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画饼, 我这是真心话,若做不到,我天打雷劈, 这辈子娶不上新妇。
......这跟你娶不娶新妇又有什么关系?世子说话怎逻辑不通,颠三倒四的。
一旁的贺氏和嘉妩听了两人拌嘴似的对话, 相视一眼, 露出会心的微笑:那就有劳小心/祝姐姐了。
------庭院深深, 夜凉如水。
芳菲院内, 嘉妩坐在香如故前的回廊下,仰头看向帘栊外的月色, 润白如玉的素手上执着一柄小扇,慢引夏凉。
清风拂过院中苍翠的合欢叶,摇曳生姿, 刚凝结的露珠簌簌落下。
现下已是亥时二刻,再过半个时辰, 她的生辰日便要过了。
回想起今个一日, 侯府内热热闹闹的, 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笑容, 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 庆祝自己劫后余生, 侯府内处处皆是欢声笑语。
傍晚安远侯在松柏堂摆了一个席面,阖府上上下下齐聚一堂,举杯共饮,一来为庆祝侯府脱罪解封,二来为庆祝嘉妩生辰, 双喜临门。
但因安远侯堪堪脱罪, 席面不好太过铺张, 于是乎嘉妩这个生辰日还是没能宴请四方,只能在嘉府松柏堂内小小摆个席面,一家子人聚在一起话话家常,聊聊这些日子里的辛酸和趣事。
虽连着两次生辰宴没法大办,但嘉妩并不失落,对她来说,一家人平安喜乐,能和和美美地待在一处共享天伦,就已是莫大的幸事。
她不求全家大富大贵,平步青云,都成为人中龙凤,只求父母亲眷健康常在,长命百岁,岁岁合欢。
这一日嘉妩在侯府,整个人被欣悦和庆幸的情绪占据,从喜极而泣到破涕而笑,她一刻也没停下。
直到入夜,她体内的那些欣喜之情才如潮水般慢慢退去。
至入睡时分,她躺在香如故中自己睡了多年的架子床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只要她一闭眼,她脑海中就会浮现出沈禁的脸,耳畔便会响起今日上午闻筑在宫巷中同她说的那些话。
闻筑将沈禁为救她中毒一事的来龙去脉,详细告诉了她。
那夜她中药,被裴永卿送入崇徴宫,沈禁为不欺负她,坚持饮下她的毒血,足足痛了三个时辰,方才为她治得解药,而他自己却因此中了詹阳草的副毒。
这五个月来,他几乎是受尽剧毒的折磨,生不如死。
银色的月光洒满庭院,嘉妩望着树枝杈后的一轮明月,呆呆出神。
月光涌入她明亮的双眸中,凝成泪光。
难怪这些日子,沈禁的脸色总是不大好,连唇色也渐渐变得铁青发白。
难怪那日在梅坞,他突然变成了那副模样。
难怪入夜以后他从不见她。
难怪他在梅坞的暖阁寒冷得似一个冰窖。
原是因为他身中那样的剧毒......可他为什么不告诉她呢,为什么要隐瞒她,一个人默默承受这些呢。
他若告诉她,她一定不会让他受那么久的折磨。
自从决定在崇徴宫住下的那一日,她便已经做好了那样的准备。
她知这一生,自己终究是要再次嫁给他的。
是以在崇徴宫里的那五个月,她没有拒绝沈禁的亲近,但沈禁对她总是发乎情,止乎礼,点到为止。
其间明明有好几次,他眼底的欲望汹涌翻腾,若压抑了许久的火山,下一瞬熔浆就要喷出来,可他还是隐忍下来,放过了她。
他不曾对她做任何出格的事。
若是换做前世的沈禁,恐怕早就将她咬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而今生的他,不再是上一世的他。
这一世,他是侯府的莫忘,是她身边的莫忘。
阿妩,在想什么呢?嘉妩正想的出神,祝心走到她身后,顺手给她披了一件棉披帛。
夜晚寒凉,阿妩妹妹应多注意身子才是。
祝心在嘉妩的右侧坐下身来,同她一起抬头望月。
嘉妩偏头看向她道:谢谢你祝姐姐,祝姐姐,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祝心知晓嘉妩想要问什么,道:问吧。
我中药那日,太子殿下究竟是如何为我解毒的?祝心缓缓叹了一口气,她与嘉妩对视道:你与闻筑的谈话,我都听见了,抱歉阿妩,我不是有意要偷听的,我只是碰巧撞上了......就......没关系,祝姐姐,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不用在意,继续说。
嘉妩道。
祝心道:好,事实就是如闻筑说的那样,她并没有添油加醋,而且太子如今的状况,恐怕比她所描述的,还要坏上好几倍,太子他当真要撑不住了。
阿妩妹妹,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实情的,实在是太子嘱咐过我,不将此事告诉你,我才......我明白了。
嘉妩低头,紧紧绞住手指,祝姐姐,我不怪你,你也没有做错什么。
祝心面色微微凝重:那阿妩,接下来......你想怎么办?嘉妩一下又一下捏着手指,半晌她道:我明日便回崇徴宫去,殿下今后不会再受此毒的折磨了。
