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琨玉秋霜瞬间冷寂下来。
片刻之后, 沈禁道:我愿,祝医女制药罢。
祝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愕道:殿下说什么?愿意饮下阿妩的血?嗯。
承受骨裂断肠之痛, 中副毒也没关系吗?无妨。
......祝心给嘉妩取血,并加入缓和药性的草药后, 端到沈禁面前。
在沈禁饮下之前, 祝心疑惑地问道:殿下, 既然圣上已为您和阿妩赐婚, 如今您回到京中,想必不久的将来您便会迎娶阿妩。
既然如此, 那依我看,您与阿妩先行夫妻之实......其实也不是不行。
何必非要弄的这么麻烦。
沈禁端起祝心递来的碗,仰头将其中樱红的液体一饮而尽, 不带迟疑。
他用手背拂去嘴角的残渍,看向榻上香汗淋漓, 眉心紧蹙的姑娘, 缓缓开口道:乘人之危是小人行径。
他若真的趁此要了她, 她会恨他。
---一盏茶的功夫, 沈禁的半身开始僵硬麻痹, 骨血中泛起暴烈的刺痛感, 像是有人在敲碎他的骨头,他踉跄着脚步,上榻与少女躺在一处。
额头上开始冒出硕大的汗珠,他侧过身去看她昏睡过去的静颜。
少女喝了祝心调制的镇静汤药,暂时止住了火烧般的疼, 因为脱力累极, 她已沉沉睡去。
沈禁定定地看着她, 目不转睛,他的面容还算平静,但浑身的肌理渐渐漫上一层可怕的赤红色,筋路涌动,冒汗不止。
剧烈的疼如豺狼猛兽,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
但他咬紧牙关,愣是没发出一声响动。
疼痛最为汹涌时,他伸手握住少女搭在脸颊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嘉妩再次苏醒过来时,已是第三日午后。
祝心见她醒来,道:阿妩,你醒了。
嘉妩从床上坐起来,茫然地望了四周一眼,昏睡前的记忆如飘雪般飞入她的脑海之中,她清晰地记得自己睡过去前的所有事,但眼下看到祝心在此,她又变得不那么确定了。
难道她又只是做了一场梦?一场有沈禁的梦魇?她下意识仔仔细细检查了自己的全身,发现她的身子干爽,肌肤洁白,除换了一身新寝衣以外,并没有什么别的异样。
遥想上一世,她被裴永卿设计送入东宫的那一夜,她醒来以后腰酸背痛,浑身都是青青紫紫的痕迹,就像被马车碾过好几回似的,足足在榻上修养了三日才能行动自如。
嘉妩再次环顾四周,屋内的陈设典雅有度,多数家具都是黑白灰银这样沉稳大气的颜色,虽也雍容华贵,但却失了些生气,并不像是姑娘家的卧房,更不是她的香如故。
祝姐姐,这是哪里?嘉妩问道,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祝心给嘉妩递来一碗漱口水,将自己所知道的事告诉嘉妩。
沈禁已经回到京中,嘉妩如今所处的屋子是沈禁的卧房——琨玉秋霜,昨日裴永卿将嘉妩从狱中带走后不久,沈禁又命崔定前来大理寺狱,将她带到了崇徴宫。
除此之外,祝心还告诉嘉妩,嘉妩此次中药,是沈禁救了她,沈禁并没有选择趁她中药欺负她,而是为她寻得了解药。
但祝心唯独没告诉嘉妩,沈禁为救她,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这也是沈禁自己提前嘱咐过祝心,不要告诉嘉妩的。
祝心虽不解沈禁此举的用意,但也欣然同意了。
或许这就是为爱人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表现吧,看来大皇子是真心爱着阿妩啊,有这么个将她捧在心尖尖上的郎婿,阿妩婚后应该会很幸福吧,真替她高兴。
祝心心想着。
你说是大殿下救了我?嘉妩漱完口后,不可置信地问道。
当得知这屋子是沈禁的琨玉秋霜后,她整个人都不太好,浑身就像是石化了,四肢僵硬无比。
对呀,前几日大皇子为了替你寻到解药,费了不少功夫呢,待会见到大皇子,阿妩你可要好生感谢他呀,也不枉他对你的这份心。
祝心又端来一碗暖胃的薏米红枣粥,喂给嘉妩,还有这几日......她本要继续说下去,内室的门忽然打开,沈禁身着一月牙白锦袍立在门外,他墨发梳得一丝不苟,绾成高髻簪以玉冠,眉间凝冰,面容淡漠,迈着沉稳的步伐步入室内。
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威压气势扑面而来,如江涛汹涌,屋内的声音戛然而止。
嘉妩觑着那张令她畏惧的脸,一寸一寸朝自己逼近,她心惊肉跳,口中含的那一勺粥也变得难以下咽。
