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妩趁热打铁道：我只给你们一个时辰, 你们可要想好了。
府丁和婢女们面面相觑，伫立在原地，过了片刻有个冒进的府丁跃跃欲试, 主动起头往自己的住所奔去。
见有人开始行动，剩下的府丁婢女们不再迟疑, 三三两两相携跑回去搬东西了。
最后场下只剩马姑姑和邓守用还跪着, 二人对视了一眼, 眼中出现慌乱。
他们朝嘉妩望过去, 见她回到阶廊，坐在绣墩上, 正同自己身边的婢女说小话，半分眼色也没分给他们母子。
马姑姑在心中隐隐生出不忿，但她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从前以她在府里的声望, 也算是侯府半个主子，平日里谁不要尊称她一句姑姑？连侯夫人贺氏都要给她三分薄面。
而今日, 凭什么这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也敢在她面前卖弄手腕, 随意羞辱他们母子。
她虽为奴, 但何时又受过这样的屈辱？最可气的是, 自己偏偏被人拿住了把柄, 明面上反抗不得。
那嘉妩毕竟是府上的嫡女, 她不能跟其彻底撕破了脸，更何况嘉妩还当着众人的面承诺了要放他们自由，能让自己的儿子邓守用在二十五岁那年脱离奴籍，这是多么大的一件便宜事，不捡白不捡。
马姑姑开口唤嘉妩道：姑娘, 姑娘。
嘉妩缓缓朝她看过来：马姑姑, 你有什么话要说？马姑姑道：姑娘, 您看用儿从库房中拿的东西全在这了，用儿他方才也同我说他知道错了，愿意给姑娘做牛做马，弥补自己的过错。
她转头训斥邓守用道：逆子！瞧瞧你做出的好事！你连为娘都骗，拿了府里那么多物件，回去看我不打断你的手！还不快同姑娘认罪，若再拖拉嘴硬，就是姑娘再宅心仁厚也饶不了你！邓守用见马姑姑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自己身上，还朝自己大吼大叫，逼他认罪，他面上浮现出一丝不可思议。
但他即使再蠢，他也明白马姑姑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护他，也是为保住这些年他们积累下来的财富。
他立即趴跪在地，不断朝嘉妩磕头认错：姑娘，姑娘，都是奴的错，是奴被猪油蒙了心，一步错步步错，拿到最后，奴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这次奴要感谢姑娘，多亏姑娘帮奴及时止损，才没让奴继续错下去。
姑娘奴认罪，您要怎么罚奴都行，但千万别将奴送去官府啊，姑娘！这时最早去搬物件的那一批人回来，他们用箱子将自己从库房拿出来的物件装好，放在阁楼前面的空地上，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回来，纷纷将手中抱着的箱子堆在一处。
嘉妩轻描淡写地瞥了眼地上不多的箱子，问道：所有的都在这了吗？可还有未拿出来的东西？那些府丁和婢女们连忙摇头。
姑娘，都在这了。
之前那个冒进的府丁点头哈腰，开口道，姑娘奴的年岁已至二十又五，不知姑娘现在可否放奴出府？嘉妩抬眼望向这个府丁，瞧见一张肥头大耳的脸，他的眉眼极其疏淡但双唇却紫红厚大，看着有几分不正派。
她顿觉此人眼熟，问道：你是？那府丁奉承笑道：奴名叫李顺，大伙都唤我顺儿哥。
顺儿哥。
嘉妩脑海中隐隐有些许印像。
她记得这个李顺似乎经常跟在邓守用身后，在府中作威作福的次数也不算少数。
她笑道：你说自己所拿的东西都在这了？李顺眉开眼笑道：回姑娘，都在这儿了，姑娘要不要看看？他指了指自己脚下的小箱子。
嘉妩笑了笑，话锋一转对周以光道：既然如此，周大人，你带几个人去李顺的住处，好好搜查一番，看看他是否真的将仅存的东西都拿回来了。
