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妩小步轻声地走过去, 到浴桶边停下，唤了沈禁一声。
殿下......下一瞬她呼吸一窒，只见浴桶中的男子, 他面色惨白得可怕，额前的青筋就像是一条条即将挣脱束缚的蛟龙, 暴动不止, 即使在层层霜雪的覆盖下, 他肌理中可怖的赤色依然若隐若现, 正在蚕食那些苍白的肤色。
殿下。
她又唤了一声，加重语气。
浴桶中的沈禁长睫掀动, 慢慢睁开双眼，一张姣好的芙蓉面映入他的眼帘。
那是他日思夜想的姑娘，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 他做梦都想要得到她，得到她的爱, 得到她的心。
可她对他没有心, 她不爱他, 她满心满眼只有嘉家和那个周沐风。
你来做什么, 走。
他声音沙哑, 刚一开口就下了逐客令。
嘉妩脚下没动, 道：殿下，您为救臣女身中詹阳草之毒一事，臣女已经全然知晓了。
沈禁望向嘉妩的眸中暗流涌动：那又如何？嘉妩咬了咬唇：臣女......臣女愿助殿下解毒。
她说这话时，手指在袖中紧紧捏着衣缘，心下又羞又怕, 几乎是耗尽了大半的勇气。
沈禁瞧见她面上局促不安的神色, 自嘲地笑了笑：不必了, 孤能撑得住，也会寻到别的解药，县主还是......他这话还未说完，腹中骤然冲出一道更烈的剧痛，似一柄锋利的宝剑，刺穿了他的心肺，他疼得低头闷哼一声。
嘉妩见状，趴在浴桶边缘关心道：殿下，您还好吗？站住，别过来。
沈禁往后挪了一步，离嘉妩保持着一臂长的距离。
他喘着粗气，道：从今往后，孤的事，都与县主无关，今后孤是生是死，县主都莫要再来崇徴宫，孤若有命活下去，仍会尽全力护住安远侯府，以报侯夫人和县主的收留之恩。
县主不用担心孤会放任侯府不管，也没必要为报恩而献身于孤，这些孤都不需要。
你还是留着，好好为你的心中人守身如玉，莫要在孤这里浪费时间，县主请回吧，不送。
鲜红的血，从沈禁的唇角缓缓流出，在一片白如雪的肌理的映照下，格外刺眼，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的额角冒出流下。
少女攀着浴桶的边缘，眉头紧蹙，定定地望着他，她不曾离去。
暴烈地疼痛在他的身体里翻滚侵蚀，搅动肝颤，他快要失去理智了。
走啊！走！他紧握双拳，指甲掐入肉中，以此保持清醒。
浴桶中的水面溅起一层浪花，少女非但没走，还迈入浴桶中来，身子接触到水的一瞬间，她才知道沈禁正在泡着的水究竟有多冰冷。
少女几乎是瞬间白了脸色，浑身打起颤来，但她并未打退堂鼓，义无反顾地淌着水过去，伸出双臂抱住了男人的身躯。
沈禁身子一僵，声音愈发沙哑：让你走，你......我不走！沈禁你听到没，我不走！少女睁圆美眸，用晶亮水润的眸子瞪着他，我不走！她用手死死缠住他的脖颈。
香软在怀，加之这个姑娘是他最心爱的姑娘，沈禁的呼息越来越粗重，身子在水下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即使在冰水中，也像是浑身着火。
他伸手去扯少女的胳膊，命令中带着请求：别闹了，快出去。
少女将他缠得更紧，她骤然贴近，亲了一下他单薄的白唇，似蜻蜓点水。
这若有若无的柔软触感，却在沈禁体内激起一阵阵火热的电流，酸麻不止。
殿下是不是又要把崔大人叫来，轰臣女出去？那臣女就赖着你不撒手了，今日无论如何，你都轰不走我。
少女哆哆嗦嗦地控诉着，她全身都被冰冷的雪水湿透，冷到发抖还要咬紧牙关，牢牢地搂住他的脖颈。
沈禁停下手上的动作，没有再推开她，他的眸中变得越发幽深，似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下一刻，他只手圈住她的腰身，二人以最快的速度跳出了浴桶，他把她打横抱起来，大步来到冰窖对面的温泉汤池。
忍着身体里横冲直撞的欲望和疼痛，他将她抱入汤池。
把她放在汤池中的石座后，他道：会有宫婢送衣过来，更衣后就速速离开。
少女眼周泛起一层薄薄的浅粉色，缠住他不放：不要。
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嘉妩，孤从来都不是正人君子，孤会控制不住自己伤害你的。
沈禁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听话，放手。
晶莹的泪光漫上少女精致的眼眶，她没有放手，娇音中带着哭腔。
为什么为什么，殿下为什么要一直推开臣女，明明殿下喜欢臣女喜欢得紧，如今臣女自愿助殿下解毒，殿下为什么还要推开臣女，臣女不要颜面了吗？祝姐姐已经同臣女说过了，詹阳草没有别的解药，您的解药就是臣女呀，殿下不想活命了吗？那好，殿下若是不想活了，来日臣女给殿下陪葬好了，就当是把这条命赔给殿下。
沈禁的心像针扎了一样抽痛，他道：你心中的那个人不是我，今日为报恩献身于我，你会后悔的，别再说陪葬这些傻话了。
少女怔了怔，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挣扎着起身立在石座上，她用手将沈禁的脸捧起来，居高临下地道：沈禁，你听好了，我的心中人不是周沐风。
