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惊慌从绿萼的脸上划过。
她强装镇定道:这, 这是姑娘您的茶,您的茶杯,我, 我用怕是不太妥当。
但她断断续续的声线还是将她的心慌暴露无疑。
嘉妩似笑非笑:有何不妥当,我同意你喝。
她将手上的茶杯送到绿萼唇边, 作势要给绿萼灌下去。
绿萼见嘉妩一副动真格的模样, 面上的镇定被撕裂出一道口子, 她死命挣扎着, 一把撞翻了嘉妩手中的茶杯。
黄绿色的液体和着茶叶,洒落一地。
有几滴还溅在嘉妩淡红色的裙子上, 留下几个晕点。
茶杯也在地面碎成了好几瓣。
嘉妩面无表情地蹲下身来道:绿萼,你在怕什么?你跟我说说,里面究竟有什么?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绿萼紧紧咬着唇,我什么也不知道。
嘉妩声音微冷, 道:你和裴永卿的事, 我都已经知道了, 我现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你自己坦白。
绿萼听嘉妩说出裴永卿的名字, 惊愕地张大眼, 瞪了嘉妩一眼,又回头去瞪着立在一旁的红英。
是你!红英,你背叛我!是你泄露了我们的秘密。
红英瞧见她充满怨气的目光,走过来,跪在嘉妩脚下。
姑娘, 教出这样的妹妹, 是奴婢的罪过, 还请姑娘降罪。
绿萼放肆地笑起来:哈哈哈,红英,到底谁才是你妹妹啊,你不袒护我也就罢了,你还背叛我!我为了摆脱奴籍,我有什么错?红英,你想当你一辈子的奴婢,你便当去吧,你三番两次背叛我,今日我们的姐妹之情便就此尽了,我绿萼能摊上你这么个姐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红英任由她骂,闭了闭眼,跪的笔直,一语不发。
嘉妩见绿萼死不悔改,冷冷道:绿萼,我想你弄错了,红英有你这样的妹妹才真真是生生不幸,你不是想脱离奴籍吗?绿萼,你知道么?一开始我便打算着,过几年待你们大些,我便帮你们恢复自由身,再给你们选户好人家,置办些体面的嫁妆,让你们嫁过去做正妻。
而你呢,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一次又一次恶意伤害身边的人,我给过你许多机会,你不懂得珍惜。
呵呵,你说的真好听啊,还不是要逼我们去嫁给那些凡夫俗子,我才不要!绿萼仰起头,朝嘉妩喊道:裴二公子答应过我,他会给我侧室的位置,他不会亏待我的。
我真是想不明白啊,一个裴国公府还填不了你的野心,你偏偏要嫁去周家,裴二公子比之周二公子,到底又哪里逊色了?你为了嫁给周沐风,不惜羞辱退婚裴二公子!嘉妩听她这席话,笑了笑:敢情你觉得是我负了裴永卿?我不该退了裴家的亲事是么?难道不是吗?嘉妩叹了一口气,忽然觉得有些累了,她寻了个干净的绣墩,坐下来。
你当真以为嫁给裴永卿做妾,就能过上好日子吗?如裴永卿这样的人,他是国公府嫡子,将来会有不少小官前仆后继给他送女人,其中不乏家事比你好,容貌比你漂亮的,绿萼你什么都没有,拿什么立稳侧室之位。
你以为人人都如我父亲那般,只娶一个夫人吗?而且,你就如此确信,他会遵守承诺?绿萼注视着嘉妩,咬了咬唇:我就是知道!裴二公子品行高洁,他一定会信守诺言的。
嘉妩笑出声:他品行高洁,那他为何要用不入流的手段将你哄骗出府,在小酒馆里要了你的身子?他若为真正的正人君子,为何不等到迎你进门后,再行此事?我,我......他......绿萼被她问住,张开嘴,半天也只吐出了两个字。
嘉妩表情淡漠,抚了抚衣袖,道:事到如今,你做下这等事,我决定不再纵容你,安远侯府也供不起你这尊大佛,我会跟感业寺的姑子们打声招呼,将你送过去,不是要你剃度,只是想让你在那修养身心,洗一洗身上的戾气。
绿萼闻之,大惊,整个人都僵住了,原以为以嘉妩的性子,再怎么动怒也只会如之前那般将她罚去府正院。
万万没想到,她要赶自己走!还是赶去感业寺。
据说那里收留了许多从官邸中打发出去,品行不端的下人。
环境也极其清苦,所有入寺之人每日都要受到极其严格的管教,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不,不,不!绿萼慌忙摇头,想上去扯嘉妩的裙子求情,却被身后的白薇死死拽住了。
她顿时变了一副嘴脸,声泪俱下道:姑娘,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姑娘,我认错,这次的事都是我鬼迷心窍,您饶了我这回吧,不要赶我去感业寺。
只要您不把我赶去感业寺,您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嘉妩双眸中出现一丝厌烦。
绿萼次次求饶的话术皆一模一样,换汤不换药,唯独少了那一份真诚。