周以光道：领命，属下这就去办。
嘉妩此话一出，李顺顿时傻眼，他连忙道：姑娘，您这是何意？嘉妩道：李顺，我信你是真的把东西都拿出来了，绝无私藏，而眼下我这么做只是为公平起见，毕竟府上并没有这样的先例，要放你走，当然要向大家证明你的清白和诚信，怎么李顺，你是还有别的异议吗？李顺讪讪一笑，道：姑娘，您，您说的是......他说完这句话，幽幽闭上嘴，面上保持着镇定，但实际在袖中不断快速搅动的手指，已经将他的惶恐暴露得一览无余。
从府上顺走据为己有的金银玉器，他只拿出了一小半放在脚下这个小箱子中，剩下的那大半，被他藏在床底下的那个坑中。
他压根就没想到嘉妩会去派人，去他们的住所再查一次。
凡是嘉府的东西，每一件上都标有嘉府独有的印记，若是被找出来，他根本就无从狡辩。
李顺咬了咬牙，浑身冒汗，眼下那个护卫已经带着人去了，他也只得在心中暗暗祈祷，他们发现不了他藏得东西。
而这时心中惶遽的人不只李顺一个，还有在场的不少下人。
他们同李顺一样不老实。
哎呀，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东西没搬出来，我再去搬。
我也是我也是。
是的，方才脑子懵了，没想起来。
那些下人装模作样，再次朝自己的住所跑去。
青梅见此，忍不住笑出声道：姑娘，您还真是料事如神，就知道他们不会一次性将东西都拿出来。
嘉妩笑而不语。
过了一会儿，周以光带着人回来，抬来了满满两大箱东西，两个涂着红漆的大箱子，丝毫不小于地窖中那些装银两的黑箱子。
嘉妩问道：这些可都是从李顺的住处搜出来的？周以光道：是的。
李顺见状，脸色大变，险些被吓傻。
他立即颓然倒下，趴跪于地：姑娘，姑娘奴......奴...奴这是忘了...奴不是成心的啊。
嘉妩轻垂眉眼，道：李顺，我也不是傻子，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是傻子。
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
姑娘，姑娘，您要信奴啊，奴是真的忘了！您要信奴啊！嘉妩问场下众人道：大家伙说说，换做是你们，你们会相信李顺这番话吗？这会子已折回来不少人，地上装着物件的箱子也比之前多出三四倍。
看样子，这次下人们都不敢再私藏物件。
他们用眼神交流，面露迟疑，仿佛不知该如何答才好。
一时间场下寂静不已。
李顺转头对那些人道：你们快说说啊，你们方才不也说了自己忘了物件没拿吗？你们帮我求求情吧。
然而他一个人在那说了许久，语气中渐渐带着央求，仍是没有一个人出来替他说话。
众人都撇开他投来的目光，低着头沉默不语。
从前李顺仗着自己跟随邓守用，便眼高于顶，不将府上的其他下人放在眼里，还经常狗仗人势欺压他们，抢走他们应有的福利，眼下没人愿意向着他，也算是他孽力回馈，自作自受。
李顺有些绝望，他终于在心头生出了些许悔意。
但此时后悔也已经晚了。
只听嘉妩道：周大人，我要再麻烦您一件事。
姑娘您说。
烦请您清点一下从李顺屋子里搜出来的物件儿，清点完以后，将人先扣下，待过几日府邸解封，将人和物件数量及其价值一并送到官府，交给官府去办。
是，姑娘，属下立刻就去办。
李顺听了面色大变，嚎啕大哭起来：姑娘，姑娘，奴知错了，您不能这样对奴啊！姑娘！周以光做起事来相当果断，二话不说便用布堵住了李顺的嘴，并命人将他拖离库房。
姑娘！奴真的知错了，奴再也不敢了姑娘！姑娘您行行好，放了奴吧！奴这辈子给您做牛做马，给您当狗来弥补奴的过错啊姑娘——李顺在被拖走时，口中还在不停地哭嚎。
求饶声渐行渐远，嘉妩睨了眼地上摆得满满当当的箱子，对空地上的其他人道：你们呢？这回都交齐了么？下人们胆战心惊，唯唯诺诺道：交齐了交齐了姑娘。
嘉妩面上又浮起温和的笑，道：交齐了便好，之前我说过的话，你们放心，都算数，你们之中超过二十又五岁的，五日后便可到我这里来领了卖身契。
