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琼星阁左侧山顶湖中,柳玉璇大半身子浸在水中,不停地挣扎, 双手拍打水面,激起不小的动静。
救命, 救命啊——浪花阵阵袭来, 她勉强将头探出水面, 嘴上不断呼救, 双眸却紧紧盯着岸上的某处。
那里有一身形修长的男子,背对着她的方向立在岸边, 身影宽阔挺拔。
正是她的心上人,裴家大公子——裴长卿。
救命!救命——柳玉璇扯开了嗓子,用力喊道, 冰凉的湖水不断冲击着她的身体。
其实这次落水,根本就不是意外, 而是她自个自导自演, 她弄出这么一出, 就是为了在裴长卿的面前落水。
并引诱他跳下水来救她。
如果他当真在众目睽睽之下, 跳下水来救她, 那么他们俩必将定亲。
如此一来, 她便不用再费劲心思去吸引裴长卿的注目,更不用去裴家讨好裴夫人。
柳玉璇在水中死死盯着裴长卿的背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呼救,只差直接呼出他的名字。
而岸上的男子却像是听不见她的呼救,压根就不愿往她这边瞧上一眼。
更别说下水来救她。
眼看着岸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柳府的府丁和婢女们也纷纷打算着下水来救她, 柳玉璇不禁着急起来。
她不甘心地盯着裴长卿宽阔的背影, 越喊越大声,并在心中祈祷着他能跳下湖来救她。
可那裴长卿就是不回头!忽然她眼眸一缩,瞧见他身前似乎还站着一女子。
柳玉璇伸颈看了两眼,终于瞧清了那女子的面目。
她身着朱红圆领袍,墨发高束,一身男子的装扮,满脸明艳的笑容,在淡金的日光下犹如一朵绽放的芍药。
女子正和裴长卿聊些什么,边说还一边边双手比划着,二人看似聊得极其投机。
那女子,可不就是周落雪那小蹄子吗?柳玉璇在水中握紧了拳头,由先前的拍打水面,变成了挥砸水面,以此来发泄心中的怒气。
这种时候,周落雪绝对是故意拦住裴长卿,不让他往湖这边看过来的。
就如上次去火宴上,这小蹄子装模做样,当着她的面把裴长卿抢走那样。
她就是想要破坏自己的计划,让自己得不到裴长卿!柳玉璇恨得牙痒痒的,在心中痛骂周落雪。
为什么每次都要来坏她好事!周落雪贱婢,本郡主跟你没完!就在她筋疲力竭,呼救声越来越小时,湖的另一端猛地跳下来一男子。
那男子似一块巨石,一头扎入湖中,掀起巨大的浪圈,同时还伴随着阵阵恶臭。
郡主,我来救你!郡主等我!男子在水中胡乱挥动四肢,毫无章法地朝柳玉璇游过来。
他所游过的地方,无不晕开一路黄污。
柳玉璇闻到刺鼻的异味,连忙回过头去,瞧见裴永卿正疯了一般急速朝她游过来。
她顿时大惊,喊道:走开啊!本郡主不用你救!而裴永卿就像是没听见,依然大力挥动双臂,朝她寸寸逼近。
见此,柳玉璇索性也不装了,挥动手臂朝岸上游去。
今日若是被他碰到了,那还得了,她就非嫁他不可了。
然而方才的呼喊和挣扎已经耗去了太多的力气,此时她手脚发软,游起来十分乏力。
后面的裴永卿越追越紧。
郡主!你别怕,我来救你了!别怕!他见柳玉璇试图自己往岸上去,游得越发快,似疯狗般紧紧盯着柳玉璇这块肥肉。
柳玉璇心下一急,双脚蹬得太过用力,脚踝处一阵剧痛袭来,疼的她在水面上龇牙咧嘴。
这会子,她再也没有一丝力气游下去了。
她这一停,在裴永卿眼中就是给了他机会,他撒开双手,奋力超前冲过去,一把将柳玉璇揽在怀里。
郡主,别怕,有我在,我救你上去。
柳玉璇快要被他身上发出的恶臭熏晕过去,她不管不顾,手脚并用打踹裴永卿。
