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若寒庭中独独绽放的白梅, 她的一张小脸在橘黄的灯光下,亦白得发光,原本红润的双唇, 此时却隐隐泛着苍白,像是因太过愤慨所致。
她生性温良娴静, 连骂人的话音都柔柔细细的, 即使话语再有杀伤力, 气势上也骤减大半, 像只炸了毛的白猫。
既然殿下厌了臣女,那臣女走便是。
少女失望地道出这句话, 转身便要逃离琨玉秋霜,可还未走出一步,身子骤然微晃, 脚下踉跄,她扶着额朝身右侧倒下去。
沈禁见之, 呼吸在一瞬间停窒, 他若离弦的箭冲上前去, 将少女快要伏地的身子紧紧圈在怀中。
本以为是拥住温软, 却不曾想触及寒凉满怀, 他心中一紧, 手掌颤着握住她的手腕,犹如握冰。
走开,走开,放开我,不要你管......少女嗫嚅着, 眼泪似断了线的水晶珠子, 从眼眶中落了下来, 在漆黑的夜里犹如明珠,她伸手不断推拒着他的胸膛,可她的手腕软绵绵的,压根就无法撼动这身躯高大的男人半分,脑海中汹涌的昏胀之意不断啃噬着她的神智,浑身上下的力气,也在顷刻间尽数耗尽。
她伏在他的胸口,面色冰白,气若游丝。
沈禁一颗心直直坠入谷底,他未曾放开她,将她打横抱起,快步往琨玉秋霜内的暖阁奔去。
步入暖阁后,他大步行至架子床前,把怀中娇弱的姑娘放入床榻的锦衾软被之中,身躯前倾,抽出床榻最里边叠放整齐的棉被,细细盖在少女纤秾有致的身子上,他一丝不苟地为她掖好被角,并唤来暖阁外守着的内侍点起地龙和碳炉。
做完这些后,沈禁半跪在架子床榻下的墨玉脚座上,小心翼翼地从锦被中拿出少女的左手,并伸出两指探上她的脉。
诊脉的过程中,他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望着榻上少女的眼眸中,亦暗潮汹涌。
少女躺了几息后,身子恢复了一星半点的力气,头脑也没那么晕了,她又掀开棉被挣扎着要起身离开。
沈禁拦住了她。
嘉妩被迫躺回榻上,精雕细刻的八仙记黄花梨木架子床内,弥漫着清新的薄荷浅香,其中隐隐夹杂着几缕她身上独有的馨香,床柜上还放着几件她的所有物,例如玫瑰玉肌膏,鸳鸯锦帕,刻祥云纹路的象牙篦子等等......过去的这两个月里,她时常与他在此处身躯缠绵,相拥而眠。
一想起曾经难分难舍,缱绻恩爱的光景,再对比今日,他对她冷酷无情,心狠如斯要赶她走的画面。
她再不想在此处多待一刻,只想尽快逃离琨玉秋霜,逃离崇徴宫,逃离这个负心薄幸的男人,此生再也不要与他相见。
嘉妩又挣扎了几下,却怎么也挣脱不开男人的手,她心中又怒又委屈,边哽咽边控诉道:殿下这是在做什么,要赶臣女走的人是您,拦着臣女不让走的也是您,若是您觉得臣女方才冒犯了您,您将臣女打入天牢问罪便是,何苦来这般折磨人。
沈禁眸中涌动的暗流平复下来,漆黑的眼若一汪见不着底的深沼。
你有孕了。
他缓缓道出这四个字。
殿下说什么?!这句话如晴天霹雳,嘉妩怔懵许久,一丝惊慌掠过她水润澄净的眼底。
怎么会,不可能,不可能的......她不住摇头。
明明先前他们每次情动交欢之后,沈禁都会命人给她送来一碗浓黑的药,让她喝下去。
她次次都当着秋姑姑的面,将送来的汤药一饮而尽,不留一滴药汁。
如此,她怎么可能还会怀上身孕?嘉妩满面茫然地抚上自己的小腹,忐忑问道:会不会是殿下诊错了?不会,孤诊了三次。
三次皆得出喜脉,绝无错漏。
可......可臣女每次都喝了殿下给的避子汤,怎还会......嘉妩仍是难以置信,在她的记忆中,上一世的她常喝避子汤,那药苦涩辛辣的味道,已深入她的肌理骨髓,以致于她重生一世,时至今日也没能将那个味道忘掉。