祝心道:阿妩,委屈你了,不过殿下惜你如命,今后必会好好待你,不久后的将来,你会是离国最尊贵的女子。
嘉妩面上露出清浅的笑意,淡淡道:不求最尊贵,只希望这一生能圆满。
她话音刚落,两道黑影从廊檐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下来,稳稳落到地面。
正是沈禁身边的闻筝和闻筑。
二人脚一沾地,立刻行至嘉妩面前单膝跪下,抱拳道:县主,求县主救殿下一命!两位银麟卫来的悄无声息,若流星赶月,速度之快令嘉妩和祝心皆未及时察觉到他们的到来,直他们跪在嘉妩脚下,说完这第一句话,二人才缓缓反应过来。
嘉妩站起身,讶然道:殿下他怎么了?闻筑面带焦急道:回县主,殿下.体内的剧毒发作,就快要支撑不住了,还请县主看在殿下为安远侯洗刷冤屈的份上,救殿下一命吧!嘉妩怔住,一丝丝慌意从心尖尖冒出。
闻筑以为嘉妩在迟疑,道:县主,奴不管从前您与殿下之间究竟存在什么恩怨,但殿下此毒毕竟是为救您所中,如今殿下危在旦夕,您不能见死不救。
我跟你们走。
嘉妩回过神来,她对祝心道,祝姐姐,麻烦你去告诉我爹娘,殿下有要紧事寻我,我须回崇徴宫一趟,让他们莫要担心我。
祝心点头答应:好。
得到祝心的回应,嘉妩带着闻筝和闻筑,往府门前行去。
三个人走到侯府门前,打开门,就见一辆精致华贵的四驾马车停在门前石墀之下,崔定身披一袭纱绸玄衣,他肩宽腰窄,身影颀长,立在马车旁,若一尊精雕细刻的冰塑。
闻侯府大门打开,他缓缓转身,朝来人看去,眼中的墨色堪比夜色。
嘉妩走到崔定身边,唤了一句:崔大人。
崔定拱手作揖:县主大安。
他弓腰伸手,示意嘉妩扶住他的手上车。
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嘉妩正准备登上马车,身后传来嘉昌和贺氏的唤声。
妩妩!妩妩!手上的动作一顿,嘉妩循声望去,瞧见嘉昌和贺氏从侯府奔出来,在看到崔定后,二人似是想起些什么,携手停在白墀之上,看向嘉妩的眼中充满担忧。
嘉妩身子一顿,她看了眼崔定,提起裙子,跑回嘉昌和贺氏的身前。
闻筑伸手想要去拦她,被崔定制止。
那边,嘉昌和贺氏握住女儿的手腕,贺氏问道:妩妩,这么晚了,非去崇徴宫不可吗?明日我和你爹会亲自登门拜谢殿下的相救之恩,不若等到明日,你随我们一道去吧。
嘉昌道:妩妩,这几个月来,你在殿下那叨扰多时,如今侯府已经解封,这大晚上的,再贸然去崇徴宫,若是被有心人瞧见,怕是有损你的清誉。
你是个姑娘家,你娘说得对,还是等到明日,跟我和你娘一同前去。
凉丝丝的夜风吹来,撩动嘉妩额前的几缕碎发,银白的月光洒在她莹白的前额,她面上的笑意比月光温柔。
爹,娘,女儿见你们如今安好,心中很是欣慰,女儿也想多陪爹娘一些时日,承欢在你们膝下,但眼下殿下他更需要我,我不能弃他不顾。
嘉妩轻声道。
嘉昌和贺氏相视一眼,眸中的忧愁更甚,他们只是担心嘉妩这一去,没名没分的,会遭人闲话,然他们都是明事理的人,虽担心女儿,但也尊重女儿的选择,终究没有再阻拦她,再者太子殿下是他们整个侯府的救命恩人,他们做不来过河拆桥的阴损之事。
嘉妩拜别双亲,登上崇徴宫的马车,随崔定一行人往崇徴宫赶去。
---崇徴宫,琨玉院,琨玉秋霜内。
崔定将嘉妩带到琨玉秋霜最里间的暖阁之中。
二人来到一座博古架前,崔定旋动架上的一只青花缠枝瓷器,触发机关后,博古架一分为二,向两侧移开去,一道暗门出现在了崔定和嘉妩面前。
暗门打开的那一霎那,冰冷的寒气扑面而来。
嘉妩望着暗门的甬道,眼中闪过几许惊愕,崔定转身对她道:县主,殿下就在里面,您请进吧。
......好。
嘉妩应了一声,脚步缓慢地走入暗门之中,暗门内灯火葳蕤,明亮的烛光充斥着整个甬道,甬道上砌着表面粗粝的青色石砖,。
她一步一步朝前走去,心中涌起一阵又一阵的虚无感和前途未卜的惧意。
哐当——身后的门突然被关上。
这声突如其来的撞击就像是敲在了嘉妩的心头,令她脚下一顿,浑身寒毛束起,她回过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崔定并未跟着她一起进来。
她迟疑了片刻,仍回头往甬道深处行去,须臾,她走出不算长的甬道,来到一间小室。
一步入小室,嘉妩就觉得像是进了一个冰窖,周围高高堆砌起无数的冰砖,将小室围得严丝合缝,只留下一道可供人进出的窄门,浓浓寒气从冰砖上冒出,氤氲弥漫在小室之中,整间小室寒意累累,冰冷刺骨。
小室的正中央,放置着一个足够四五人同时入内还绰绰有余的黄花梨木浴桶,浴桶里丝丝白雾上冒,沈禁就置身于浴桶之中。
寒气在他的墨发,浓眉,长睫上凝结成雪,他紧闭双眼,裸着精壮的上半身,坐在浴桶中,纹丝不动。
远远望过去,他全身都被冰雪覆盖,但腰身依然笔直挺立着,就如严冬中不屈不折的松柏。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