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29 章

2025-03-22 07:09:35

不对, 不仅仅是恢复记忆那么简单。

前世这个时候的沈禁还没有成为太子呢。

嘉妩呼吸一窒。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难道,沈禁也重生了?!她全身僵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脑中一片空白。

那怎么办?沈禁从她手中夺过盛了凝魂露的玉筒。

银白的月光下, 他用修长冷白的手指,把玩着那支精致小巧的玉器。

玩够了, 抬起深不见底的眼睨向她, 薄唇促狭一笑。

嘉妩下意识要逃, 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动不了了, 她努力试了多次,身子就像被冻住, 根本无法动弹。

冰凉触上她的脖颈,一只手掐住她纤细的颈子。

她心惊肉跳,惊恐到快要窒息。

颈间的手指倏地缩紧。

呃——剧烈的痛意伴随着窒息感, 如海啸般朝她袭来。

沈禁那张冷酷的脸逼近她:想逃?除了死,你还想怎么逃?上一世不是连死也要逃离我身边?他掐着她的喉咙,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得不停拍打, 抓绕他的手。

而他的手就像是铜墙铁壁, 硬是不能撼动分毫。

嘉妩如被抛到岸上的鱼, 张着唇想要呼吸, 却终究一丝空气也吸不到。

她的生命正在一分一分流逝。

难道,她重来一世,又要如此草草断送性命吗?沈禁刻毒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既然你这么不想待在我身边,就去死吧。

他狠狠扼住她,坚硬的手指慢慢紧缩。

嘉妩慌乱之下, 双手四处胡乱摸索, 终于触到一把寒凉的匕首。

她来不及思考, 剧烈求生欲在心头汹涌翻滚,她拔起匕首,就往沈禁胸口狠狠刺去。

沈禁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寻到匕首,毫无防范之下,尖利的刀刃不偏不倚,刺透他的心脏。

鲜血迸了出来,溅了嘉妩一脸。

脖间的手指终于松开一寸,嘉妩得以喘息,一脚踢开身前的男人,跌跌撞撞爬到门边,回头看着那个被刀子扎中的男人。

男人捂着血流如注的胸口,瘫倒在那狭隘的木榻上,一双漆黑的眼渐渐失去焦距,还在定定地盯着她。

死不瞑目。

他,他死了?又一记重锤落下,狠狠打入嘉妩的脑海,她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劫后余生的庆幸在此刻瞬间退潮,白茫茫的脑海中只剩下一句话,在不断重复。

她杀人了!她杀人了!她用匕首,亲手捅死了沈禁!迷茫,慌张,畏惧,巨大的失重感,连绵的空虚感,彻底淹没了她。

------安远侯的书房中。

嘉昌埋头于繁重的案牍之中,在灯下细细地看手中的书折,他身为大离户部的掌权人,手握整个大离的财政大权,身上的担子不轻。

侯爷,世子来了。

他的近身府丁在门外通报道。

嘉昌头也没抬:让他进来。

咯吱——,书房的门被打开,嘉言迈入书房,端端正正地给嘉昌行了个礼。

爹。

嘉昌翻动手中的书卷,哼了一声:你还知道叫爹。

嘉言保持行礼的姿势不动,默言。

本侯以为我这是死了,自己的爱女受了欺负,需要你去给她撑腰。

此话一出,显而易见,嘉昌已经知道了他们在裴国公府发生的事。

嘉言道:我是妩妩的亲哥哥,看不得别人伤她。

嘉昌搁置了书卷,抬起头来,一脸严肃地命令道:跪下。

嘉言顿了顿,笔直跪下身来。

你看不得妩妩受欺负,那你告诉本侯,你又做了些什么?若不是妩妩身边的那个护卫,眼下,你正在裴府的牢里!嘉昌气得吹胡子瞪眼,拍了拍书案。

嘉言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垂下头道:抱歉,爹,这次是儿子莽撞了,再没有下一次。