上次军防图一事，是我不好，我应该先与你商量一番的，可我又听说去围剿周家军的将领是你的手下，所以我迟疑了，我不敢告诉你，我怕你要杀周沐风。
而我救周沐风，也并不意味着我爱慕他，在我心中，他就似我的哥哥嘉言，是如亲兄长一样的存在，虽说之前我们有过婚约，但我们之间一直隔着一层纱，从未有过任何超越兄妹情谊的举动，后来婚约取消，我想要嫁给他的心思也慢慢淡了。
直到那次襄山一事，我彻底绝了要嫁给他的心思，那日他从荆国回来，赶到襄山，他先去紫竹山庄看望了周皇后，确定周皇后安然无恙之后，才下山寻找已经失踪的我。
这些事我都是知道的，我在他心中，同样比不上他的家人重要，我说这些不是在指责他什么，他这么做无可厚非，如果换做我是他，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但你不一样，沈禁，你与周沐风不一样，周沐风最看重他的家人和他的周家军，而你最看重的是太子之位，是能问鼎天下的机遇，是巨浪滔天的权势。
但那日你为救我，你选择放弃了这些你最看重的东西，还险些断送了性命。
少女说着说着，眼泪似开了闸的江水，涌了出来。
我真的没想到，你会为我抛弃所有，那时太子之位，权势名利，对你来说就如探囊取物，唾手可得，可你还是为了救我，放弃了这一切。
后来，你九死一生回到玉京，你也并没有选择伤我报复我的家人，而是竭尽全力帮我的母族摆脱困境。
沈禁，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心中也已有你，我的心不是石头做的，也并非如你说的那样，你在我心中一文不值。
不管是从前的莫忘还是如今的你，都在我心中占据了不小的份量，而且，我更喜欢从前是莫忘的你，我能唤你莫忘吗？没等沈禁同意，她自顾自地唤道：莫忘，昨天你在梅坞问我心为什么这么硬，为什么要那般对你，我很抱歉，起因只是......只是因为我做了一场梦，做了一个与你有关的噩梦。
在那个梦里，你真的太坏了。
少女瘪嘴呜咽起来，她紧紧闭上双眼，眼泪却还是从她的眼缝中源源不断地渗出来。
她带着令人心疼的哭腔：你只会欺负我，一直欺负我，你欺负我也就罢了，你身边的人也来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
那个梦里，我的爹娘，哥哥，弟弟，我们全府上下，都死了，呜呜呜......都死了，最后我实在受不了了，我也死了，那么高的楼，我从上面跳下去，莫忘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痛，我好痛，就这样痛死掉了......沈禁双目猩红，仰头紧紧盯着面前的少女，巨大的悲伤如雪崩般袭卷而来，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越缩越紧。
嘉妩的这番话，再次唤醒了那些埋藏在他脑海深处的记忆碎片，这些记忆碎片全部是与嘉妩有关的画面，曾不止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她用膳的模样，她熟睡的模样，她饮茶的模样，她穿衣的模样......在这些记忆中，他似乎从未见过她发自内心开怀大笑的模样，有的只是微笑，浅笑，强颜欢笑，讨好的笑。
更多的是她哭泣的模样，默默流泪，呜呜咽咽，哀恸大哭......这些都是他这一世没见过的画面，但却足够真实，真实得像是发生过一样。
他曾也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发疯似地奔向宫中的那座钟角楼，一个女子从楼上坠下来，他想要去接住她。
梦里的他明明只差一点儿就能抱住她了，可就在他快要触到她时，他的身子突然间不能动弹，就像被人拖住了脚步，扼住了咽喉。
他眼睁睁看着女子在他面前摔得血肉模糊，粉身碎骨，鲜血和黑暗铺天盖地，淹没了他整个世界。
在那梦境中，他从来都看不清那个女子的脸，而今日嘉妩却说自己也做过噩梦，梦见她跳楼身亡。
难道，他梦中的女子，就是嘉妩？思及此，沈禁心中生出莫大的心慌，他的双手开始颤抖，这一生，他甚少产生惧意，能让他感到如此恐惧的时刻，屈指可数。
这些梦境和记忆碎片，究竟都意味着什么？难道，会是预知梦吗？若真是如此，他不允许，绝不允许这些发生。
少女的眼泪落在他的脸庞上，她双手捧着他的脸，断断续续地抽噎道：莫忘，对不住，我早该明白的，梦中的你不是现实中的你，我不该把你们二者混为一谈，你不是他，他也不是你。
眼泪上灼热的烫意，沁入沈禁的骨血之中，亮光在他漆黑的眼眸渐渐重燃。
他圈住少女盈盈一握的纤腰，将她抵在汤池石壁，体内的疼痛暴涨，愈演愈烈，折磨着他整个身躯，但对她，他依旧温柔至极。
苍白若雪的唇瓣缓缓蠕动，他轻声道：最后的机会，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不后悔，我不会后悔。
少女紧了紧搂住他脖颈的手臂。
她的回应对沈禁来说，就像是一道通关文牒或是一道圣旨。
他再不迟疑，修指捻住少女小巧的下巴，俯身吻住她的红唇。
作者有话说：今天继续发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