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慢脚乱, 跪下身来道:姑娘万万不可,这样一来,绿萼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她没有姑娘这样好的运气,有大殿下相救, 若姑娘报了官, 怕是绿萼就算寻回来, 也活不下去了。
姑娘开恩呐——红英朝嘉妩磕头。
嘉妩蹙了蹙眉, 连忙去扶她:红英,你这是做什么, 犯不着行如此大礼,我应你便是了,快快起来吧。
红英慢慢站起身来, 小心谨慎地察言观色,道:姑娘不报官了吗?嘉妩无奈道:你都如此说了, 我怎敢报官, 若我报官当真逼死绿萼, 岂非是我的罪过, 罢了。
多谢姑娘, 多谢姑娘。
红英继续为嘉妩上妆, 青梅呈着一个鸡翅木衣盘过来,衣盘周边围了一圈镂空的猿猴偷桃纹棂格,一套月牙白云锦裁成的华服被折叠齐整,摆放在衣盘中。
尽管是在室内,锦衣上嵌入金银绣线绣出来的飞鹤纹样, 在灯光下依然璀璨夺目。
这件云锦华服, 是昨日沈禁命福留送过来的, 福留还嘱咐她今日洗尘宴定要穿它。
一并送过来的还有一些与之相配的首饰,鞋履。
嘉妩画好妆容后,站起身来走到青梅身前,抬手抚了抚那衣衫。
柔软亲肤,触手光滑。
料子是上等的好料子,刺绣也精密,可见绣娘的手艺是京中数一数二的。
但她并不打算穿这件衣衫。
她身为户部安远侯之嫡女,难不成还会无衣可穿,哪里用得上沈禁给她送过衣裳来。
他送衣也就罢了,还叮嘱她一定要穿去洗尘宴,一看便知是别有用意。
不管他有何用意,她都不想穿他送过来的衣裳。
嘉妩道:青梅,将此衣收着,好生放起来,再拿一套颜色差不多的衣裳过来。
是!姑娘。
------皇太后为沈禁办的洗尘宴,地址选在慈宁宫花苑集春园中。
这一次宴会,皇太后以洗尘宴为家宴,不可铺张浪费为由,办成了男女同席。
京中所有受邀的高门显贵之家,皆可由夫人带着自家儿女子侄前来赴宴,不过已婚男子便不必来了,只因钟鸣鼎食之家的已婚男子,不是在朝为官就是无所事事闲赋在家。
在朝为官者日理万机,为国效力,这等洗尘宴,他们无暇前来,也为避嫌不便前来。
而闲赋在家者则是没脸出来赴宴见人。
嘉妩随贺氏来到集春园时,时辰尚早。
金日刚攀上半丈云霄,天边杳霭流玉,薄雾鳞鳞,霞光就像彩丝绣带一样浮在云际,淡淡金光透过云层洒下来,映照着层层宫宇,琉瓦鎏金。
这次洗尘宴仍由柳贵妃主持,因此贺氏和嘉妩的座位同上次皇太后寿诞那样,被安排到了宴上靠后的位置。
其实这并非刻意薄待,只因嘉府毕竟只是侯府,上面还有王府公府等不计其数。
宫中的内侍们带着贺氏和嘉妩,到她们自己应坐的位子上落座后,便折回集春园的入口,前去招待其他来客。
贺氏和嘉妩算是宴席上到的比较早的那一批贵眷,如今时日趋近八月底九月初,炎炎暑热并未消散,反而还有升温之势。
但集春园的坐席上置有锦帐遮阳,每隔两座也有一个七八尺长宽的冰鉴子,贺氏和嘉妩坐在坐席上,素手以团扇凉了一会儿风,便也不觉得热。
集春园中丹桂飘香,金桔和各色菊花开的正艳,许多达官显贵家的夫人姑娘打扮光鲜,趁着还未开席的空档,在园中赏花逗趣,不失为一道养眼的风景线。
时间过了没多久,受邀者陆陆续续进场,来了不少嘉妩熟悉之人。
其中长公主母女必不在话下,多日不见的柳玉璇亦随母姊来到了宴上,她还是如从前那般饰有一身金玉器物,通身气派,只不过这脸色枯槁不少,模样也没有之前神气傲慢。
这一次倒是有模有样地低头,同长公主和柳玉瑶一道安分落座,只字不语。
这些日子嘉妩听青梅和府中下人说,因着上次空中飞纸一事,柳玉璇彻底被败坏了名声,柳太师和长公主夫妇也为此收到了圣上的训斥,因而就算柳玉璇再不满意和裴永卿的婚事,在府中闹了许久也无济于事,她这次是铁定要嫁给裴永卿,绝无转圜的余地。
裴国公府的裴陈氏夫人携裴永卿和裴思月,前来赴宴,自那次公府退亲后,嘉府便与柳府再无来往,裴思月还是老样子,目光触及嘉妩时,会狠狠地翻个白眼,当然嘉妩不欲理会之,就当做没看见。
除此之外,二皇子沈案也独自一人来到宴会之上。
来的人越来越多,说话的人也越来越多,宴会上渐渐不再平静。
裴家母女的座位和嘉妩贺氏离得不远,只相隔了一排坐席,只因裴家是公府,而嘉家是侯府,所以裴家在前,嘉家在后。