看着桌案下狼狈的儿子,安远侯嘉昌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心软:爹不是怪你护着妩妩,而是望你明白,你身为我侯府世子,就应该要有个世子的样,万事三思而后行,别一时冲动做错了事,到无可挽回之时,又回头后悔,那又有何用呢。

你想要护着妩妩,就该先强大自身,用最妥当的办法去护着她,而不是如今天这样,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鲁莽行事,弄出一堆烂摊子。

儿子知错了,请爹责罚。

嘉昌摆摆手,道:罢了,我也懒得罚你,只是不罚你,裴家那边又不好看,明日你便跪在府门外,跪上一天吧。

是,爹。

嘉言朝嘉昌磕了一个头,他立起身子,道:爹,今日儿子误打误撞,从裴家嫡女口中探听到一个消息,儿子私以为此条消息甚为重要。

什么消息?裴家嫡女说她害妩妩,是柳家指使的,柳家人告诉她,毁了妩妩就可以扳倒我们嘉府。

嘉昌闻之,面色凝重起来。

------啊!——昏暗的香室内,嘉妩从软榻上惊醒,掀开薄被坐起身子。

她满头香汗淋漓,大口大口喘着气,快速环视了一眼四周。

刚才...是梦...还好是梦。

门外值班的红英听到她的尖叫,立刻走进屋子里,点燃一盏立灯,来到她的床榻边。

红英掀起一边的帷帐,道:姑娘又梦魇了?您还好吗?嘉妩摇了摇头:我没事儿,去备水吧,我想沐浴。

好的姑娘,奴婢这就去。

窗外的天还是暗的,嘉妩换去被汗水湿透的小衣,坐在浴桶之中。

热雾袅袅,浴桶里倒了用来润肤的香蜜和精油,清澈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层玫瑰花瓣,将水下瑰丽的春色紧紧掩盖。

嘉妩遣开了红英,独自一人浸在热水中,闭目养神。

她乌黑柔软的秀发散开,几缕发落在她细瘦的雪肩上。

温热的汤泉,就像极其柔软的上等丝绸,轻轻擦拭她的每一寸肌肤。

疲倦和惊慌终于慢慢散去。

昨日深夜发生的事,还有那个噩梦,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她记得昨日莫忘放开她后,她便飞快逃离了小垮院。

回到香如故时,她已是身心俱疲,细细洗漱清理了一番后,她便上榻很快进入睡梦之中。

然而在梦里,她竟梦见莫忘在她面前晕了过去,她趁他晕睡,往他身上倒凝魂露时,他却变成了重生而来的沈禁,要掐死她。

她逼不得已,不慎失手将他捅死。

在梦中捅死沈禁后,她发觉心中并没有半分解脱的愉悦,也毫无重担落地的轻松,而是整个人变得更加紧绷惶遽。

往后的日子里,她只要一想起沈禁临死时的那双眼,她便浑身不适。

这并不是为沈禁之死而难过,而是为她自己手上沾满鲜血而失措,煎熬。

她杀过人。

这个念头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挥散不去,令她惶惶不可终日。

她自小被养的娇娇糯糯,连只蜻蜓都不敢抓死,更遑论杀人。

杀过人这个事实,成了她心中永不可磨灭的创伤,折磨了她一生。

梦中的她因此神思倦怠,郁郁终生。

嘉妩睁开眼,在水底下圈住自己的身子。

要杀一个人,嘴上说得容易,但若是真正去实践,确是极其不易的。

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上的折磨,她都无法忍受。

梦中绝望挣扎的痛苦,此刻她还感同身受。

若再要她逼着自己去杀人,她恐怕真的会下不了手。

待她泡完汤浴,天际蒙白,一丝天光凿开了黑夜,东边金色的云雾涌现。

嘉妩在红英和青梅的帮助下,穿戴好衣饰,迈出香如故。

闷了一夜,她想去府苑中走走,透透气。

清晨的朝露从嫩绿的树叶上落下,滴在圃间盛开的杜鹃花瓣上,苑子里大片的海棠开了,粉蝶翩翩。

嘉妩漫步于花苑的香径,漫无目的地看着周边的景色。

晨风拂过,海棠花如雪的小瓣纷纷扬扬飘下,落在她的发髻上,衣衫上。

她专注于自己的思虑之中,忘了去拂。

姐姐!一个略微稚嫩地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嘉妩回神,瞧见一个十岁左右大小的幼童,从池边杨柳道上奔来。

