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 嘉妩只是一笑了之,若当真遇上悍匪,似她这般的弱小女子, 就算是给她一把鬼头大刀,她也不敢往人身上劈, 更何况是一把小小匕首, 又能做何用。
------沈禁未归京的这些日子, 嘉妩日日都要去慈宁宫, 跪着聆训半日,直到沈禁回京这天, 皇太后这才赐了嘉妩一张圆凳,让她坐着。
这日,皇太后终于肯开金口, 亲自教嘉妩宫中的规矩,而不是打着亲自启导准皇子妃的名号, 将嘉妩随意丢给他人处置。
然皇太后对嘉妩说的, 无非是些老生常谈, 嘉妩听过不下万次的话。
什么女子的三从四德, 在家从父, 嫁后从夫, 夫丧从子。
什么既嫁入皇家,就要万事以皇家子嗣和夫君为尊,生儿育女,为皇家开枝散叶云云。
再新颖深刻的,皇太后也就没说了。
时至隅中二刻, 未及午时, 一个小内侍进来走到皇太后身侧, 耳语禀告些什么。
嘉妩坐处离皇太后较远,听不清那小内侍的话,但她心有预感,定是沈禁将入玉京城。
那小内侍回禀完毕,皇太后略微颔首:哀家知晓了,退下吧。
奴婢领命。
小内侍走出懋安堂后,皇太后对嘉妩道:禁儿即将抵达宫中,哀家无暇再照看你,今日便到这里吧,以后也不必再来聆诲。
嘉妩道:是,臣女谨遵太后懿旨。
果然如她所想,是沈禁要回来了。
嘉妩慢慢从圆凳上立起身来,后退两步,给皇太后行礼,礼数十分周全,叫人无可指摘。
皇太后瞥了嘉妩一眼,目露严厉:这几日哀家对你的教导,皆是为磨练你的心志,但愿你今后能肩负起大皇子妃的重任,万不要辜负了哀家的一片好意。
嘉妩眉心微动。
皇太后这话,是在警告她莫要跑去沈禁面前告状。
原来皇太后也知晓这几日自己对她的所作所为实乃苛待,所谓教诲是假,训诫才是真的。
可今日的她,早已不再是上一世那个只懂委曲求全,苟延残喘的嘉妩了。
这一世她不爱沈禁,又怎还会为他做那些打落牙齿,独自将委屈咽进肚子里的蠢事。
哪怕不是她亲自去告诉沈禁,她也会想办法,旁敲侧击,让沈禁知道她在慈宁宫受了皇太后的薄待。
如今沈禁那般喜爱她,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说不定过不了几日,慈宁宫或柳家出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让皇太后不舒服了。
皇太后也绝不会想到,那些凭空添上来堵,都是出自她看中的皇孙之手。
嘉妩虽心中这般想着,但面上却不显,依然表现得乖巧懂事:臣女婚前能得太后亲自教导,乃臣女之幸,嘉府之荣。
臣女定不负皇太后的一番苦心。
------步出慈宁宫,嘉妩行走在朱红高墙相隔的宫道之上,彼时万里无云,金阳光炽。
一想到今后不用再去慈宁宫聆训,嘉妩感觉浑身轻松不少,冒着灼热的高阳,她脚步轻盈,往出宫的宫门口行去。
谁知刚行至一半路,迎面而来太师府的长安郡主柳玉瑶。
柳玉瑶今日妆着精致,花颜翠鬓,织金绿衣,齐腰的撒花石榴红裙在日光的映耀下显得格外鲜艳亮眼,红裙近裙摆下围五指宽处还缀上了细碎的金箔,款款而来,举步如莲,熠熠夺目,神似志怪书籍中所描写的神女。
嘉妩虽身有县主之名,但终究比柳玉瑶的郡主之身低上几阶,她见了柳玉瑶还是要主动见礼。
郡主安好。
嘉妩本想礼貌性地问候一句便走,却不想柳玉瑶唤住她。
嘉妹妹,今日怎的这般早就从慈宁宫出来了。
柳玉瑶面带和善的笑意,问道。
回郡主,太后娘娘仁慈,体贴臣女,让臣女早些回府。
再加之大殿下今日回京,太后娘娘思孙心切,想来要去亲迎。
嘉妩不卑不亢,不带任何情绪地说完这些话,又动了要离去的意思。
毕竟和这个曾在玉泉山上欲将自己推下江水,谋害自己的郡主,嘉妩与她当真是没什么话好说。
