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邓守用被迫屈折双膝跪在地上, 他不断挣扎,蜷着的身子犹如一只被困住的黄鳝,而周以光正似那钳住他不得动弹的铁钳。
他见硬挣不脱, 气急败坏朝嘉妩喊道:姑娘,您这是何意啊?奴做错了什么?您要让其他府上的人来作践奴?一旁的马姑姑瞧见自己的亲儿子被人如此对待, 浑浊发黄的眼中挤出几滴泪, 道:姑娘啊, 守用他究竟做了什么错事?你好歹说出来, 让我们都听听,他若当真有错, 我这个做娘的会先提您收拾了他,绝不会因他是我的儿子就姑息他,包庇他。
马姑姑是府上的老人, 在侯府中资历老,颇有话语权。
她这话一说出口, 人群立时交头接耳, 发出不小的躁动。
不少人觉得嘉妩最近的变化着实是大, 从前她从不插手府内府务, 只安安静静地做她的府邸贵女, 每日只醉心于琴棋书画。
而近些日子, 她不仅开始查账册,还从外头找来了帮手,要掌控整个侯府。
嘉妩端坐在阁楼的精雕画角屋檐下,她面带清浅的笑意,语气从容道:前几日, 我查阅了库房近三年来的账册, 在阁楼清点时发现不少处错漏, 马姑姑,你先前同我说的是库房物件众多,要一一清点费时费力,你说待你找到那些物件之后,自会同我汇报,那请问,如今您都寻到那些物件了吗?马姑姑听之,眼皮一跳,道:姑娘明察,姑娘吩咐的事,老奴自然是兢兢业业去完成,丝毫不敢懈怠,这几日老奴为了寻出姑娘要清点的东西,已经几天几夜都没合眼了,前日姑娘还未封库房时,老奴每日都在库房内待上少说八九个时辰,老奴是万万不敢将姑娘的话当作耳旁风呀!姑娘若不信,也可以问问库房其他人。
她瞪大了眼看着嘉妩,一双精亮的眸子里像是点燃了两把白色火炬,泛着灼人的光,一张嘴皮子更是能说会道,配上她那情真意切的神情,令在场不少人为之动容。
而嘉妩却面不改色。
若是换做上一世,她见此一定会自责,并且自我怀疑是不是做错了,误会了这个看似对嘉府忠贞不二的婆子,但她活了两世,前世她在东宫的那三年,见到了太多表里不一,狗仗人势的姑子。
如今的她,再也不是上一世那个天真单纯,又愚不可及的嘉妩。
真是辛苦马姑姑了,您忙活了那么些日子,可有将我交给你的事办好呢?嘴上说得再苦再累,可若是不能将主子吩咐的差事办好,一样不是个好奴。
马姑姑道:回姑娘,经过老奴和账房的日夜不休地寻找,暂且寻出了一部分。
嘉妩道:一部分是多少?我要全部,所有。
她顿了顿,不等马姑姑开口,又道:马姑姑,您是府上最有资历的老人,我也相信您对嘉府的忠心,如您的资历一样深厚。
您掌管库房多年,想必早已对库房中的物件摆放位置了若指掌,前日您说您年纪大了,有些事忘了,我也并非是个不通情达理之人,于是便多给了姑姑您三日,这三日里,姑姑还未想起全部吗?马姑姑面色一僵,正如嘉妩所说,她掌管库房已有十余年,这十余年里她日日和库房中所存的物件作伴,照常理来说,她若是个称职的管理者,即使库房内珍宝众多,她也理应对库房的所有物件都如数家珍,且能在短时间内找到珍宝的储藏位置。
而嘉妩给了她三日,她自己也说每日都在库房寻八至九个时辰,却仍然没有将嘉妩交代给她的任务办好。
如她这般精明且资历老的奴婢,办不好这样的小事,确实很难不让人怀疑其别有用心。
马姑姑额前冒出细细的冷汗。
她没想到平时柔柔弱弱的姑娘,今日竟会变得如此难以琢磨,半点也不容她糊弄过去。
但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能落了下风,否则今后她还有何颜面在库房众人面前立威。
姑娘,实在是库房中物件太多,老奴......她气息有些许不稳。
嘉妩淡淡地瞥了马姑姑一眼,道:姑姑累了,先去一旁歇着吧,等想好说辞,再来回我。
邓守用,你可知今日我为何要找你来么?嘉妩看向跪在地上的邓守用,问道。
邓守用亲眼瞧见自己的亲娘马姑姑被嘉妩镇住,他原本嚣张的气焰顿时减弱不少。
这周边被护卫围了个水泄不通,而这些护卫他一个也不认识,全是向着嘉妩,只听令于嘉妩的新面孔。
他愈发不敢再轻举妄动,隐隐猜到嘉妩寻他所为何事,当即心虚不少,道:奴,奴不知,还请姑娘明示。
嘉妩笑了笑道:几日前,我偶然在库房四层见到了你,这事你可还记得?邓守用一听,心中登时漏了一拍。