他右肩上挎了一个与他身形极其不符的墨蓝色书袋,书袋方方正正,足足有他上半身两个那么大。

嘉妩笑着招呼他:安儿,慢些。

嘉安加快脚步,朝她奔跑过来时,那个大书袋在他身侧摆来摆去,显得有几分滑稽却不失可爱。

他跑得很快,转眼间就跑到了嘉妩身前,仰起毛茸茸的头,整个人生龙活虎。

妩妩姐姐!你蹲下身来。

嘉妩听他的话蹲下身,嘉安上前一步,用还肉乎的手,轻轻给她拂去了头发上的海棠花。

姐姐笨,不会弄掉这些花瓣吗?嘉妩心下一片暖意,笑道:安儿,你这是要去举贤堂上课吗?嘉安用力点了点头:嗯嗯!嘉妩看了眼天色,觉得还早,就牵起嘉安的手,送他去府门外。

路上,她想起莫忘一事,问嘉安道:安儿,你还记得前些日子,你惩罚了一个府丁吗?嘉安二丈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问这个,道:不记得了。

他也没撒谎,小孩子的记性本就不如年长之人,更何况嘉安身为侯府嫡子,日日养尊处优,所有人都得捧着他,让他或多或少养成了骄矜的性子。

一旦有人让他不满意了,他就会立即发脾气,使性子。

因此惩罚府中下人,对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至于惩罚的是谁,他才不会再回头去过问,铭记。

嘉妩道:那个不小心踩到我鞋子的府丁,你可还记得?哦,他啊。

嘉安道,我记得,姐姐你是不知道,那小子可拽了,身为一个下贱玩意,伤到主子,居然不下跪,还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掉头就想跑!不过姐姐你放心,那天我让人把他抓起来狠狠教训一顿,这下应该不死也残了。

他这番话,听的嘉妩直皱眉头。

她不知,原来在嘉安心里,府上的下人都是下贱玩意。

嘉妩脸色变得严肃起来,道:安儿,下人也是人,他们都是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和我们一样有爹有娘,不是什么下贱玩意。

下人们做错了事,理所应当给予适当的惩戒,但要注意分寸,不能因为别人踩了自己的脚后不道歉,咱就去要人性命,大离律法中,肆意杀人是要偿命的,你明白吗?嘉安不耐烦听这些大道理,皱着眉心,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姐姐,你现在怎么变得跟爹似的。