你快将本郡主放开,听见没,本郡主不需要你救!给本郡主撒手!而裴永卿却将她抱得愈发紧:郡主,现在不是耍性子的时候,湖水那么深,我放开你,你会被淹死的。
他一只臂牢牢揽着柳玉璇的腰,整个人就像是一副狗皮膏药,死死黏在了柳玉璇身上,用力往岸边游去。
柳玉璇心下生出滔天的绝望,她开始悔恨自己为什么要弄出这么一出来。
没等到裴长卿,却等来了这个令她极度瞧不起,从未放在眼里的裴永卿。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而那个裴长卿也真是可恨,平日里在举贤堂,满口仁义道德,说什么自己最看重的就是举贤堂的学子,结果呢,却放任她落水,袖手旁观。
她方才的呼救唤得那么大声,她真不信他没听见动静。
裴长卿他就是故意的,为了不和她扯上关系,他可以不顾她的生死。
呵呵,这样的人也配做先生吗?该死!该死!都该死!裴永卿和柳玉璇一上岸,周围的婢女们立即涌上前来。
柳玉璇一脚踹在裴永卿的腹部,歇斯底里朝他大吼道:叫你滚你不滚是吧,本郡主没让你救!贱东西,不会以为这样就能让本郡主嫁给你吧!裴永卿,你少做癞铪蟆吃天鹅肉的美梦......长公主赶到柳玉璇身边,她严厉道:璇儿,怎么和裴二公子说话的!他救了你的性命!婢女们用宽厚的方巾将柳玉璇湿透的身子团团围起来。
柳玉璇还未恢复理智,她气急败坏道:谁要他救啊!本郡主没让他救!长公主抬起玉手,对着失态的女儿就是一巴掌。
啪——柳玉璇被打得脸偏了过去,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但她似是不信长公主会出手打她,整个人都懵了。
长公主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柳玉璇一眼,对她身边的婢女道:还嫌不够丢人!若再胡言乱语,就堵住她的嘴,带她下去!是,殿下。
------嘉妩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江上带有寒气的风侵袭着她的全身,巨大的恐慌迅速占领了她的整颗心脏,不断冲击她的思绪。
极度的压力之下,她昏了过去。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依稀感觉到有人从身后圈住了她的腰身。
---再次从无尽的黑暗中睁开眼时,嘉妩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明亮的山洞内。
她慢慢支起身,环顾四周一眼。
这个山洞不算大,周围地面和墙壁上都长满了杂草和灌木,上空正中有一口半人宽的窗洞,日光照射进来,水流从窗洞中淌下,流入山洞中央的环行小溪之中,再从小溪流向洞外。
看起来,这是个自然形成的山洞。
嘉妩检查了自己的身子,她浑身衣服都湿透了,手臂上也存在细小的擦伤,除此之外,似乎并没有别的异样。
她松了一口气。
方才摔下去的那一刹那,她真的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感谢上苍,让她活了下来。
嘉妩在心中存着感念,突然脚边躺着一个黑影,闯入她的视线。
她心中一凛,连忙把脚伸回来。
那黑影仰躺在地上,他凌乱的发丝,沾满泥泞和草木屑,朝天的背部衣衫破碎,血块斑驳,至此还有鲜血慢慢从碎布中渗出来。
黑色与黑色的交融,是更可怖深沉的颜色。
男子朝她伸过来的一只手臂,静静地垂放在地上,袖子上的布料也被荆棘划得七零八落,裸露出来的半截手臂上血痕累累,有一处甚至深可见骨。
触目惊心。
似乎......是莫忘。