且上一世的沈禁对这方面十分谨慎,从未有过失手之处,他若是不想让她怀孕,那她便绝无怀孕之可能。
因此上辈子她嫁入东宫三年,一直到死去都没怀上身孕。
这边沈禁解释道:孤从未喂你喝过避子汤,你喝下去的不过是些养身子的中药罢了。
他又道:你身子骨弱,须得好好将养着。
嘉妩听了,越发吃惊地瞪着他。
可那些避子汤的味道分明和上一世汤药的味道一模一样,皆苦口至极,令人难以下咽。
如今他却说那药不是避子汤?!嘉妩的头脑昏昏沉沉,各种思绪千丝万缕,在她的脑海中纵横交错,一团乱麻。
她思虑良久,还是未能得出个满意的答案。
不过有孕了又如何,反正沈禁也不想履行承诺娶她。
嘉妩虚虚地抱着自己的肚子,撇嘴赌气道:殿下放心,臣女会自行药了这个孩子,绝不会把腹中胎儿当做筹码,要挟殿下给臣女的家族好处,臣女才不会这般没脸没皮。
沈禁的脸色愈发难看,呼吸也似变得艰难,喉结不断上下颤动。
良久,他声音沙哑道:好,随你。
嘉妩一听他这话,心中凉了个底朝天,她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意,将头垂得低低的,喉咙里似是卡了一根鱼刺,难受异常。
臣女要回侯府……现在就要,还请殿下成全。
沈禁暗暗攥紧手指,低声道:眼下临近子夜,外边严寒,明日清早孤命人送你回安远侯府,可好?那殿下回避吧,臣女想睡了。
好,孤会让秋檀过来值夜,你若要起夜......殿下,臣女真的困了!......好,孤这便离开。
沈禁走出琨玉秋霜时,屋外刮起了北风,寒风呼啸,整个琨玉院处处灌满凛冽的风声,天空一片墨黑,一颗星子也瞧不见,疑是大雪将至。
少女嘤嘤低泣声隐隐从屋内传出,沈禁望着乌黑如一团墨的夜空,掀起衣袍,在琨玉秋霜外的木阶上,静坐了一夜。
---翌日清晨,沈禁命福留和秋姑姑,还有数十名亲信宫卫护送嘉妩回侯府,嘉妩在众人的拥护之下,从琨玉秋霜行至崇徵宫正门。
这一路,沈禁都未曾露面。
嘉妩立在宫门前的台阶上,福留和秋姑姑手中一人撑着一把伞,守在她身侧,替她挡风。
今日她穿的暖和,里里外外裹了七八件衣衫还不够,出琨玉秋霜前,秋姑姑又为她批上了一件天鹅绒蚕丝妆花披风,塞给她一个金汤婆子。
此刻她浑身都被温软的热流包裹,感受不到半分寒意,但她的心却比檐下结的霜还要寒凉几分。
嘉妩在崇徵宫门外等了片刻,沈禁至始至终没有现身,她抹了抹微热的眼角,护住小腹,对秋姑姑和福留道:福留,姑姑,我们走吧。
福留和秋姑姑应声,搀扶嘉妩上了马车。
待马车驶远,一道颀长的身影从宫门内缓缓步出,男子的长发,剑眉和宽阔的肩膀上皆凝结着一层厚厚的霜雪,挺拔的背影隐隐带着几分萧索之意。
沈禁还穿着昨日那件薄衣,他面色苍白,唇瓣也失去血色,停住脚步后伫立在寒风之中,目送着车队越行越远。
不知过了多久,长长的宫道上只剩下一片寂寥,再无他心中珍爱之人的倩影,他又望良久,才忍着全身酸麻刺骨的疼痛,折身往梅坞行去。
每走一步,心都像是在滴血。
梅院中。
天色阴霾,灰云堆叠,冷风拂面而来,化作割骨切肤的刀刃。
梅坞掩下,崔定手中握着一卷纸伞,玉立在回廊之下。
沈禁一入梅院,便一眼瞧见了廊下之人。
思及前世,沈禁眼中的乌瞳晦暗了几分,他面无波澜,朝崔定所立之处信步行去。
作者有话说:狗子会跪着把妩妩追回来的。
宝们不好意思,作者这几天在实习,工作很忙,所以更得有点少,国庆节给大家补回来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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