还没到年纪的，便再等几年。
场中人皆眼前一亮，原本被吓得面如菜色的容颜重新焕发光彩。
白薇借机敲打他们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凭着你们做下的事，若是换做别家主子，早早便交你们去官府处凌迟之刑！你们能有这样的好待遇，全因姑娘心慈仁善，宽宏大量。
怎的你们一个个连感恩都不会了？下人们听了，顷刻间醍醐灌顶，赶紧地跪下身来。
多谢姑娘的大恩大德！今后奴们必然将您的恩德铭记于心，对姑娘马首是瞻！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姑娘真是大好人啊。
嘉妩的面色并无变化，嘴角还噙着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似是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藏在袖中的手掌心已被汗水浸湿。
毕竟这样的事，她是第一次做。
她看向马姑姑母子，镇定地道：马姑姑，我念你是府邸老人，半生都在侯府效劳，眼下即便出了这样的事，我也不否认这些年您为侯府献出的苦劳。
因而，我不打算重罚你，从今以后你将库房的钥匙交出来，回去安享晚年吧。
马姑姑抬起头，目露惊喜，转而又担忧起来：多谢姑娘，姑娘，那我儿守用他......他房中所有的物件都在此处了，绝无错漏，而且他方才也已经认错了，姑娘您宽仁大度，想必也不会重罚于他。
邓守用见了李顺的下场，愈发惊恐，又连着磕了三个响头，道：姑娘，奴认错，奴知错，姑娘，您要打要骂，奴绝不会有半句怨言，奴只希望姑娘不要将我送去官府，姑娘！他窄小的额头上磕出血来。
嘉妩不紧不慢道：邓守用，念及你知错认错，我不会将你送去去官府，但你自个瞧瞧，所有人中，就数你拿的东西最多，因而我决定，卖身契之事，你在其外，但这也不是说不允你在二十又五岁时恢复自由身，而是能否恢复要看你今后在府中的表现，你明白么？马姑姑和邓守用面色僵了僵。
嘉妩的意思很显然，就是说邓守用不同于场中其他的下人，能在二十五岁时拿到自己的卖身契出府，若他想顺利拿到卖身契，那么他今后在府中便不能再犯错，如若不然，他就会要和爹娘一样，一辈子在嘉府为奴。
但这已经比被送去官府处以极刑的结果，要好上千百倍。
邓守用万分感激道：明白，姑娘奴明白，多谢姑娘不杀之恩。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姑娘大恩大德，老奴一定毕生铭记！马姑姑也磕了个头。
额头触地时，她双眸中泛起冷光。
好一手恩威并施，好一手收买人心。
这个嘉妩，当真是好手段！她今日的这番大动作，即让大家记住了她的厉害，又为自己博得了一个宽宏大量的美名，就算以后那些下人们出府了，各各也只会传颂她今日的发放卖身契的恩德，又有谁会提起自己曾在嘉府偷盗，被嘉妩发现以后没收了所有财物的腌臜事呢？然而她表面要发放卖身契，还那些下人们自由，实际上，她只是想着借这个由头将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下人一一打发出府去。
但又因人数众多，一下子全赶出去，势必会影响到侯府的正常运作。
所以她便提出等那些下人到了二十五岁，再给他们卖身契。
而在这段时日，她好培养出一批新人，去接替那些下人手中的活。
如此一来，即便那些下人全部离府，也不会对侯府造成任何影响。
好一出一石多鸟！马姑姑眯了眯眼，一双浑浊的眸子藏入重重褶皱之中，闪烁着幽光。
看来今后，她还得多废些心思，好生关照关照这个嫡姑娘。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