嘉妩心口窒住,想起自己怕的昏迷过去时,似乎有人圈住了她的腰身。
难道...就是他吗?他也跟着她跳下来,而且还救了她?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本来就重伤未愈,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会让自己的伤愈发严重,甚至送命吗?嘉妩小心翼翼地挪过去:莫忘,莫忘。
她唤了他两句。
躺着地男子毫无反应。
该不会是死了吧。
她走到他身边,费力拽过他的一只手臂,将他的身子翻过来,身下的男子就像块木头,一动不动,任由她动作。
嘉妩颤着手分开散落在他脸上的发丝。
那张熟悉的脸,显露在她面前。
男人瘦削的双颊被不知名的尖锐物件划出了两道口子,他深邃阴鸷的凤眼此时紧紧闭着,鼻梁依旧高挺,双唇却失去了血色,变得苍白无比。
纤细的手指移到他的鼻间。
嘉妩松了一口气。
还活着,他没死。
她收回手,蹲在他身边看着他昏睡过去的容颜。
脸颊轮廓硬朗,犹如刀削,他平日里总摆出一副臭脸,眼下受伤睡过去的模样显得平和多了,甚至还带着几分脆弱。
对嘉妩来说,沈禁在她面前一副小可怜的模样,这两辈子加起来,也是极少见的,看着也不会那么心堵。
她看了一会儿,目光移到他身上的伤口处,心中又开始泛起纠结。
要帮他包扎伤口吗?还是不去管他,任他自生自灭,这样的话,也省的她再想法子去除掉他了。
可是,他这身伤是为救她而留下的,他完全可以不来救她呀。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此时的他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
如果她袖手旁观,那她和那些恩将仇报之辈又有什么区别呢?不管他是出于何种目的,他都救了她,这是事实。
嘉妩思毕,动手从自己的裙摆上撕下几串布条,首先将莫忘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包扎起来。
尽管没有药膏,但这样做好歹能止血。
包扎好他手上的伤痕后,她又将自己衣衫上的披帛扯下来,缠在他受伤的上半身,同样起到止血的效果。
至于他能不能活下来,就听天由命了。
嘉妩做好这一切后,她抬头望了一眼窗洞,见天色阴沉了不少,估摸着日头将要落山。
此时莫忘昏迷,也指望不上他什么,她决定自己走出洞外,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离开这里,或者寻些人过来帮忙。
她顺着水流走出洞外,见外头两面环山,山脚下草木丰茂,山洞口正中是一条江流,洞内的水全部流向这条江中。
放眼望去,嘉妩瞧见江流的尽头是一个几十丈高的宽阔瀑布,瀑布上亭台楼阁,朱墙碧瓦,似乎就是她落水之地——玉泉行宫。
难道,她还摔下了瀑布?细思极恐,嘉妩不由地心间发颤。
再往上看,两山之间的一小片天空布满阴霾,乌云密布。
原来并不是日头即将落山,而是天要下雨了。
瞧这天色的阴沉程度,恐怕要下暴雨。
她望了眼四周,此处四面环山,崇山峻岭,山路又曲折难行,要想走出这篇山林,恐怕不是一件易事。
眼下她饥寒交迫,这该如何是好。
嘉妩扶着江流旁的山岩,脚踩岩石,尝试着再往外走走。
天色越来越暗沉,一条紫龙划过墨蓝的天际,登时一声巨响从天空中炸开。
轰——隆——嘉妩浑身瑟缩,吓得抱头蹲在地上:啊——上空电闪雷鸣,风吹得两边的树木沙沙作响,眼看暴雨降至。
她颤巍巍地立起身来,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回到山洞中去,至少要等避过这场雨之后,再想办法离开此地。
