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山, 烈日当空。
莫忘进入猎场后,独自一人穿行在葱郁茂盛的山野中,不远处的林子外, 响起骏马飞驰,和流矢穿过树林的声音, 重重叶嶂后, 影影绰绰可见那些世家贵子骑射的身影。
他们做猎替的, 是没有资格配备猎马的。
莫忘唇边噙着一丝冷笑, 攥紧手中的弓箭,继续往林间深入。
啾啾——此时, 一匹猎马骤然停在他的身后。
莫忘。
有人唤他。
莫忘脚下一顿,他回过头,见是周沐风。
周沐风从高大的猎马上一个翻身, 跃下马。
他手中提着一套上等弓箭,朝莫忘走来。
莫忘神情淡漠, 眼眸漆黑注视着他。
周沐风停在距离莫忘一尺外的位置, 将手中的弓箭抛给他。
莫忘, 这是给你的弓箭, 用这套弓箭狩猎, 会省力不少。
莫忘伸手, 稳稳接住那套弓箭,他身形稳重,连眼都没眨一下。
周将军何故给我这套弓箭?周沐风答道:我知你是代替嘉言来参与狩竞,猎场凶险,我看你带的武器简陋, 便想着给你送来一套精装, 以你的智慧, 在狩竞上拔得头筹应该不是难事,方才我问过圣上身边的内侍,这次狩竞中的佼佼者,圣上或会允其官职脱离奴籍,或会赐其一瓶清髓丹。
我也希望你能在狩竞中崭露头角,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听到清髓丹三字,莫忘双眼微眯,握着箭筒的手掌上加重了力道,手背上青筋鼓动。
他幽幽笑道:周将军倒是乐于助人,那便多谢周将军了。
二人对视着,莫忘眼眸深邃若一口古井。
周沐风深觉猜不透他,眉心微动,道:弓箭已送到,莫忘兄,保重。
说完,便重新跨上马背,策马远去。
莫忘立在原地,看着周沐风绝尘而去的背影,他的面色愈发讳莫如深,下一瞬,他抬手甩落弓箭。
啪嗒——弓箭撞上碎裂岩石,最终滚落到草垛之中。
他转身朝之前的目标方位行去。
此次苍穹山猎场中被投入了十只人工养殖的红狐,这次狩竞的规则之一,便是三日后谁猎得的红狐最多,谁夺得魁首的希望越大。
莫忘紧紧盯着前方,颌骨处的轮廓犹如被尖利的刀划出来的,隐隐散出戾气。
狩竞的魁首,他势在必得。
正想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莫忘立时敏捷回头,冷冷道:谁?只见不远处,一个男子正蹲在草垛中,将他弃如敝履的那套弓箭捡起来。
唉,这位兄弟,这个是不要了吗?你不要的话就给我吧!那男子见莫忘回头,从草垛中站立起身子,他面容清秀,身形略微瘦些,但也修长,男子身上穿着和莫忘同款的玄衣,可见他也是一名猎替。
莫忘睨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随你。
话毕,他掉头就要走。
这时身后掀起一阵风,猝不及防,莫忘还未来得及再次回头,却发现那男子已经移到他身后,与他仅仅一指远的距离。
他的心中顿时一凛,已经做好了要被刺伤的准备。
而料想的偷袭并未降临。
那人将手搭在他肩上,道:兄弟,我们一起走吧,这儿一个人是真的挺危险。
莫忘拍开他的手:少给我动手动脚。
啊行,不好意思啊兄弟。
男子抱着歉意地笑了笑,兄弟你这脾气还挺大的哈,一起走吧兄弟。
莫忘本想拒绝这个怪人,但他见这人的身手格外矫健,他思索片刻道:可,你叫什么?我啊,我姓崔,名定,唤作崔定。
嗯。
兄弟你呢?莫忘。
------日落时分,夕光瑰丽。
安远侯府门前,嘉妩还穿着那套织金云锦凤尾裙,长身玉立于侯府屋檐之下,她水润的乌眸中一片清冷,望着苍穹山的方向。
待落日下沉一寸,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一道身影。
男子驾着骏马飞快朝侯府奔来,晚风拂起他乌黑的长发,金色的日光照在他的玄衣上,勾勒出完好的身形。
嘉妩望了来人一眼,清澈的眼底划过一丝失落。
---莫忘策马回到安远侯府前,他远远便瞧见府门前等着一个少女。
放眼望去,她和今日晨时的打扮不大一样。
那时的她只着了一件紫荷印染素衫,一头鸦发垂在盈盈一握的腰后,小巧的发髻上仅仅簪了两支白玉珠钗固发,整个人温柔得如水中月,尤其是同她哥哥嘉言送别时,显得分外温柔小意。
而此时她妆容精致,高高的发髻上,一颗红宝石闪耀着晃眼的光芒,那一身织金朱砂色的罗裙,更是在一片金色的世界中曜如神灵。
他在侯府门前勒马。
一下马,便听见少女的唤声:莫忘,你回来了。
莫忘握住马鞍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他回头望向那张姣若秋月的秀容。
少女笑意盈盈,即使立在石阶上,额头也才堪堪到他的眉前。
她的嗓音宛若娇莺:辛苦了莫忘。
莫忘的视线划过少女的面容,在她动人的红唇上停了片刻,他移开目光,装作若无其事,一言未发步入府中。