祝心瞧见沈禁黑沉沉的脸色,噤若寒蝉,先前在荆国时,她便觉得这位大殿下不好相与,整天板着个脸冷若冰霜,人狠话不多,如今大权在握更是自带压迫感,无论走到哪里都像是移动的暴风雪,所到之处,皆冰冻三尺。
更何况,前几日她还坑了他......沈禁行至二人面前,睨了祝心一眼:祝医女去传药膳吧。
哦......行,行的。
祝心干笑了两声,对嘉妩道,阿妩,别忘了我说的,要好好感谢大皇子殿下哈。
嘉妩眼巴巴地看着祝心,不断朝她使眼色,祝心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脚下生风迅速溜出了琨玉秋霜。
待门关上后,室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嘉妩垂着头,手里揉抓衣衫下摆的花蕾绸镶边,布料上的刺绣花纹扎得她掌心生疼,她的瑶鼻尖冒出冷汗。
那边沈禁行至距离架子床不远的太师椅上落座,慢条斯理整理了自己的衣摆,又静默了片刻,他幽幽开口:县主就没有什么话想要与孤说?他的音色一如既往,低沉且平稳,令人听不清他的情绪。
孤?他才回京几日,皇帝已经下旨立他为储了么?嘉妩的心口颤了颤,忐忐忑忑地想要悄悄瞅他一眼,谁知这一抬眼便正好与他凌厉的视线在半空中撞上。
他的眼眸深邃且黝黑,窗外照入的灿灿日光也无法映入他的眼底。
他身上穿了一件月牙白嵌银云锦鹤氅,而他的面色却比衣裳还要白上几分,容光略微暗淡。
嘉妩掀开腿上的棉被走下榻,她穿着雪白的寝衣,战战兢兢跪下身来,行了大礼。
殿下明鉴,当日......当日襄山上发生的一切皆是臣女一人所为,殿下若要泄愤,责罚臣女一人即可,要杀要剐,臣女一力承担,绝无怨言。
她这话的潜意识,便是她侯府的家眷都是无辜的,望他莫要迁怒于她的亲族。
沈禁垂下乌黑的眼帘,看向这个跪的端正的少女,他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眼下大理寺封了安远侯府,安远侯和侯夫人亦被囚,此刻正是她孤立无援之时,而整个京都能帮她的,只有他。
会帮她的,也只有他。
只要她开口。
他道:除此之外,县主没有别的话要说?少女的身子顿了顿,小声道:臣女拜谢殿下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把自身一条命赔给殿下。
没了?回殿下,没有了。
沈禁慢慢蜷紧搭在扶手几上的手指,他面色无波,但周身散发出来的压迫气势更重几分。
须臾,他一言不发,立起身来,拂袖离去。
沈禁刚走,祝心便回到琨玉秋霜,身后还跟着一个提着药膳食盒的宫婢。
嘉妩从地上站起身来,祝心疾步走过去扶她,道:怎么了这是,我刚看大殿下怒气冲冲地走了,阿妩,你没有好好感谢大殿下吗?他怎这样生气。
其实也没有怒气冲冲,沈禁走时与来时无异,只是脸色不大好看,像刚杀过人。
我有......我还行了大礼。
嘉妩吸了吸鼻头,声若蚊喃,我也不知殿下为何动了怒......你跪着同他道谢?你傻啊,他那么爱你,需要你做这样的事吗?祝心恨铁不成钢似的摇了摇头,平时见阿妩你挺善解人意的,怎么一到自己这就看不明白了呢。
你应该用姑娘家甜甜蜜蜜柔软的话语,哄着殿下,最好给他做几道美味佳肴,点心,荷包什么的,这样他才会开心!他一开心,咱们侯府的事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他爱我......?嘉妩怔住,目露难以置信的眼色和茫然,在听到祝心帮她出主意讨沈禁欢心的那段话,她的小脸变得绯红,面上为难。
上一世,她没少做这样的事,可是后来呢,沈禁可有一次理会过她的诉求?祝心将嘉妩拉回榻上,盛了药膳过来喂她,道:那是当然,大殿下真的深爱于你,若说之前他做的那些不够证明对你的爱,但这一次......唉,总之这几日我是看明白了,他心爱你这事千真万确,真的不能再真,他爱你的程度,比我想象中要深上数倍,他宁愿伤自己也不舍得伤你。
哦对了,这几日大殿下在朝堂上据理力争,拿到了你父亲安远侯一案的主理权,今后你父亲的案子就归他管了,安远侯有罪无罪,还不是全凭他一句话。
还有啊,大殿下已经把侯府所有的人都从大理寺狱捞出来了,现在就圈禁在侯府,虽然说是换了个地方关着,但总比待在大理寺狱强上百倍。
嘉妩连忙握住祝心的手腕:这么说爹娘他们仍被关着?不行,我要回去,就算是关着,我也要与他们关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放心吧宝们,后面不会虐妩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