他说完,就健步跑开了,往侯府外停着的车轿跑去。

嘉妩方才一心苦口婆心地说教,倒是没注意,她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府门前。

她望着嘉安小小的背影,忧愁溢出眉心。

以嘉安这个观念和性子,今后在外面定是要吃亏的。

她身为姐姐,该好好想想,如何掰正他的这些歪掉的观念。

嘉安的那辆马车走后,一个身穿宫监服的内侍,手上捧着一张敕金印帖,朝侯府走来。

那名内侍在府门前停下,把印帖交给一个府丁,道:这是明日皇后娘娘去火宴的请帖,还请转告府上适龄公子姑娘,明日巳时,前往上林苑参宴。

------小垮院的后院中,莫忘穿着一件黑色短衫,立在一个梅花桩前,他举起手,握成拳。

手上的青筋鼓动,往前猛地一挥,拳头在快要靠近梅花桩时骤然停下。

他抬眼,望向面前的梅花桩。

梅花桩纹丝不动。

他不死心,又试了两次。

梅花桩还是一动不动。

哪怕是摇摆一下,也没有。

莫忘收回拳,自嘲地冷笑着。

这,就是昨日发疯的下场。

他明知自己的身子受到重创,承受不住重物,本应该好生修养。

但他还是被那个女人蛊惑地发了疯,抛去理智跳下去救他的哥哥,还有那个思危。

因为此事,他右手重伤的经脉也断了。

整个身躯雪上加霜。

若是治不好,他的武功恐怕是永远废了,更别谈精进。

一辈子都是个碌碌无为的废物。

莫忘想到这,郁然地闭了闭眼。

这时,令他最苦恼犯难的少女出现在后院。

她走到他的面前,问道:莫忘,你修养好了吗?明日我要入宫,你随我一同去吧。

莫忘张开眼,瞥一眼面前艳如秋水芙蓉的姑娘,冷冷地道:不去。

对,拒绝她,她就是他的灾星。

跟着她入宫指不定又要发生些什么。

他可受不住。

少女面上露出一丝失望,但她没有就此放弃,道:你之前不是说,皇宫中那座钟角楼或许与你的身世有关吗?难道你不想寻回记忆,找到自己的家人吗?莫忘眉心微动。

他当然想。

如果能寻回自己失去的那部分记忆,说不定,他也能尽快找到修复身上受损经脉的方法。

好。

嘉妩步出莫忘所在的小垮院时,她回头看了小垮院的门一眼。

从昨日到今日,她思考了许久。

终是决定不再亲自杀他,首先是怕脏了自己的手,其次也恐会如梦里那样,给自己留下不可磨灭的精神创伤。

为了沈禁这样的人,不值得。

他不配被她用一生去铭记。

既然,不打算亲手杀了他,那她就再想别的办法,比如让他自己走上死亡之路。

明日她便将他带去宫中,他不是失忆了么?以他这张和皇子生的一模一样的脸。

必定会招来杀身之祸。

------翌日,黄道吉日。

皇后要在上林苑举办去火宴,整个宫苑从凌晨丑时就开始忙碌起来。

所谓去火宴,一般是在暮春夏初时举办,由宫中地位最尊贵的后妃主持,邀请京中所有排得上号的贵子贵女赴宴,一起用膳,游玩,寓意去除火气和晦气,平安度过炎热的夏日,去火宴的名字由此而来。

去火宴算是大离皇室官家的大宴,从大离开国以来,一直延续至今,经久不衰。

京中大多数贵子贵女对此宴甚是期待,年年有不少人为了参加此宴,斥巨资设计打造了一身行头,只为在去火宴上大放异彩。

它之所以能如此受欢迎,其重中之重还是在于,去火宴其实算是一个另类的,由皇室主持的相亲宴会。

平日里大多数宴席都是男女分开设宴,互相见不着面。

而去火宴独树一帜,不论男女之别,皆可以同坐一席。

若是有哪家的贵子贵女们再次宴会上看对眼了,回去后便可以告知爹娘,男婚女嫁,成就一段佳话。

嘉妩出府前,贺氏也在她耳侧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多注意些京中的适龄公子,若是有合心意的,就回来跟她说。

嘉妩听得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她不断点头,答应贺氏。

上了去宫中的马车后,终于耳根子清净了不少。

但她静下心来,想想贺氏的话其实也不无道理,这一世处理好沈禁和嘉府倾覆的问题后,她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终生大事。

若是能遇到一个符合心意的郎君,结下两姓之好,也算是锦上添花的喜事。

她自然不会推拒。

马车到内宫门外停下,嘉妩由红英扶着,慢慢走下车轿。

宫门外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不少官家马车驻停于此。

看来今日来的人甚多。

一个发围金丝冠髻的朱衣女官逆着人流,来到嘉妩面前,她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嘉姑娘,皇后娘娘有请。

嘉妩心中一紧,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着。

她今日穿了一套淡芙蓉色织金缠花立领茶花穿蝶纹袄裙,行走起来嵌金丝的裙摆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美不胜收。

并无不妥。

但,皇后娘娘前些日子赐给了她一套衣衫,还嘱咐她去火宴时穿过来。

可是那套衣衫已经被她弄丢了。

丢在了那日被人绑架时,她所乘的马车上。

坤宁宫内。

朱衣宫装的女官将嘉妩带到周皇后面前,告辞离去。

嘉妩不敢抬头,皇后终究是皇后,她弄丢了皇后赏赐的东西,又怎能堂而皇之地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她于凤仪殿内跪下:臣女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凤体安康。