次次嘴上认错,但私底下却屡教不改。
自己已经给她够多的机会了。
是她自己不愿珍惜。
嘉妩从绿萼身上移开目光,不再看她,道:我心意已决,你不必白费力气了,白薇拉她去见忠伯,告诉他我的意思。
白薇应声:是,姑娘。
绿萼被白薇拽着,就像是要去受刑,她一边走,一边嚎道:姑娘!奴婢真的错了!错了!姑娘原谅奴婢,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吧!姐姐!姐姐,姐姐快替绿萼求求情啊,绿萼真的知道错了,去感业寺,绿萼会死的!真的会死的......绿萼的痛哭声渐渐远去。
跪着的红英突然给嘉妩磕了一个头,道:姑娘,绿萼变成今天这副模样,奴婢这个做姐姐的有很大责任,是我没有好好管教她,才让她误入歧途,动了这些歪心思,险些害了姑娘。
姑娘,奴婢有一事想求姑娘成全。
嘉妩低头看她:你说。
奴婢想请姑娘成全,将奴婢也打发去感业寺,一来我可赎罪,二来我也能看着绿萼,不让她再闹下去。
红英道。
红英,此事与你关系不大,你大可不必如此,我想感业寺的师太们会帮我们教导好她的。
红英摇头:姑娘,发生了这样的事,红英已无颜面再留在姑娘身侧了,请姑娘成全。
说完,她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嘉妩见红英已下定决心,叹了口气道:好,不过我只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我会来感业寺接你。
红英道:奴婢多谢姑娘成全。
------接下来的几日,嘉妩皆待在自己的书房中,不是在谋划着如何找出在琼星阁上对自己下黑手的那个人,就是在读前几日没读完的库房账册。
偶尔周家兄妹过来,和她们兄妹一同商议找凶手这事。
待他们共同商议好的计划敲定后,嘉妩便在房中专心看没看完的库房账册。
经过几日的认真研读,她终于能顺畅地看懂账册,并在闲暇时前去库房对账。
这也是为她日后要施行的计划做准备。
然而这两趟下来,她便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账册上的记录,跟库房中许多物件的数量都对不上,大量的物件不翼而飞,偏偏库房中的人寻了许久还找不出来那些不见了的物件。
而且他们托词也很多,说物件太多,找起来很麻烦,改日若是找到,再来请嘉妩过目。
嘉妩见他们人多势众,当即没说些什么,只道了一声好,便离开库房。
她皱着眉回到芳菲院,见院门外立着两个护卫,唯独没有莫忘。
这才想起从玉泉山回来后,她就没见过莫忘,只前几日听红英说过他受了伤,在修养。
嘉妩走过去,问其中一个护卫:莫忘呢?他身子可好些了?护卫道:回姑娘,属下今早瞧见他去了库房,至于他的身子怎样,属下这几日看他能走能吃能睡的,应该没什么大碍。
库房?他去库房做什么?对了!嘉妩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为了引诱莫忘拿府里的东西,将库房的钥匙给了他。
这个护卫说他去了库房,可她刚从库房回来,压根就没在库房看到过他。
他该不会藏在库房某个她看不见的角落里,悄摸摸地偷拿库房中的东西吧。
库房中的物件少那么多,会不会......嘉妩给那个回话的护卫道了谢,转身就折回库房去。
---库房阁楼的第四层,放置了整个库房中最宝贵珍稀的物件,如金银玉器,宝石挂件。
因此第四层阁楼的门上,装有专门的铜锁,需要与之配备的钥匙才可将铜锁打开,进入四层阁楼之中。
而这把钥匙,目前府中只有三个人有。
远去边疆的安远侯,管理库房的马姑姑。
还有莫忘。
此时的莫忘,正双手环胸,坐在四层阁楼的小窗前,他面色冷淡,盯着阁楼下的碧溦湖。
高楼上的风撩开他眉骨边的碎发,露出几道浅浅的伤痕,是那日在苍穹山留下的。
他坐在高处一动不动,任由冷风从他的喉间颈部,灌入他淡薄的衣襟内。
这几日他身子好些了,也能行走自如,但他没有如之前那样去芳菲院外守着,而是来到库房,原本他是想找个最高最清净的地方,独自一人待着。
但库房五楼是马氏和一众账房先生日常处理事务之地,吵得很,他便来到了四层。
在这里,他一样可以远离世俗,远离那个让他心烦的女子。
她不是让他帮着看库房吗?那他便来此地看着,反正是她的吩咐,他这不算是擅离职守。
正想着,不远处的货架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似是有人在将上面的东西搬下货架。
眼下安远侯不在府上,有这里钥匙的,只有马氏一人。
平日里马氏进来可不会如此小声。
莫忘跳下窗牖,走到货架边,只见两列货架之间,一个府丁正在立在其间,拿起货架上整齐摆放着的檀木盒,扒开自己的衣襟,打开那木盒就往自己的衣襟中倒。
什么人。
莫忘冷冽出声。