嘉妩往回走了几步,忽而一颗果子从她的头上落下来,砸在她脚下。
她抬眼,一棵枝繁叶茂李子树映入她的眼帘。
那是一棵黑布李树,扎根于山崖的岩石缝隙之中,枝干从中横斜逸出,树上结满了果实。
但果子青涩小巧,显然是还未成熟。
然而眼下也没什么别的吃食了,嘉妩思索片刻,上前去摘了五六个果实,抱在怀中,往回走去。
天雷还在隆隆作响,不断有闪电劈开天际,照亮嘉妩脚下的路。
嘉妩害怕极了,不断往两侧看去,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她。
她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快要到山洞口时,一股焦味传过来,钻入嘉妩的鼻间。
她一步一步靠近山洞,走到洞口时,见一大股白烟从山洞中冒出来。
且隐隐可见洞内火光冲天。
她怔了怔。
这是怎么回事?是山洞里面着火了吗?不好,莫忘还在里面。
嘉妩放下李子,正打算想办法灭火。
突然,她浑身僵住,神色变得复杂。
嘉妩啊嘉妩,你忘了吗?莫忘就是沈禁,沈禁就是莫忘啊。
你真的要救他吗?这次山洞内着火,与你无关呀。
你何不趁此机会,让上天将他带走呢?他若被烧死,今后你便可一劳永逸,再也不用担心沈禁会威胁到你们一家的安全了。
思及此,嘉妩缓缓立起身子,决定放弃扑灭山火。
看着洞内浓烟滚滚,火势越来越大,她不禁揪心不已,双腿发软坐在地上。
是山火烧死他的,是山火,他是沈禁啊,他必须死......少女脆弱地抱着自己的双膝,喃喃自语,双目失焦。
此时硕大的雨珠落下来,砸在少女凌乱的发上,衣上,她将头深深埋入自己的臂弯中,不愿再去看山洞里面的情形,滚烫的雨水从她的面颊划下,落在她纤细的大腿上。
不知过了多久,雨霁空明,夕霞抹去了天边的乌云,重新散出金色的光辉。
山洞内的烟雾淡去不少,火光也湮灭不见。
嘉妩慢慢抬起雨渍斑驳的面颊。
看样子,该烧的都烧完了。
她站起来,慢慢往山洞内走去。
她要确定莫忘是不是已经死了。
来到山洞口,嘉妩不慎呛了几口浓烟,咳嗽后她再次睁眼,却见山洞内的情景跟她所想的完全不同。
洞内并没有烈火焚过后的一片狼藉,甚至和她离开前的模样相差无几。
她抬眼望去,发现洞内仅仅只是烧毁了两颗生长在洞边的大灌木。
而莫忘躺在距离灌木好几丈远的地方,中间还隔着一道环形溪流。
火势根本无法烧到他身边。
嘉妩疾步走过去,在莫忘身侧蹲下身来。
她颤抖地伸出指,贴上莫忘的鼻尖。
探得他沉稳的鼻息后,她惊骇地往后退了几步,坐到在满是泥泞的地面上。
她盯着躺在地上的男子,不断摇头,目露惊异。
不可能啊,不可能的。
就算有环形溪流挡住火势,没将他活活烧死,但刚才她在洞外看见了大量的浓烟充斥其间,他也应该会因窒息而亡的呀。
为何他一点事儿也没有?嘉妩茫然失措,回头看向那两棵被烧得只剩下光秃秃树杆的灌木。
灌木上面残余的白烟溢出,聚集在半空中缓缓朝山洞上空的窗洞流去,几缕离山洞口近的,才从山洞口溢出。
看到这一幕,嘉妩恍然大悟。
原是如此。
这个山洞不同于别的山洞,里面有草木,有溪流,还有洞窗。
这些得天独厚的条件,让莫忘活了下来。
嘉妩神色复杂极了,暗叹他运气真好。
她叹了一口气,在洞内寻了几块干燥的木材,利用还未被扑灭的余火,燃起了一个火堆,打算烘干自己身上湿透了的衣衫。
此时,一直昏迷不醒的男人,手指微动,继而他猛地一睁眼。
双眼已习惯了黑暗,暂时还适应不了火堆炙热的火光。
他眯着眼侧过头去,见那个柔弱的少女面对着他,正蹲在火堆旁啃手中的果子。