果然是这事!记,记得...他唯唯诺诺道,那日奴同姑娘说了,是我娘要我来取些物件的。
邓守用抬头看了一眼嘉妩的脸色。
嘉妩面带笑意,若一尊菩萨像般端坐在那。
可是,我这几日命人在你房中找到了不少东西。
嘉妩不紧不慢地抚了抚衣袖,对另一名护卫道:抬上来。
护卫得令,吹响一声哨响,紧接着来了六个护卫,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之下。
六个护卫间,两两抬着一顶巨大的黑漆木箱子。
每个黑漆木箱子估摸有八尺长,三尺宽,装下三个活人绰绰有余。
邓守用瞧见这个阵仗,吓得双腿发软,控制不住地在周以光脚下发起抖来。
这三个箱子里的东西是何物,没人比他更清楚。
嘉妩一挥手,让人将那几只箱子打开。
只见里面摆放着满满的金银玉器,当票银票。
邓守用,你偷偷将府上的东西顺出去变卖,可知犯的是何罪,在大离律法中又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邓守用心慌意乱,两个圆滚滚的眼珠子在深深凹进去的眼眶中不断地滑滚。
马姑姑见状抢答道:姑娘,一定是有人要陷害我们母子,姑娘且不可听信旁人的挑拨离间,一定要明察秋毫,还我们母子清白啊。
涉及到亲生儿子,她俨然已经心急了。
嘉妩唇边弯起的弧度愈深,柔和却有力量的声音在空中漾开。
马姑姑,您老放心便是,这些当票上白纸黑字皆印着邓守用的名字,和他的朱砂手印,试问谁能逼着他去做这些事?为确保万无一失,当铺那边我已派人去问过,邓守用做的这些事,全是他自愿的,无人逼迫。
马姑姑,邓守用,你们身为嘉府的下人,却对主子欺上瞒下,盗窃府中财物,不知悔改,该当何罪?白薇告诉他们二人。
白薇上前一步,震声道:大离《律法》有云,凡盗窃主人家财物者,轻则剁指,重则凌迟。
邓守用听了这些话,这下浑身都软了,彻底怂倒在地上,满头大汗淋漓。
嘉妩道:邓守用,你还不认罪吗?听到嘉妩唤他,邓守用耷拉着的头骤然抬起,他惶恐地看了嘉妩一眼,望向自己的娘马姑姑。
马姑姑也朝他看过来,二人似乎再用眼神交流,商量对付嘉妩的计策。
可嘉妩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与此同时,在场的婢女和府丁们亦人人自危。
他们之中也有不少手上不干净之人。
平日里安远侯夫人贺氏因身子骨不好,并不会过多参与管理府中事,府上又没有少夫人,因此府务全落在了这些下人手中,时间一久,没人压着他们,他们难免无法无天起来,暗地里做些偷鸡摸狗,见不得光的事,并且越来越放肆。
这个偌大的安远侯府,也该要整顿一番了。
嘉妩从绣墩上立起来,她缓步走下高廊,朝在场所有的府丁和婢女们说道:我知各位在嘉府为奴,多有身不由己之难处,因此我打算着等你们年岁到了二十又五,便将卖身契还与你们,让你们恢复自由之身,年岁已过二十又五的,即刻便可拿回自己的卖身契离府。
府丁和婢女们闻之,眼前一亮。
当真有这样的好事?姑娘要还我们自由身?啊,会不会有什么条件啊?嘉妩道:自然是有条件的。
众人即刻噤声,竖着耳朵听她接下来的话。
嘉妩环视场中众人一圈,道:条件便是,你们必须将你们从库房中拿出来的东西,还回来,还有多少便还多少。
她话音刚落,场下人面面相觑,进而又开始窃窃私语。
若他们此刻把东西拿出来了,那岂不是直截了当地告知嘉妩,他们偷拿了库房的宝贝吗?到时候嘉妩翻脸不认人,将他们一个个送去官府,那他们又该如何是好?嘉妩见府丁和婢女们都杵着不动,几乎一眼就看穿了他们的那点小心思。
我以我本人性命起誓,若你们交出了库房中的东西,我非但不会追究你们的罪责,还会履行之前的承诺。
从此以后,之前库房中的那些事,我会将其当做过往云烟,一一忘却。
此间誓言一发,场中所有的人皆是一惊,连马姑姑和邓守用也不例外。
只要放回在库房中偷拿的东西,嘉妩不仅不会追究,还会允他们在二十五岁那年恢复自由身。
而且,她说的是他们能放回多少便放回多少,并没有强求他们将所有从库房中顺走的东西拿回来。
如此好事,不禁引得不少人心思动摇。
作者有话说:妩妩正在成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