妩妩,起来说话。

一道温婉熟悉的女音从上座传来。

周落雪就在周皇后身侧,她见到嘉妩行跪拜大礼,有些不明所以。

长姐早就免了她们的跪礼,妩妩怎还要下跪。

她从皇后身侧跑下来,拉住嘉妩的手臂。

妩妩,起来呀,你跪这干什么。

嘉妩慢慢起身,抬头望去。

在见到周皇后的那一刹那,恍若隔世。

高堂凤座上,周皇后端庄地坐在那,金钗玉鬓,温婉淑仪,乌黑秀丽的头发被金冠头面箍住,两侧金丝凤衔珠步摇未动,尽显皇后仪态。

她肤色极白,保养妥善,面容上没有半分皱褶,瞧着最多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模样,身披华贵的凤氅,上面的凤纹针脚细密,栩栩如生。

嘉妩已有五年,没见过这位待她亲如姊妹的周皇后,上辈子周皇后临死都还在为她打算。

周皇后面上带着和蔼的笑,静静注视着她。

嘉妩又欠了欠身,嗓音哽咽道:娘娘,嘉妩有罪,不慎弄丢了娘娘赏赐的衣裙,因此今日没有穿着过来,还请娘娘责罚。

周落雪一听,笑起来:没事啦妩妩,我还以为是啥呢,就这点小事,你怕成这样,胆子真小,一套衣衫而已嘛,弄丢了就弄丢了。

周皇后起身,缓步走到嘉妩面前,也笑着道: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不打紧,妩妩,我准备了一套新的衣裙,正等着你来呢。

说着,周皇后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往后殿行去。

嘉妩的视线落到二人相牵的手上,暖意探入她的心底。

五年不曾见到的长姐,如今活生生立在自己面前。

她还是如上一世般,端惠大气,待人亲和。

嘉妩心中动容,泪意又沾湿眼眶。

她抬起另一只手,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妩妩,你怎么了?周落雪在一旁问道。

没事,刚刚风迷了眼。

进了后殿,周皇后亲自拿出一个紫檀木制的凤纹香盒,在嘉妩面前打开。

其中是一件浅金雪纱玄底斥银丝绣仙鹤的云锦交领宫装,下裙为朱红马面,裙摆边缘用孔雀羽线绣了一圈彩锦云纹。

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嘉妩换好新衣裳,周皇后又给她重新调整了脸上的妆容。

一切处置妥当后,周皇后牵着嘉妩站在镜子前。

在一旁等待的周落雪见到嘉妩,尖叫道:哇!妩妩这也太好看了!待会一定艳压群芳!嘉妩望着镜中的自己,这套新衣裙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制,衬得她冰肌玉骨,身材窈窕。

脸上的妆容也通过周皇后的亲自修调,变得愈发精致,她本就生的貌美,今日这个妆更是将她的妩媚画出了极致,多一分媚俗,少一分则寡淡。

她深深觉着,周皇后若是愿意作画,那必定是全大离最有天赋的女画师。

周落雪小跑过来,和嘉妩站在一起,看向铜镜中的人。

她今日还是一身贵公子的打扮,穿了一件轻便的圆领麒麟补袍,乌发高束,剑眉英气,鼻梁高挺,若是腰间再配上一把刀剑,准会被人认作是个女将军。

妩妩!看我像不像守护你的大将军!周落雪对镜摆了一个拿剑的姿势,打趣道。

嘉妩露出一抹甜笑,她伸手捏了捏落雪鼓起的粉嫩腮帮子。

像!但不是像守护我的大将军,而是像保家卫国,功勋赫赫的大将军。

周落雪哈哈大笑起来,仿佛若是嘉妩再夸她,她就要生出尾巴,然后翘到天上去。

嘉妩凝望着她,抿唇不语。

傻雪儿,今生该换我守护你才是。

还有周皇后。

她心道。

------嘉妩和周落雪一起走出坤宁宫,周皇后要去沐浴更衣,准备去火宴的事宜,便没有同她们一道去上林苑。

莫忘还是如之前那样,立在坤宁宫外等她出来。

明媚的日光下,清风拂面。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莫忘在抬眼瞧见她的那一刻,幽暗的眸底掠过去一道惊艳的光芒。

