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妩眨了眨眼, 听见周沐风这三个字时她的心跳快了几分,但她的面容依旧毫无波澜,安静地注视着面前的男子。
沈禁也在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不愿错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神情。
殿下请说。
她轻轻道。
沈禁很满意她此时的反应,从身后拥住她馨软的身子。
你放心, 孤不会杀周沐风, 也不会让他被人杀死, 孤命人率领部下前去岭江, 只是想要抢在父皇派兵围剿之前,与周沐风汇合, 免他被父皇的人杀死,如今孤与他是合作盟友的关系。
殿下想要怎么做?嘉妩问道。
沈禁并无隐瞒嘉妩之意,道:父皇厌了孤, 孤若要夺得皇位,就必须剪除父皇手底下所有能对孤产生威胁的势力。
而父皇身边能威胁到孤的人, 只剩一个柳墨筠。
柳墨筠身后的势力庞大, 盘根错节遍布整个大离。
此番因孤的缘故, 柳墨筠痛失城防军的掌控, 相当于折损一臂, 元气大伤, 又因孤揭发他污蔑嘉周两家贪墨通敌一事,父皇不得不亲手将他送入大理寺狱,无法行动自如。
孤已与周沐风达成一致,令他带领六万周家精军,从孤所掌控的领地, 一路畅通无阻直奔玉京, 做出攻城的假象。
届时京畿大乱, 父皇对孤已经失去信任,他唯有命柳墨筠挂帅,领兵前去抵抗周家军。
如今柳墨筠穷途末路,父皇给他的这次机会就如他的救命稻草,他一定会牢牢把握住任何一丝生机,召集手下各部,集中所有残余势力,拼尽全力奋力反扑,计划歼灭周家军后,再伙同他的鹰犬爪牙,伺机对付孤,取孤性命。
不过,柳墨筠或许能猜到孤与周沐风联手,但他一定想不到,孤放任他出大理寺狱,不过是想引蛇出洞,将他与他手底下所有的党羽一网打尽。
嘉妩乖巧地倚在沈禁的怀中,静静地听着他的话。
她道:柳太师污蔑嘉周两家的事,铁证如山,如今圣上指望着与他联手对付殿下,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他从大理寺狱捞出来,不知殿下以为,圣上会使出什么主意和手段?大离相关的律法严苛,哪怕是圣上,要想从大理寺狱中将一个恶贯满盈的罪犯提出来,也须有正当的理由,否则无法服众,来日史书工笔,此举会成为抹不去的污点。
沈禁停顿了一瞬,语气悠然道:父皇要娶新后了。
什么?圣上娶新后?嘉妩目露愕然,秀眉紧紧拧在一处:殿下说的是真的?自然是真,孤骗你作甚。
沈禁温暖的大手交合覆在嘉妩的小腹上,淡淡的热流抚平了她小腹中仅剩的酸麻。
今晨孤入宫,本是为你我的婚事,先前三书六礼已经完成大半,如今只消礼部择选黄道吉日定下请期,孤便能亲迎你入东宫,令你成为孤的太子妃,但父皇不想孤的日子太过舒心,为给孤添堵,他当朝下诏迎娶新后。
国君娶妻,孤身为储君,婚事自然越不过父皇去,只得延期。
沈禁说罢,愈发圈紧嘉妩,口吻温和叹惋道:妩妩,你我婚事坎坷,孤若要娶你成为孤名正言顺的太子妃,恐怕还需要些时日……委屈你了。
嘉妩胸口闷闷的,心情沉重起来。
若不是因襄山一事,她和沈禁早在去年年末就已完婚,可惜天意弄人……还有沈劭即将迎娶新后的一事,她首先为周皇后感到不值,为整个周家不值,其次便是为那个即将被选为沈劭新后的姑娘感到惋惜,后宫本就是个虎狼窝,更何况还要嫁给一个能当得自己祖父的男子,这在嘉妩看来,相当于毁终身。
殿下,不知圣上想迎娶哪家的贵女为后?她甫一问完这句话,心中突然生出一个荒诞至极的念头,方才沈禁初开口,便提及了周沐风和柳玉瑶,之后他的话题一直围绕着周沐风和柳太师展开。
难道......沈劭要纳娶的新后,是柳玉瑶?不,这不可能......简直太荒谬了!嘉妩在心底否决这个念头,她不敢相信,但她的心中却莫名生出某种预感,沈劭要娶的人,就是柳玉瑶。
对皇帝来说,要将柳太师从大理寺狱中将救出来,或许方法有很多,但眼下娶柳氏女不失为最便捷省事的方法之一。
只要沈劭娶柳玉瑶为后,柳太师作为新后的生父,就必须出席封后大典,而且大离历代皇帝娶妻必然大赦天下,柳太师身上所背负的所有罪责也就随即烟消云散了。
