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瑶美眸瞪大, 面上终于涌现出一层恐惧,她口中喃喃:你疯了,你疯了, 裴永卿你疯了!外面守着的婢女和护卫听见庑房中的动静,纷纷过来拍打门窗:公子, 姑娘, 您没事吧?这是怎么了, 吵得如此厉害?公子!姑娘!公子, 姑娘,开开门啊!------次日, 嘉妩进入梅坞时,梅坞中空无一人,今日她比昨日来早一个时辰, 沈禁竟还是已上朝去了,崔定亦不在梅坞。
如昨日崔定教的那般, 嘉妩先整理了沈禁的理政案, 再清理博古架上的书籍和摆件, 接着手握一把银剪子, 替梅坞屋内的盆景剪去多余的枝叶。
做完这些, 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嘉妩净了手后,见沈禁没归,她的目光落在理政案上叠放整齐的书折上,想起昨日沈禁将有关爹安远侯一案的折子递给她时,同她说过的话。
既然他说她有权看与爹有关的折子, 那她是不是也可以看看别的折子, 只要是与爹有关的便是了。
嘉妩心想着, 往理政案走去,她将书折一本一本拿下来,通过书折封面上的一小截简短字眼,来判断这本书折的大致内容。
翻找安远侯一案的书折时,嘉妩还找到了十余本有关周大将军和周皇后的折子,她也将其一一拿下来。
时光似水东流,嘉妩坐在理政案前,快速浏览了所有特地拿出来的书折,里面有关安远侯的书折内容大致与昨日沈禁给她看的那一本差不多,有关周大将军和周皇后的折子也大部分是些很寻常的行军奏报。
而朝臣对周大将军失踪的看法,同是有人中立,有人倾向周大将军谋反,有人认为周大将军绝无可能谋反,而这些认为周大将军谋反的人,大多是明里暗里拥护柳太师的。
至于周皇后,则是她已到云梦和城阳调兵,同柳太师共同领着五十余万大军往奂南进发的消息。
嘉妩看完所有的折子,再一一仔细放回它们原有的位置,此刻时辰已经来到巳时二刻,窗外的日光洒入梅坞,昨日那个小内侍准时步入梅坞点灯关窗,并对嘉妩作揖告辞后,又规规矩矩地出了梅坞。
沈禁还是没有回。
嘉妩在梅坞中等得百无聊赖,又去博古架上寻了几本史书游记,坐在理政案前摆着的太师椅上一页一页地翻看。
临近午时,沈禁下了朝,回到崇徴宫便往梅坞疾步行去,刚入梅坞所在的梅院,银麟卫闻弦不知从何处冒出,追至沈禁身后。
殿下。
沈禁听见他的唤声,转身止步。
闻弦道:季大人传信回来,他已到云梦并成功混入柳太师所领军队中,这几日他探得柳太师此去奂南居心不正,季大人推测柳太师会将周山青通敌一事坐实,用灭周家,以达到掌控边境近二十万军士的目的。
沈禁眉心微动,垂眸静思。
他未回京中的这半年,并不是全然藏身于京郊养伤,而是身子痊愈后便乔装游走于大离的各处军防重地,趁此机会用尽各种手段,将各地总兵州长拢入麾下,如今可供他驱使的兵力超七十万。
加之这半年以来沈劭的身子每况愈下,尤其是这些日子渐渐理不得太过繁重的朝政,于是沈劭下令立他为储,由他代为理政,因此每日的奏折如流水般送入他的崇徴宫。
如今的他,再不是曾经那个,无权无势,甚至险些丧命于亲父剑下的无宠皇子。
周山青父女不能死,传孤命令,务必寻回周山青,保住周见云。
沈禁道,还有季砚深,让他顾全自身,活着回来。
是,殿下,奴会把殿下的话,一字不差地带去奂南,告知季大人。
闻弦来无影去无踪,沈禁在原处伫立片刻,抬步往梅坞行去。
推开梅坞的门,他信步无声往里走去,至少女坐着的太师椅前止步。
沈禁垂眼望着太师椅上昏昏欲睡的姑娘,她面容白润如玉,眼尾泛着浅浅樱红的双眼阖上,小脑瓜子啄米似的不断抬起又落下。
少女今日穿了一身素色的水蓝色软烟罗齐胸襦裙,裙头边的系带绕过胸前饱满,在锁骨下打成双耳结,两条绣了花缠上璎珞的明蓝色绶带,分别挂在双耳结两边,长长的绣带垂落至光洁的地面。
柔软宽大的袖口绣上一圈藕荷色的缠枝水仙,一只雪白的藕臂从中伸出来,露出半截冰肌玉骨,少女手中的书快要握不稳,卡在掌膝之间摇摇欲坠。
沈禁不自知地微微弯唇,伸手抽去她手握着的书卷,放到一旁的高脚案几上。
他俯身欲将少女抱起,指腹刚触及她的身子,她便惊醒过来。
殿...殿下......少女揉着惺忪的睡眼,试图立起身来行礼,沈禁双手撑在太师椅两端的扶柄上,制止了她。
男子半蹲下高大的身躯,仰头望着面前的姑娘,清俊的容颜上,剑眉黑目,肌理若璧。