时隔多日,裴思月还在心中记恨着嘉妩和嘉言合谋戏弄她一事,她坐下身来不久,便开始撺掇身边的贵女们说嘉妩的闲话。
不知你们可听说了嘉府二姑娘在京中失踪一事?听说了听说了,这事不是整个玉京都知晓了吗,据说那嘉妩是被在回府的路上被匪贼劫走了!啊?还有这事?不是说一时走迷了路,不到一个时辰就寻回来了吗?这话你也信,她嘉妩是在周府回嘉府的路上失踪的,那条路她还能走迷?说起来定是被强匪给劫掠了。
我的老天啊,要是真这样,那些匪寇劫走她,没对她做些什么吧?哎——谁知道呢,你看那嘉二姑娘,生的这样好的样貌,哪个男人能不动心呢,虽说只不到一个时辰就寻回来了,但这一个时辰能做的事可多了,谁知道她在那贼匪窝发生了什么。
就是就是,阿姊你瞧瞧这些日子,京中的那些好儿郎们,一个个见到她嘉妩,跟见到什么似的,前有周小将军,后有二皇子,这一个个的全被她狐媚住了双眼。
眼下她贞洁已失,我倒要看看还有哪个男子愿要她。
咦惹,她怎么还有脸赴宴啊,真是不知羞耻,我等与这样的人同座,简直有辱身份。
这些话捕风捉影,以讹传讹,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集春园,不少人朝嘉妩望来异样的目光,鄙夷又轻蔑。
从前她在去火宴上有多让人艳羡,今日她在洗尘宴上便有多让人不齿。
裴思月瞧着自己亲手促成的战果,喜形于色,暗中朝柳玉瑶递过去一个眼神。
柳玉瑶虽面上不显,但心中对裴思月此举很是满意,不负她前日在裴家对其的指点。
得到柳玉瑶的颔首示意后,裴思月又朝嘉妩投去挑衅的目光。
嘉妩瞧见她得意洋洋的模样,暗中握紧了规矩放在膝上的手。
贺氏听到这些难堪入耳的言论,对女儿心疼不已,覆手在她的手背上以示安抚。
嘉妩与贺氏眼神交汇,回以微微一笑,表意自己不会将他人污蔑之言放在心上。
宴会快要开席之时,皇太后,皇帝,柳贵妃等身份最为贵重之人才姗姗来迟。
其中包括此次宴会的主角——大皇子沈禁。
一行人踏上红毯,由园中内侍大声宣告,园内的宾客听到通报声后皆跪至空旷之处,给皇太后和皇帝见礼。
皇太后和皇帝等人一一落座后,才让众人起身。
嘉妩扶着贺氏回到坐席上坐下。
身周响起不少贵女的窃窃私语。
那位就是大皇子沈禁?生的如此好样貌,身量也足,果真是玉树临风。
是啊,大皇子这些年一直被圣上外放出京历练,在滚滚红尘中游历六七载,这通身的成熟矜贵,想来是历经磨砺才养出来的。
同样是外放历练多年,你们瞧大皇子的一举一动,气派十足,贵气逼人,再瞧瞧那二皇子,模样倒是不差,但一副妖里妖气的阴沉脸色,多少有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意味。
嘘!快噤声,当着皇家的面议论皇子,口无遮拦的,你是不要命了么?啊...唔......阿姊提醒的是。
身边再次陷入沉静,嘉妩整理好衣饰后,下意识朝沈禁的方向望去。
沈禁身为今日宴席的主角,他的位置自然被安排在万众瞩目的前排。
嘉妩抬眼时,方巧沈禁也在看她。
他今日是首次在玉京众贵人面前露面,平日里高高束起的墨发不再青丝如瀑垂至腰背,而是用白玉冠缚住,以玉笄簪在发顶。
身上常穿的玄色锦袍也换了去,穿上一身月牙白的云锦氅衣,衣上以金银丝线绣了精致繁密的云鹤,在他胸膛之前仰头鹤唳。
由黑转白,他整个人也似改头换面。
上辈子那个风光霁月的太子殿下,已经恍而出现在她眼前。
上一世,他也正是用这样的伪装,骗去她的心。
而这一世,她将自己的心封锁深埋,谁也不能再轻易践踏她的真心。
少女如此暗下决心,另一边的沈禁却不知她的这些心思,见她朝他望过来,他莞尔一笑。
与他对视的姑娘面无表情,扭头与他的视线错开去,像个没有感情的水蜜桃。
沈禁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
那边皇太后乐呵呵开始发话:禁儿啊。
沈禁回头望向高座上的皇太后,恭敬道:皇祖母,有何要吩咐孙儿。
皇太后慈爱地看着沈禁道:禁儿七年未归京,哀家盼星星盼月亮,今儿个总算是将你盼回来,哀家记得你即将弱冠,也该到娶妻成家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