此事时，嘉妩有预感对方是来者不善，但她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出是非，命令车夫将车挪到一边，让沈案先行。
而沈案既是特意来堵她的，又怎可能自己先行，他不但耗着不走，还派一个侍卫到嘉妩的马车前传话：二殿下请嘉姑娘下车一叙。
嘉妩拒绝道：夜已深了，二殿下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不迟。
，说完，又令车夫调转马头，欲从来时的路离开。
谁知马车头刚掉转过来，两侧屋脊上骤然跳下来数十名黑衣人，拦住了嘉妩一行人的去路。
这些黑衣人个个身形健硕，踏瓦无声，从高高的墙上翻下来，稳稳落地，一看就是训练有素，武功高强的暗卫。
冷白的月光下，他们同时抽出手中的利刃，乌黑面巾下未遮住的双眼透出冰冷的杀意。
侯府的护卫们见此阵仗，尽忠职守地围在嘉妩所乘的马车周边，没有四散逃窜。
沈案从官舆中踱步下来，拖长音调，冷嘲热讽道：嘉姑娘真是好大的架子，我一个皇子也请不动嘉姑娘叙话片刻？嘉妩的眸中闪过一道厌烦之色，她闭了闭眼调整好状态，打开车厢门缓缓走下车来。
二殿下，别来无恙。
她行至距离沈案四五步以外停足，神态自若。
只是嘉妩虽强装从容，但她眉心的郁结和苍白的脸色却怎么也藏不住。
沈案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唇角扬起一抹得意又诡异的笑。
嘉姑娘，本殿下有些私话想要告诉你，这里风大，又人多耳杂，还请上车细说。
嘉妩客气又疏离：不必了，男女授受不亲，二殿下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沈案双眸一沉，鼻梁缩紧，他生平最厌恶反骨，违逆他的人。
他嘴角噙笑，朝嘉妩走近，放低声音：嘉姑娘今日的气色丑到了极点，真是不堪入目，有碍观瞻，你怕是为周落雪一事急的焦头烂额吧？嗯？二殿下想说什么，开门见山即可。
好，爽快。
沈案道，想来嘉姑娘还不知道吧，周落雪有今日，皆是由本殿下和柳家一手促成。
嘉妩听闻，面色无惊，她早就猜到周落雪在皇帝面前暴露素面一事，其中必有柳家人的手笔。
那日她回到侯府把整件事细细想过数遍，也盘问过白薇，究竟是谁助白薇入内宫，将她从周落雪身边引开。
白薇说那个替她同御林军说情的姑姑，就是皇太后身边的惠梧。
她当时就恍然大悟，这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
那日是皇太后寿宴，惠梧身为皇太后最信任亲近的姑姑，她不在皇太后身边伺候，跑到内宫宫门口去做什么，只怕她早就受柳家人指使，特意候在宫门口，就等着白薇往陷阱里撞。
这样一来，说不定绿萼走失，红英上门寻她求助，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柳家人使出的调虎离山之计。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这些阴毒的谋划，沈案也在其中横插一脚。
嘉妩心中寒意凛冽，面上僵住，在辽阔漆黑的夜色下显得愈发苍白无力。
沈案盯着她略显憔悴却又容颜倾世的脸庞，更加恶劣地吓唬道：嘉姑娘，识时务者为俊杰，本殿下劝你还是乖乖嫁给我，否则本殿下可不能保证你会不会变成第二个周落雪。
他本以为他说完这番话，眼前这个小妮子会害怕得痛哭流涕，跪地求饶，然而现实并非如此。
莹白的月光下，少女面色无澜，声音清冷：二殿下告诉本县主这些，就不怕本县主去圣上面前状告你吗？沈案见她不仅无惊无惧，还反过来威胁他，他乌眸中的妖冶愈发兴奋，肆意乍现。
少女临危不惧，冷静从容，就如他带领大理寺那群人硬闯安远侯府那日，她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模样。
黑夜里，如一朵盛开的刺玫，雪白柔软的花瓣下，藏着尖锐的倒刺。
果然是他看上的女人，绝非凡品。
沈案狂妄地仰天大笑两声，道：告，你尽管去告，没有证据，我看父皇会相信你，还是会信我。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突然在寂静的黑夜中响起，众人循声望过去，心上皆是剧惊。
嘉姑娘把二殿下给打了！嘉姑娘居然把二殿下给打了！那边沈案被打得偏过头去，望向墙面的双眼中，满满的都是不可置信。
他缓缓转过头来，目眦欲裂，怒视嘉妩道：你敢打我......啪——又是重重的一巴掌。
一共两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沈案的两边脸颊。
好，好，好！沈案额前青筋暴起，嘉氏，你竟敢殴打皇子，待本殿下明日便去禀告父皇，要你全族性命！嘉妩轻笑一声，清澈的眼眸中毫无惧意：殿下尽管去告好了，只要殿下有证据。
她十分清楚这些年自己在京中的人设——被娇养长大的柔弱侯府小娇花。
在不少贵女眼中，她就是个娇滴滴胆小无能的废物。
若有人要传她当街殴打皇子的流言，除非那些人亲眼所见，否则整个玉京也没有几个人会相信，如她这般似弱柳扶风的女子，胆敢做出如此狂悖之事。
他们只会当这是个笑话，又有谁会想到嘉妩反其道而行之，当真出手打了沈案。
眼下在场的目击者中，一半是嘉妩府上的人，一半是沈案的人。
嘉妩身边的人都是安远侯精挑细选出来的忠仆，他们绝不会背叛嘉府，而沈案的人自然会偏向沈案，说出来的话全然做不得数。
这事就算闹到皇帝或者玉京府去，沈案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沈案并不愚蠢，瞬间想明白了这些个道理。
这下他彻底气急败坏，自恢复皇子身份，他还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嘉氏，是本殿下小看你了，看不上本殿下是吧，来人啊，把她给我绑过来。
黑衣暗卫们攥着手上的刀剑朝嘉妩冲上来，嘉府的护卫们立即上前迎战，把嘉妩护在身后。
场面瞬间变得混乱起来，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嘉府护卫的身手虽也是万里挑一，但毕竟是为守护宅院安宁而生，终究比不得杀人如麻的暗卫。
不消半刻，护卫们全部被打趴下，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暗卫们将嘉妩绑到沈案面前，沈案伸出长指勾住少女的下巴，少女被迫抬起头来，露出精致娇艳的面容。
她头上用来固发的玉笄落了两只，几缕鬓发散落至她的脸颊两侧，显得她的脸颊越发小巧，也略显狼狈。
但她的眸光中，仍是坚定不屈，毫无悔意。
殿下伤我的护卫，意欲行凶，证据确凿。
她殷红的唇边勾起一丝浅笑。
沈案磨了磨后槽牙，阴狠不忿道：好哇，那本殿下就坐实这个罪名！把她丢上车去，你们，一个，一个，上她！出了任何事有本殿下担着。
我倒要看看，这位冰清玉洁的县主，能嚣张嘴硬到何时。
作者有话说：预判失败，下一章男主趁虚而入哈，这章评论区发红包补偿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