下一刻沈禁开口,更是证实了她的猜想。
他道:柳玉瑶便是父皇所选的新后,为方便柳墨筠脱罪,他还给柳玉瑶安了个‘祥瑞’的名号,以此大婚冲喜,妄图消除身上的疾晦。
嘉妩大为震惊且不可思议,她愣住几息,张了张唇道:柳玉瑶不是一心想要嫁与殿下?如今让她嫁给年迈体衰的圣上,她如何肯应?沈禁眼中的光变得幽深:你不了解她,她一心想要嫁给孤,可不是因为心悦孤,她只是崇名慕利,想要嫁给能满足她野心和欲望的人,坐享人世间至高无上的荣华富贵,以此光耀门楣。
但凡孤不是储君,只是个平平无奇无权无势的庶民百姓,她便不会施舍孤一个眼色,更不会想尽一切办法,不择手段地离间你我。
她想嫁的从来都不是孤,而是泼天的富贵和权势。
如今她见嫁孤无望,为了救出其父,自己使了手段成为所谓的国之‘祥瑞’,再加上柳氏一族的逼迫,她不得不主动迈出这一步。
总归是皇后之位,不管嫁的是谁,她的目的均已达到,无论是对她,还是对柳家来说,都是极大的荣宠,她甘之如饴。
嘉妩回头望向沈禁,清澈见底的明眸中闪过一丝讶然。
据沈禁所说,再联系柳玉瑶在她心目中的印象,这样的事柳玉瑶确实做得出来。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当今,柳太师身陷囹圄,柳氏一族失去了主心骨,渐渐呈现颓败之势,柳玉瑶痴慕权势地位已久,她怎会舍得轻易放弃登上权位顶峰的机会。
恐怕真如沈禁所言,柳玉瑶为达成心中夙愿,自愿入宫为沈劭做冲喜继后。
当年皇太后在未成为太后之前,也只是区区贵妃之位,先帝驾崩,沈劭登基之后,才尊她为皇太后,是以她从未做过皇后。
后来的柳贵妃也是贵妃之位,柳家人替她筹谋多年,她自个也与周家的先继两位皇后斗了十数年,却迟迟登不上后位。
沈劭宁愿娶尽周家女也不愿将她扶正,这让柳家人渐渐对柳贵妃失去期望,转而又将希望寄托于柳玉瑶身上,只盼她能得太子青睐,假以时日成为太子妃,也给柳家挣个后位,育得国母之誉。
谁曾想养育国母之誉总算是挣来了,却是以这样难堪的方式……嘉妩的心口堵得慌,几乎喘不过气来,权势地位就如此诱人吗?令天下无数豪杰宵小低下头颅,顶礼膜拜,甚至不惜坏了伦理纲常,不顾礼义廉耻,不管做出多大的牺牲,他们都趋之若鹜,义无反顾。
天道好轮回,对即将成为沈劭第三任皇后的柳玉瑶,嘉妩并不同情,也收回了心中的惋惜怜悯之情。
当日柳玉瑶是如何算计的落雪,今日风水轮转,也该轮到她去尝尝落雪受过的苦楚。
沈禁若泉水叮咛般悦耳的话音,在嘉妩耳畔再次响起:放心,孤不会允许她在后位上待太久。
妩妩,答应孤,今后不管遇到何事,有何疑惑,都要告诉孤,孤会一一为你解答,绝不诓你。
孤非神人,亦没有读心术这样的异能,本质上同你无异,只是个普通的血肉之躯。
夺位残酷,孤接下来的时日会很忙,分身乏术之时常有。
且孤是男子,与你们女子的思虑生来有异,不尽相同,有时孤并不能精准地洞悉到你的心中所想,你若有困惑之处,还请第一时间告知孤,切莫自己多思多想,好好保重身子,可好?嗯。
嘉妩点了点头,臣女尽量不给殿下添麻烦。
沈禁在少女柔软的发丝上落下一吻,道:孤不怕麻烦。
------莲池凋败,桂香飘零,时光飞逝,来到寒意初显的辜月。
这些时日,玉京风云骤变,各方势力暗潮涌动,尤其是沈劭和沈禁父子两,虽面上还维持着父慈子孝,风平浪静的模样,实则内里针锋相对,风起云涌,早就不似表面相安无事。
两个月来,沈禁为夺位一事忙得脚不沾地,时常早出晚归,或是一整日都将自己困在梅坞,阅理一整日的政务,召集手底下的谋士、亲信,促膝长谈,谋划应对沈劭的对策。
柳玉瑶在一个月前匆匆嫁入皇宫,因婚事进行得仓促,三书六礼未来得及一一置办,又因皇帝沈劭身子抱恙,经不起长时间的折腾,故而连册封大典也被略去甚多流程和环节,一切从简。
京中不少人在私底下看柳家和柳玉瑶的笑话,说柳家姑侄共侍一夫,姑姑熬了多年还是贵妃之位,而侄女一入宫便是皇后。
又说,柳玉瑶这皇后当得憋屈,圣上年迈,且不说还能存几年于人世,就说他现今体衰多病,能不能人道也未可知,柳玉瑶入坤宁宫,怕是不仅要守活寡,后位也坐不长久。
作者有话说:明后两章内,沈禁会恢复前世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