她秀气的眉毛拧在一起,每啃一小口,沾上少许灰尘的小脸都要皱一下,面露痛苦的神色,像是吃到了什么极其酸的东西。
少女见他醒了,走过来道:莫忘,你醒了。
他盯着她的脸,眼神幽暗:你在做什么?少女用手指指向自己:我吗?我在吃果子,好饿,莫忘你吃吗?我摘了五个。
她朝他伸过手来,白嫩的掌心中躺了三个圆溜溜的小青果。
莫忘冷嗤:这种东西能吃?啊,当然可以呀,不过就是有些酸,但吃饱了我们才有力气回去呀。
他抬眼,冰冷的目光扫过她的全身,少女的头发润湿,被她全部解下来,乖巧整齐地垂在臀部,纵使她的脸上有些许尘土,但乌黑的长发别在她精巧的耳后,衬得她的脸颊愈发小巧白皙。
她身上的衣衫也是湿的,像是刚刚淋了雨,下身穿着一件破碎的长裙,显露出穿着绸裤的修长美腿。
他垂眼看向自身,原本湿透的衣衫都已干燥,身上的伤口也被包扎起来,那些用来包扎的布料正是源于她的裙子。
瞥了眼嘉妩升起来的柴火堆,莫忘眼眸中的冷冽散去几分。
难怪他昏迷时,隐隐感受到身旁一片炽热,原来是她在生火帮他取暖。
算她有些良心,没白救她。
莫忘阴沉的脸色缓和几分,抬头望向山洞外,见洞外极其潮湿,还漫有水雾。
应是方才下了场大雨。
你出去过?他捂着胸口上的伤,艰难地坐起身来。
嘉妩答道:嗯,我去摘果子了。
莫忘的脸色又沉下来,道:不会等雨停了再去?蠢女子。
少女似被他骂懵了,有些吞吐道:额...我好饿,我怕你醒来了也饿。
他眸光微动,转而丢给她一个鄙夷的眼神:我又不是你。
少女还想在说什么,山洞外骤然传来一大片脚步声,莫忘立即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少女当即听话地阖上唇。
此时日头已经沉入山后,彻底隐去夕光,山洞外黑沉沉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莫忘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响动。
嘉妩小声道:会不会是有人找我们来了。
莫忘不答,又听了片刻,突然攥住她的手腕,道:快走,有狼!啊?嘉妩愣住,被莫忘扯着手臂,往山洞外奔去。
二人奔出山洞,乘着漆黑的夜色,用所剩不多的力气跑入一片森林中。
跑了许久后,嘉妩愣是没瞧见一头狼。
她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我,我跑不动了,会不会,是你听错了...莫忘斩钉截铁道:不可能,快些。
他紧紧握住嘉妩的手腕,脚下不停,快速往前跑。
而嘉妩今日受此惊吓,又累又饿,她娇弱的身躯实在经不起折腾,脚步一个错乱,踩到一枚尖利的石子,身子猛地超前扑去,结结实实地撞在莫忘坚硬的后背上。
刚好撞到莫忘的伤处。
莫忘闷哼一声,忍下痛意,但身后的少女却连呼痛的力气也没有了,她倚着他的身子,没骨头似的软软滑下去。
莫忘咬牙,转身将她拦腰抱起,继续往前跑。
怀中的少女双眼微阖,莹润的额前撞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淤青,她下意识搂住莫忘的脖颈,额头靠在他的胸前,意识变得昏沉。
由于剧烈的奔跑,他胸前的伤口溢出鲜血,染红了怀中少女的青丝和脸颊。
而少女炙热的呼吸,也险些烫伤他的胸口。
他腾出一只大掌捂在嘉妩的额头前。
滚烫的温度源源不断灼着他粗砺的手心。
该死,该死。
她发热症了。
莫忘深呼一口气,愈发加快了脚步。
此时,林子周边出现了成千上百双绿眼,在暗处冒着幽光。
莫忘察觉到这些物种的逼近,他飞快瞥了一眼四周,一手拔出腰际的匕首,朝狼群数量最少的方向奔去。