他看着她走到他身边,目光不移。

她对他淡淡道:走吧。

走去人最多的地方,求赶紧有人认出他的这张脸吧。

嘉妩心想着,和周落雪往上林苑走去。

莫忘跟在她身后,视线断断续续得驻足在她身上。

眼底愈发幽暗。

------三人来到上林苑前,嘉妩抬眼望去,瞧见上林苑内人影攒动,已有不少人落座于桌案前。

正要迈步进去,门外守着的一个内侍走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手举剔红托盘的小太监。

那内侍道:二位姑娘,请领取玉牌,每人一个。

嘉妩和周落雪往那托盘内看去,只见托盘内整整齐齐,摆放着几十枚玉牌,每个玉牌上都刻了一个数字。

周落雪问道:拿这个有什么用?回姑娘,这是皇后娘娘定下的规矩,奴婢也不知有何作用。

周落雪伸过手去,随便拿了一块玉牌。

嘉妩却没动作,她道:大人,我已领过玉牌了。

内侍不疑有他,躬身行一礼,便离开了。

周落雪疑惑地看着她:妩妩,你真的领过了吗?我怎么没看到啊。

嘉妩当着她的面,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玉牌。

这,你什么时候来这领的啊?嘉妩抿唇一笑:是刚刚皇后娘娘给我的呐。

啊,长姐也太偏心了吧,什么都给你准备好,连玉牌都帮你领,到底谁才是她的亲妹妹?周落雪佯装生气,鼓着红彤彤的脸蛋。

嘉妩噗呲一笑,安抚她道:可能是皇后娘娘有别的安排吧。

其实她也不知周皇后为何要给她这枚玉牌,兴许是随手给的也说不准。

周落雪一听,忽然就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明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说的也是。

她故意拖长调子,长姐呀,肯定对我们妩妩另有安排哦。

......嘉妩心中感觉到一丝异样,但又说不上来。

总归周皇后和落雪都是极好的人,她们不会害她就是了。

嘉妩便也不再多想,和周落雪有说有笑,进上林苑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周皇后的凤架至上林苑,所有的公子和贵女纷纷起身,朝周皇后行跪拜之礼。

周皇后凤仪万千,由宫女们扶着,从上林苑正中铺着红绒毯的路上,缓缓走到主位旁坐下。

都平身吧。

谢皇后娘娘。

众人纷纷起身,重新落座。

周皇后环视了一眼场下所有人落座的位置,她朝身边的大太监董浓使了个眼色。

董浓立刻会意,上前两步,扯着嗓子道:现在请诸位公子姑娘,拿出手中领到的玉牌,按玉牌上刻的数落座。

此话一出,在场不少人怔了片刻后,开始议论纷纷。

嘉妩和周落雪这才发现,她们身前的桌案角上,用金粉分别刻了两个数字。

上林苑的所有桌案,都只够容纳两个人落座,且每个座位上都刻上了与玉牌上相对应的数字。

董浓的意思就代表着皇后的意思,所有的贵子贵女纷纷站起身来,拿出手中的玉牌。

嘉妩和周落雪也就此分开,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座位。

一盏茶的功夫,嘉妩就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莫忘和红英跟着她,坐在她身后专为护卫和婢女准备的普通座位上。