那府丁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朝他望过来时,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正是管家邓忠的儿子邓守用。
之前在嘉妩还没遇见莫忘时,就是他带头欺辱莫忘的。
老熟人见面,邓受用刚吓得发抖的手臂也不抖了,嬉皮笑脸道:是你啊,你怎么会在这?你有钥匙?莫忘瞥了眼他手中的檀盒,道:放回去。
邓守用不将他放在眼里,道:关你什么事啊,识相点滚远一点。
话毕,他捂好衣襟,打算要走,莫忘双眼一眯,迈开腿三两步走到他身后,扣住他的右肩。
放回去。
邓守用抖了抖肩,见挣脱不开莫忘,他翻了个白眼道:爷警告你,爷的事你最好少管,否则爷可不管你现在是被谁罩着,你信不信等爷出去照样弄死你。
他放着狠话,但似乎丝毫没有威慑到身后的男人,肩上那只手掌反而越钳越紧。
莫忘带着寒意的眼眸中浮现轻蔑,他反手攥住邓守用的后颈,拎雏鸡似的将他拎回之前拿东西的那个位置。
这次他多说了几个字:拿出来,放回去。
他这个动作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邓守用怒了,脱口骂道:莫忘!你个狗娘养的,听不懂人话是吧!你给老子放开!看老子待会不整死你,你别给老子搞这点清高,你个狗东西来这里,还不是想着那点宝贝,你自己没胆拿,看老子拿了你就眼红老子......唔......莫忘面不改色,挥手往邓守用的腹部砸了一拳,砸得他当即闭上了嘴。
若是平时他的经脉未断,此时邓守用铁定要被砸得吐血。
我等着你来教训我,但现在,你先把东西放回去。
莫忘道。
狗...狗娘养的......什么东西...邓守用骂骂咧咧的,依旧护着自己胸前,不肯动。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利索地说道:楼上马姑姑就是我娘,到时候把她唤来了,我看她是帮你还是帮我。
莫忘扬了扬一侧的长眉,再度举拳。
此时货架的另一端出现一名少女:你们在做什么?莫忘闻声停手,往少女的方向看去。
她未施粉黛,却朱唇皓齿,杏面桃腮,白皙的面容上容光焕发。
可见他不在的几日,她休养得极好。
邓守用趁机甩开莫忘的手,逃到嘉妩身前,恶人先告状:姑娘!这人在此鬼鬼祟祟不说,还打奴!实在是太恶劣了!嘉妩的目光落在莫忘身上,道:莫忘,你在这做什么?莫忘睨她一眼,缓步而来,到二人面前。
邓守用瞧见他冰封似的眼神,不由地浑身瑟缩一下,正打算开溜,莫忘再次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拖回来。
然后当着嘉妩的面,一把撕开邓守用的外衫衣襟。
哗啦——瞬间,一大堆金银玉器失去依靠,从邓守用身上掉落出来,砸在地上,响起一阵动听的叮当脆响。
他偷东西。
莫忘道。
邓守用面色涨得通红,反驳道:谁偷东西啊!你别冤枉好人,这是我娘让我来拿的,是要查验的物件!他连忙收拾好衣衫,转头对嘉妩道:姑娘,您别听他瞎说,他就是怨我之前打过他,他故意在这污蔑我,给我泼脏水呢,您看姑娘,这下好了,不少东西都被砸碎了,姑娘您可要狠狠治他的罪,最好将他交到府正院!嘉妩面色凝重,望了他们二人两眼,道:你二人各执一词,眼下我也不知谁说的是对的,不如这样吧,守用你在这等着,我上楼去问问马姑姑,看她是否差人下来拿了这些物件。
这事好办,一问便知。
邓守用听她这么说,有些急道:姑娘,奴随您一同去吧,奴可不敢再和这人待在一处了,您若是一个人走了,这人还不知要如何打奴,兴许您还没回来,奴就被他灭口死无对证了。
说着,他一个大男人居然在莫忘和嘉妩面前挤出几滴眼泪来。
莫忘冷笑了一声。
嘉妩道:不会的,莫忘,你不许再打人了,听见了吗?莫忘没理她,算是默认。
守用,他不会打你的,你放心好了。
嘉妩语气很温和,我也不是不信你们二人,只是这事闹到我这里,我自然要秉公处理,你们都安心,我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恶贼。
嘉妩说完转身朝门外行去。
邓守用这会子彻底急了,小跑着上前拉住嘉妩的衣袖,还未来得及开口哀求,就被莫忘猛地往回一拽。
他踉跄着几步撞上身旁的顶梁柱,手上却还紧抓着嘉妩的衣袖不撒手。
哎呀——姑娘啊!你看奴说什么来着,你一走他就对奴动手,啊——突然,邓守用惨叫一声,他身后粗大的顶梁柱上居然出现了一个暗门,暗门反转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他整个人都摔了下去。
连带着被他死死抓着的嘉妩,也一同摔下去。
莫忘见此,反应极快,在暗门快要闭合时,一闪身跃入了暗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