希望能借此突围出去。
周边的狼群见他有所行动,也迈开了腿矫健奔来,试图将他包围在狼圈之中。
在快要接近狼群时,莫忘想着跳上树去,避开那些狼,而狼群却像是预判了他的意图,正当他要上树时,黑狼们双腿一蹬,朝他要跳上去的地方扑了过来。
莫忘不得已改变方向,重新落回地面,狼群们见他身受重伤,还抱着一名女子,肆无忌惮地朝他扑过来,张开血盆大口。
他举起匕首,刀起刀落,手段狠厉,扑过来的狼被切成两半,尸,体碎在地上。
其余的狼见此,竟也不畏惧,反而越发凶猛,前仆后继地朝莫忘发起进攻。
纵使莫忘身手再好,也架不住它们数量之多。
杀掉一批又一批狼后,莫忘渐渐体力不支,身上的血也越流越多,慢慢在脚下浸染一片。
一只狡猾的公狼趁他不注意,绕到他身后,猛地一跳,朝他的颈项咬过来。
待莫忘回头,那头公狼尖利的牙齿已经近在咫尺。
就要一口咬中他时,骤然飞来一支长剑,哗——的一声,在空中划过一道银光。
公狼瞬间狼头落地。
握着长剑的男子扶起莫忘的手臂,道:走!刀光剑影和着淡淡的月光,莫忘瞧清了身侧男子的脸。
是那日去火宴上出现的少将军——周沐风。
莫忘记得自己跳下去救怀中这个女人时,周沐风也跟着跳下来了。
只不过后来因为江中水流过于湍急,周沐风朝他们游过来时不慎撞上了江中的凸石,最终被江水冲散。
他们一起坠入了瀑布之下。
周沐风边跑边问:嘉妩怎么了?。
莫忘道:她累了,并且发了热症。
周沐风望了眼他怀中气息微弱的少女,又问:她身上怎么都是血?这是我的。
周沐风默了默,道:你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把她交给我吧,你会轻松一些。
不了。
莫忘望了眼怀中的少女,当即拒绝。
三人在黑夜中飞快往前奔跑,而后面的狼群却还在穷追不舍,仿佛不将他们撕碎誓不罢休。
过了许久,三人皆开始体力不支,力困筋乏,脚步也不由得慢了下来。
但身后的狼群精力却十分旺盛,它们分作两批,一批在前面跑累了,便退到后头去慢跑歇息,等第二批狼跑累,第一批再顶上去。
但莫忘他们只有三个人,四条腿。
他们一旦慢下来,也就意味着狼群离他们越来越近,危险亦在步步逼近。
莫忘能感受到怀中少女的气息越来越烫,也越来越弱。
他剑眉微蹙,盯着前面漆黑的林子深处。
你认得路?莫忘问周沐风道。
周沐风略微喘息答道:是,苍穹山我从前常来,这里是猎场。
你能以最快的速度送她回安远侯府吗?莫忘十分冷静,面上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周沐风望向莫忘怀中的姑娘,郑重点头:我可以。
莫忘停下脚步,道:你将她送回去,我去引开狼群。
周沐风怔了怔,接着拒绝道:不可,你身受重伤,我们一起走。
周将军,眼前的情况你该请楚,狼追上我们只是时间问题。
莫忘瞥了他胸口带血的衣襟一眼,嗓音寒凉,亦如冷月。
周沐风凝视了他片刻,道:好,你自己小心些,撑住,我会找人过来救你。
他伸手去抱莫忘怀中的姑娘。
面前一身是血的男子却突然双臂一僵,紧紧圈住少女的身躯。
周沐风抬头与他对视,目露疑惑。
莫忘的双眸深邃,如一片深海,叫人瞧不出什么情绪,但却足够摄人心魂。
护她。
周沐风顿了顿道:你放心,我会用命护她平安。
你最好说到做到。
莫忘慢慢松开了怀中的姑娘。
周沐风接过嘉妩,离开前又道了句:你自己小心。
待他离去。
月夜下,浑身是血的少年转身。
不远处,是如豺似虎的恶兽。
他用淌着鲜血的手掌,握紧那支残破的长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