大殿下今日回京么?原是这样,大殿下他......柳玉瑶那双凤眸透着精明的光,牢牢钉在嘉妩的脸上,一副欲言又止,为难万分的模样。
柳玉瑶的这副神色落在嘉妩眼中,嘉妩只觉得造作,本不愿理会,但柳玉瑶拦着她不让她走,令她心中生出些许不适。
也不知这柳玉瑶是在故弄玄虚,还是内心真藏了事。
郡主有话,不妨直言。
嘉妩道。
好,嘉妹妹既是爽快人,那我便直说了。
柳玉瑶装作关心道,不久后的将来,我与嘉妹妹便同是崇徴宫的姊妹了,今后可要多往来,互相帮衬才好。
柳玉瑶笑得如沐春风,说着便要上前来拉嘉妩的手。
嘉妩皱着眉,不着痕迹避开她的手。
郡主这话是何意?郡主莫不是忘了?半月前,圣上金口玉言为大殿下和臣女赐婚,臣女嫁入崇徴宫乃为正妃。
您方才说要与臣女同为崇徴宫的姊妹,难道您要入崇徴宫为妾?郡主贵为玉京贵女之首,您当真想好了吗?柳玉瑶伸出的双手在半空中一僵,一道异光从她漆黑的眸中闪过,转而她柔笑盈盈,状似惊讶地问嘉妩道:嘉妹妹你竟不知?数日前,殿下亲口承诺于我,要娶我入崇徴宫做平妃的呀。
嘉妩面不改色,狐疑地凝视着她,未置一词。
柳玉瑶见她不信,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七年前我爹救过大殿下一命,在大殿下外放出京历练之前,殿下答应过我爹,若是他将来有一争储位之力,便会娶我为妻,进而我爹佐之,保他登上皇座。
这么多年过去,连我小妹玉瑶都开始议亲,而我却一直未嫁,就是在等大殿下回京,如今好不容易盼回殿下,就在我以为殿下会向柳家提亲之时,他却向圣上当众求娶了妹妹。
起初我还以为他背信弃义,要弃我柳家。
然而没过几日,他却亲自寻我,当面解释了此事,说是有不得已的缘由才必须要娶妹妹为妃,殿下说即使他有了正妃,也绝不会忘记当年与柳家的承诺,届时他若成为储君,便会迎我入东宫为平妃,与妹妹平起平坐,不分高低。
不过妹妹放心,殿下还说了,虽他娶妹妹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既然娶了,就绝不会亏待妹妹。
我柳玉瑶也不是什么善妒之人,若是妹妹能够与我共同好生照料殿下起居,正妃之位让与妹妹又如何,这些虚名,我并不在意。
嘉妩听了,眉头越蹙越紧,这些话对她来说,简直与天方夜谭无异。
但她瞧柳玉瑶说话时,有模有样的神情,却像是那些事都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
嘉妩面上冷静,心里却泛起一丝心慌:郡主是不是对殿下的话有所误解?殿下他曾向我发过誓,绝不会迎娶平妻。
怎会是误会,我有殿下亲笔立下的字据在手,你瞧。
柳玉瑶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卷素色锦缎,打开递到嘉妩面前,嘉妩瞧见那一小截锦缎时,眼眸微微紧缩。
当她看清锦缎里的内容时,心更是瞬间凉了半截。
那锦缎的材质,颜色,锦缎中的字体......竟与沈禁交给她的字据如出一辙。
柳玉瑶在她的耳边道:这份字据可是大殿下亲手所写,底下印有大殿下的身印和我爹的官印,这还能有假。
嘉妹妹,我怎会欺骗你呢。
嘉妩顺着柳玉瑶的话,快速浏览完字据上的文字,视线下滑到锦缎的左下角。
两枚朱砂印赫然在目,如血一样的颜色,刺痛了嘉妩的双眼。
竟,真是沈禁的身印。
柳玉瑶的话在她的耳畔幽幽响起:我以为嘉妹妹是知道的,这么大的事,殿下怎么能瞒着妹妹呢,不过殿下没与妹妹说,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又或许是没来得及说。
这不,这些日子殿下忙着去苏杭办事,兴许就是没来得及说,妹妹千万别往心里去。