而少女似是也不介意他的无礼,小步跟了上来。
行走间,她身上的馨香扩散地极快,直至占满他的全身。
一时半会儿,他竟有些恍惚。
不能不说,此情此景,像极了一个小夫人,出府迎接自己奔波在外,辛劳了一日的丈夫。
霎时间,他心口生出一片燥热。
身后不远处的少女察言观色,料到他心情不豫,声音纤细问道:莫忘,你今日可有受伤,若有的话,我命人去寻平伯过来。
莫忘对自身产生的反应,感到烦躁,他停下脚步,对她道:怎么,姑娘很希望我受伤?少女愣了一下,解释道:不是的,你若受伤了,我心里不会好过,毕竟你是替我哥哥去冒险。
莫忘勾唇扬起一丝冷笑,他逼问嘉妩道:你哥哥?仅仅是因世子,你才对我心存愧疚?唔,不是的...少女望着他的眼眸澄静若水,不仅仅是哥哥,还因为是你,莫忘,因为去的是你,所以我会担心的。
她的话软绵绵的,动听悦耳,似雨后晨风拂在脸上,又似饮下清甜的甘露。
莫忘侧开脸,不再同她对视。
日光照在他的一侧脸颊上,分明是濒临日落的夕光,却将他的面容灼得发烫。
他闭了闭眼,丢下一句:我很好。
,便大步流星地离去了。
---一脚迈入护卫所,莫忘刚要往自己屋方向行去,却听见几个护卫正在交谈的声音。
唉,你们听说了吗?那个李顺,要被送去官府了。
啊,出什么事了?据说是姑娘查出他偷拿库房的宝物,还有忠管的儿子邓守用,也因为这事被姑娘治了一顿。
那为什么只罚他们两个?不是说库房里的人都不干净吗?这事府里谁不知道。
那就不知道咯。
莫忘没再听,脚下不停,径直走入自己的屋子,反手上锁。
他坐在圆桌前,回想刚听来的话。
邓守用和李顺,此二人不就是他初来嘉府时,欺他欺得最厉害的两个?原本他想着,若那两人将他打死也便罢了,若是不能将他打死,总有一日,他会亲手拧断二人的脖颈。
而今日,她将二人料理了?莫忘又记起方才才府门前的那一幕,不自知地唇角微弯。
待他回过神来时,窗外已经彻底黑下来,他利索地一把扯开衣襟,露出健壮的上半身。
半边衣衫滑落,他肌肤冷白,肌理精壮,左手手臂上一道血痕敞在空气中。
那是一道箭伤。
莫忘的面色沉了几分。
狩竞果然如传闻所言,凶险异常。
在那些贵族子弟的眼中,猎替根本就与猎物无异。
他今日亲眼瞧见一个世家子,一箭将猎替射杀,再把那个猎替的尸体投入他的狩袋中。
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被那些世家子残忍地当作战利品。
他自身也将不例外。
莫忘的黑眸中涌现出嗜血的光,默默寻出绷带,给自己的伤口做简单处理。
时光易过,子夜降临。
莫忘稍作梳洗后,往库房地窖行去。
这会,嘉妩和周沐风已在地窖之中,经过这三日不停地挖掘,地窖通往溵河的密道已经竣工。
转移官银之事也由今日正式启动,近溵河密道口外,五艘大船正整装待发。
此时护卫们在周沐风的指挥下,两两之间搬起装着官银的墨色箱子,往打通的密道中走去。
嘉妩表示关怀道:周二公子,今日真是辛苦你了,从猎场上回来,又要帮着我府处理这些事,你若是累的话,我准备了屋子,你先去歇会儿,这里有我也是一样的。
周沐风摇头,面带温润的笑意:我不困,从前行军打仗,三天三夜不睡都是有的,这点又算什么,倒是你,若是困了,就先回去。
嘉妩也坚定地摇头:这是我嘉府的事,将你牵扯进来,我已是万分愧疚了,若此时我还有偷溜回去歇着,将你们丢在此处,这像什么话。
周沐风凝望她美丽的脸庞,唇边笑意更深,轻声道:我去帮他们,你力气小,在此等我。
嗯...好。
周沐风挽起袖子,加入了搬箱子的队伍中去。
眼下,他和他的手下之间,丝毫瞧不出上下级之分。
他们就如共同拼搏的战士,奋力苦干,挥汗如雨。
此情此景,嘉妩似是看到了他们在战场上齐心协力,一起奋勇杀敌的模样。
她不由动容,再不闲着,取了早便备好的洁净湿长手帕,过去分发给护卫们。
到了周沐风跟前时,他恰好双手抬起黑箱的一侧,正要和另一个护卫一起,将黑箱抬入密道。
豆大的汗珠自他的额前划下,浸润了他乌黑的剑眉,即将要落入他的凤眼之中时。
嘉妩连忙拿起湿手帕,帮他擦去这些汗珠。
若是汗珠真的滴入眼中,他该有多难受。
见他额头上都是汗水,她想着反正是顺手,不如一并帮他将额头上的汗都擦了。
周沐风将黑箱放入密道之中,有护卫在里面接下黑箱。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如初升朝阳般明亮,夹杂着暖意。
多谢。
清浑的嗓音有些沙哑。
嘉妩的面色变得不大自然,她撇开他的视线,仰头去看他额前的美人尖。
她踮着脚尖,窈窕的身子轻颤,柔白的手握住湿帕,细细替他擦汗。
而这一幕,方巧被步入地窖中的莫忘撞见。
作者有话说:周二哥哥动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