她环顾四周,发现几乎所有的人都是男女两两落坐于同一张桌案上。

她往后望了一眼,发现周落雪正巧和裴家的大公子裴长卿分到一桌,她想起上一世,他们二人之间的婚约。

真是奇妙的缘分。

嘉妩在心中暗暗感叹了一句。

不过怪异的是,嘉妩身边无人落坐。

她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过来。

最后在场的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

嘉妩身边那个位置,还是空无一人。

随着三声礼炮炸响,宴会正式开始。

开场的是一支十数人的剑舞。

其中的领舞者面带玄金麒麟面具,身披坚硬的玄色甲胄,手中攥紧一把长六尺有余的剑,于舞池正中提剑起舞。

他身形高挺矫健,肩宽窄腰,立在舞池正中,长腿一旋,长剑挥动,身后的玄金披风随风扬起,披风上绣了一只黑鹰,仿佛下一瞬就要震翅飞起。

玄铁铸造的长剑在日光下银光熠曜,领舞者身姿跃起,利落挥剑,身影宛若游龙,形似凤跃,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挥洒自如。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他身上。

嘉妩所在的位置离舞池极近,领舞之人的一举一动,她看得十分真切。

那个男子出手狠重,回锋流畅,绝不仅仅是个舞者那么简单。

随着伴舞者举剑,剑心相合,领舞之人脚尖触地,若飞鹰般跃上剑心,长剑急速划过伴舞高高举起的剑,激起火星四射。

立稳剑心后,再蹴点一脚合并的剑心,他举起长剑,整个人在空中旋身划过一道极亮的耀光,最后身躯稳稳落地,回到最初的位置,毫无偏差。

一舞毕。

瞬间掌声轰鸣。

甚至场下有人大声道了句:好!跳得好!想必是哪些武将之家出身的公子姑娘。

嘉妩亦在座上鼓掌,不得不说这位领舞之人,当真是有些真功夫在身上的。

刚才舞毕前的那式举剑空翻,若没有些武功功底在身,恐怕做不到这般信手拈来。

舞池正中,领舞男子利落地收回手中的长剑,伸手摘下了面具。

露出那张俊彦昳貌的脸。

众人看清他的脸后,纷纷躁动起来。

这一次,是场上的贵女们。

领舞男子单膝跪地,刚好背对着嘉妩,因此嘉妩根本看不见他的模样,只能瞧见他跪下后依然挺拔的身姿。

看着那些女子目露惊艳和崇拜,还以为这个男子只是生的极俊。

却不想下一刻,她听到那男子高声道:臣弟参见皇后娘娘,此舞献与娘娘,祝娘娘万福安康。

他的声音清浑,好听且不输分毫气势。

是周小将军!周小将军回京了唉!啊啊啊,周小将军好生英俊啊...嘉妩这才后知后觉。

原来,刚刚的领舞之人就是周皇后的弟弟,人称周小将军。

也是落雪的哥哥。

上辈子,给她写了几百封信的周家哥哥。

周沐风。

他回京了!待嘉妩再回过神来时,舞池中早已没了周沐风的身影。

少顷,周沐风从一间偏殿中迈步出时,身上的装束变得与之前大不相同,俨然是去换衣衫了。

他再次出现在去火宴上,所有人的目光又被他吸引了过去。

贵女们蠢蠢欲动,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嘉妩顺着那些人的视线望过去。

在看见周沐风时,她怔了怔,双眼微睁。

周沐风正由人指引着,走到管理玉牌的太监处领取自己的玉牌。

他身上穿的那件宽袖氅衣,竟和她身上的这套衣衫像了个十分之八,九,无论是配色,花纹,形制,还是材质,都像极了。

只不过一套是女款,一套是男款。

就像...就像是套定制夫妻衫!周沐风那边,内侍亲自交给了他一枚玉牌。

他看了玉牌一眼,收在袖中,浅笑着同那内侍道了谢后,往场下贵客席走来。

周小将军来了!啊啊啊,好可惜啊,我身边已经有人了唉。

不知道谁会那么幸运呢,呵呵。

贵客席不少贵女交头接耳,瞪大了眼睛,想看看这位万众瞩目,战功赫赫的周小将军,最终会落坐于何地。

直到,她们看着他一步一步,往那个身穿浅金雪纱玄底云锦宫装的少女走去。

?这两人穿的,怎这般别无二致?作者有话说:周皇后:嘻嘻~沈狗:(脏话屏蔽——)抱歉宝子们,晚了一会儿,9000字肥章奉上,今日照旧发红包感谢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