只是这唇色,依旧苍白,若山间朝雾,早春细雪。
他缓缓开口:有件事,孤要告知于你。
嘉妩看着他漆黑的眸子,点头道:殿下请说。
父皇并未取消你我的婚约,届时嘉府解除圈禁,你我婚仪仍会择吉日铺办,我们还是会成婚。
沈禁说这句话时,沉静如水。
嘉妩愣住。
沈禁又道:你若不想嫁入崇徴宫,孤明日便去回禀父皇,收回赐婚旨意,取消你我婚约。
殿下。
嘉妩唤他。
嗯。
二人对视着,目光交汇,情思流转。
嘉妩握紧胸前的绶带,鼓起勇气问道:殿下的意思呢?还愿与臣女成婚吗?沈禁定定地凝视她明亮的双眸,缓而有力地道出一字:愿。
嘉妩的心跳快几分:那......臣女也愿嫁给殿下。
沈禁的黑眸中暗流涌动,复开口道:从前孤对你的所有承诺仍有效,字据亦然。
胸腔内的一颗心砰砰乱跳得更厉害了,嘉妩双颊绯红,好在当初沈禁给她的字据,她没有扔,还藏在芳菲院香如故的某处暗格之中。
不过一说到字据,嘉妩脑子里便想起柳玉瑶手中的那道字据,还有当日在慈宁宫前的长道上,她对自己说过的那些扎心刺耳的话。
嘉妩心中膈应不已,当即便将柳玉瑶的那些话,那道字据,连着前几日她和裴永卿绑架她给她灌媚药的事,一一详述告知沈禁。
一来是为求证柳玉瑶的这些话和字据,二来是让沈禁也知道,柳玉瑶曾经算计过他。
沈禁听完姑娘的控诉以后,脸色沉了几分,他早知红英之死是柳玉瑶从中作梗,目的就是为了离间他与嘉妩,只是他没想到,柳玉瑶还在背后编造了此等荒谬言论。
如今沈劭龙体有恙,边境初逢大战,国家动荡,此时柳玉瑶还不能动,他还须借柳太师这步棋子,收拢住全国更多的兵权,稳固自己的地位。
其次便是柳家深受沈劭信任,其在京中乃至全国党羽众多,其势力盘根错节,渗入到大离全国各个角落,若要将柳家及其党羽彻底连根拔起,就必须收集到足够多铁证,将其彻底击溃,倘若不能一击即中,则后患无穷。
沈禁道:她的话和字据皆是假的,孤从不曾允她承诺,也不曾与她有过青梅竹马之谊,更不曾与她立下字据,孤会查清此事,给你一个交代。
你可信孤?他问道。
相对于柳玉瑶而言,嘉妩自然倾向于信任沈禁。
她主动伸手环住他的脖颈,软着音调道:臣女信您。
少女馨香的女体近在咫尺,沈禁本想抱起她,往理政案走去,谁知此时他的身体里突然生出暴烈的阵痛,像一枚火药在他的腹中炸开,燃起的炙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并迅速蔓延至他的全身,他喉间也像是着了火。
全身都开始变得滚烫,沈禁迅速松开了嘉妩,忍着蛮横的欲.火,脚步踉跄着退到另一边的太师椅前,扶住手柄。
你该走了。
他声音沙哑道。
嘉妩发现了沈禁的异样,上前两步试图靠近他:殿下,您怎么了?您是身子不舒服吗,臣女去唤太医过来。
此时沈禁冷白的肌肤渐渐漫上一层可怕的赤红色,嘉妩走近以后瞧见了,吓得立即后退了好几步。
殿下,您,您这是怎么了?沈禁抬手用宽袖遮住面容,背对着嘉妩,他压抑着身体中烈火焚身,抽筋断骨的剧痛,身躯微晃。
出去,孤令你出去。
他咬牙道,他快要坚持不住了,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冲过去强欺了她。
嘉妩捂着唇,满目讶然地望着他:殿下......来人,来人!沈禁大声喊道。
屋外候着的崔定听见响动,立即推门而入。
殿下!崔定进入屋内,见沈禁浑身痉挛的模样,便知沈禁体内的毒又犯了,虽不知沈禁究竟所中何毒,但他知沈禁此毒是为救嘉妩而中。
他快步走过去扶住沈禁:殿下,您还好吗?沈禁额头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双眼迷离,神智已经开始不清晰:带她走,让她回沅芷院去。
是,奴领命。
崔定知晓沈禁身边有银麟卫在暗处护着,不会出什么事,便立即应下命令将嘉妩带出梅坞。
二人出了梅坞,嘉妩惊魂未定,方才沈禁忽然出现的那副模样委实是骇住她了,她从未见沈禁那般可怕过,哪怕是前世亦不曾。
崔定瞧出了嘉妩的惧意,安慰道:县主莫慌,殿下此症吃些药安睡一日便会恢复如初。
嘉妩缓过神来,眉眼沾染上忧虑:崔大人,殿下这究竟是犯了何症?为何会这般模样?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