这些话灌入嘉妩耳中,似一根根刺往她的头中扎,她顿时觉得自己的头晕眩不已,一波又一波阵痛似海啸般袭来。
胸中也似堵了一块坚硬的大石,又涨又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的呼吸变得稍稍紊乱,脸色发白,道:郡主,臣女会寻殿下问个清楚。
说罢,嘉妩朝柳玉瑶福了福身,径直越过柳玉瑶,头也不回地朝宫门口行去。
柳玉瑶立在原处,望着嘉妩离开的背影,嘴角噙着一抹淡笑,她不紧不慢地收回手中那道字据。
她身后的小婢女奉绮走到她身旁,目露担忧道:姑娘,我们这字据会不会让那嘉二姑娘瞧出了破绽?不会。
柳玉瑶颇为自信道,这些东西全是出自行家之手,就凭她一个深闺贵女也能看出端倪。
若真如此,那些行家还不如去投湖自尽。
她刚才那模样你没瞧见?硬撑着才没失态呢。
她得意笑着:大殿下将她视若珍宝,本郡主还以为她能多信任殿下几分,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嘉妩在宫道上疾步前行,她的步子小,步伐却越来越快。
此时的她,脑子里满满的都是方才在柳玉瑶拿出的字据,还有那一小块朱砂身印。
柳玉瑶说过的话,也不断在她耳边回旋。
起初乍一听柳玉瑶的话,她是一个字也不信的,但当她看到柳玉瑶拿出的那道字据时,她脑子里立时重重嗡了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似雪崩般在其间崩塌。
若说柳玉瑶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但这道字据,不管从锦缎的材质颜色,还是字据中的字体,无一不与沈禁给她的那份一模一样。
还有那枚身印,难道这些也是假的?况且这种事,只要她当面与沈禁对峙,是真是假尽可一目了然。
柳玉瑶何必编出如此无稽之谈,她既能言之凿凿地说出这些话,想来,这些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思及此,嘉妩呼吸一窒,不由地攥紧了自己的手指,直到指骨间的肉色发白,勒得手指生痛。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沈禁当真骗了她?先前沈禁在她面前,先是对天起誓,再是立下字据,继而当众求婚,他做下了这一桩桩一件件,难道皆是逢场作戏?可他何必做这些呢?她爹已经归入沈禁的阵营,是支持沈禁且愿为他效力的,他还有何处不满意?更何况爹是户部的掌权者不错,但爹掌管的小小户部,又怎能与手握重兵的柳太师相提并论。
沈禁若真放不下柳家的权势助力,那他大可不必答应她那些个条件,更不必娶她,直接去娶柳玉瑶拉拢柳家,岂不更省事,对他的大业也更有利。
他何必舍近求远,多此一举折腾出这么一出大戏,两头哼唱?难不成他真的爱她如命,想娶她想要得到她占有她,但同时又不愿放弃柳家的助力,所以才左右逢源,表里不一,实则想要将好处占尽。
可他若当真对她用情至深,又怎会如此欺瞒愚弄她,又怎忍心惹她伤心。
嘉妩的心堕入谷底。
头顶的烈日悬挂在她的头顶,日头折散出来的光辉如火焰般炙烫,将宫殿的琉璃金瓦烤出热气。
颗颗汗珠从嘉妩的额头,鬓间冒出,顺着光滑的脸颊滑下来。
如此灼热的天气下,而嘉妩却像是浑身都泡在了冰鉴子里,冷意渗入肌理,直冲五经八脉,通体生寒。
她不经打了几个冷颤,脚步慢了下来,几乎是踱步向前,她垂头看着脚下的路,地面上的纹理。
良久情绪慢慢平稳,乱了的心神也渐渐平复。
嘉妩深呼吸按下心头的冷意。
她告诉自己先莫要乱了方寸,方才这一切究竟是事实,还是误会,等她见到沈禁,自会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