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皇后的这一胎会难产, 诞下一个死胎!上一世,她正是因为这一胎,最终导致身体亏空, 耗尽气血而亡。
嘉妩脸色大变,她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 面上尽是担忧惊愕之色。
不仅如此, 她还发现了一个诡异的变化。
她记得上一世周皇后怀孕, 明明是在她十六岁那年初夏, 而这一世,周皇后怀上身孕的这个节点, 却比上一世整整提前了一年多的时间。
她的记忆并未出错,上一世周皇后诞下死胎,身子骨亏损严重, 终日缠绵病榻。
不久之后,安远侯府被爆出贪墨案, 爹嘉昌锒铛入狱, 她四处求助无门, 不慎踩入裴永卿的陷阱之中, 被他药晕送去了东宫。
周皇后故去的那一日, 本想传召嘉妩入坤宁宫, 见她上最后一面,然而懿旨递到东宫,却没人愿意将周皇后临死前的意愿传达到嘉妩耳中。
不知是东宫中的人认为她没资格去见周皇后,还是东宫的人狗仗人势,并不把这位油尽灯枯, 即将逝亡的无子皇后放在眼里。
后来, 当她发现懿旨并赶到坤宁宫时, 坤宁宫大门外已挂满缟素,白绸飞扬,此起彼伏的哭嚎和震天的哀乐从宫中冲出,四溢到整个皇城。
钟楼的钟声敲响,伴随着内监尖利高亢的喊声。
皇后娘娘薨了——---阿妩,阿妩,你怎么了?周沐风见嘉妩突然脸色苍白,惊魂未定的模样,他眉头微蹙,唤了好几遍,嘉妩还是没应他。
他和衣握住她的手腕,道:走,我们去太医院。
二人还未走上几步,嘉妩忽然定住脚步,发散的瞳孔重新聚焦,似是回过神来。
周沐风见之亦止步,又唤了她两声:阿妩,阿妩?嘉妩抬起头,望向他道:抱歉润之,让你忧心了,我没事。
方才......嘉妩收拾好情绪,面上浮现柔柔的笑意,似一株雪芙蕖在清风中摇曳。
方才我思及一件可怕的事,不过眼下已经无碍了,润之,你不是还要去校场么?时辰快到了。
她提醒他道。
周沐风道:原本带你来储牧司,是想将这三只狐狸赠予你,但没想到阿妩你畏惧狐狸,是我考虑不周,抱歉。
嘉妩眨了眨眼。
他说她怕狐狸?定是方才自己失态的模样令他误会了。
润之,你误会了,我没有害怕狐狸。
她解释着,回头看了一眼兽笼中的狐狸,它们的模样十分可爱,我很喜欢,但是我没有养过狐狸,也担心贸然将其带回府上,也是交给下人们去养,而且我怕会养不好它们。
嘉妩停下,略微思索了片刻,道:这样吧,我回到府上好好专研如何饲养狐狸,今后也会常来储牧司看望它们,向这里的师傅请教,等有一日我有了独自将它们饲养好的能力,我再将它们接回府上,可好?也好。
周沐风颔首,望着身前少女的星眸中,温柔泛滥。
---安远侯府门前,祁案与两千骑兵仍然跪在原地,个个神色枯槁,面容憔悴。
一辆马车缓缓在府门外停下,车厢从里面被推开,周沐风弯腰步出车厢,他率先走下车来,随后车内出现一名少女。
少女提着橘色夹颉迎春福寿纹的襦裙裙角,由周沐风虚扶着,踩着脚踏落至地面。
润之,多谢你送我回来。
客气了。
周沐风道,阿妩,你进府上去吧,我片刻之后离开。
嘉妩乖巧地颔首,她迈出小步,朝府门内步去,刚走到门口,正好撞见嘉昌从里面行出。
妩妩,回来了。
嘉妩笑脸相迎,行了个万福礼:爹。
嘉昌的视线越过嘉妩,看向她身后立着的周沐风。
他唤了一声:沐风。
周沐风恭敬地作揖道:嘉伯父。
你送妩妩回来的?是的,嘉伯父。
嗯,有心了。
嘉伯父,我还要去校场,便不做多扰,先行告辞。
好,你去吧。
周沐风离开后,嘉昌径直迈下台阶,大步行至祁案身前,嘉妩见他如此,亦步亦趋跟上前来。
祁案的状态同其他骑兵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他虽骨头硬,桀骜不驯,但他也是人,几日的风吹雨晒,不饮不食,已经将他折磨得面色苍白,发丝凌乱。
他微眯着眼,似是在闭目养神,脊梁依旧挺得笔直,不似他身后的骑兵们,东倒西歪,只能勉强维持一个不像样的跪姿。
嘉昌抬脚,用脚尖踢了踢祁案的膝盖:年轻人,醒醒。
祁案缓缓睁开眼,慵懒地抬头,注视嘉昌,他的眼眸中一如既往,充斥着厌世和不屑。
他的薄唇干裂,唇色和面色一样失去血色。
嘉昌道:年轻人,跪了这几日,你现下可有悔意?祁案虚弱地哼了一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还是之前的那句话,从未变过。
嘉昌笑了笑,视线扫过他身后的骑兵,道:本侯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那便怪不得本侯了。
祁案微微垂头,不答话。
嘉妩在嘉昌身后,看着自己爹的背影,她有些好奇,想看看爹会如何对付祁案这样的执拗之人。
嘉昌朝骑兵们道:你们谁有办法让他屈服,本侯便放了你们,说到做到。
骑兵们一听此话,方才一副病怏怏的倦容瞬间一扫而空,一双双眼亮了起来,如狼似虎地将视线汇集到祁案的背影上。
若目光是把利刃,想必祁案此刻已被他们捅成了马蜂窝。
但如祁案这样偏执之人,想必在不久的将来,下场不会比变成马蜂窝好。
骑兵们开始蠢蠢欲动,个个目露凶光。
他们不约而同地放弃了通过游说的方式说服祁案,而是眼眸中泛起汹汹杀意。
想必这几日在侯府外跪着,他们该劝的话都已经倾泻殆尽了,而这个祁案始终就是一根筋,如茅厕中的石头,又臭又硬!所谓先礼后兵,他们的礼已经到了,这个混小子不领情,那就怪不得他们对他下狠手了。
嘉妩见骑兵们凶相毕露,对嘉昌道:爹,此人如此莽撞,一看便是被人推出来当了刀子使,是只替罪羊。
我们留着他,或许能顺藤摸瓜,找出陷害侯府的幕后主使。
嘉昌摇摇头,道:他已是弃子,就算不是,你看看他这副被卖了还替人数钱的蠢样,顽固不化,还指望能从这种蠢物口中撬出些什么。
祁案抬起眼,仇视地瞪着嘉昌和嘉妩,他冷笑声线沙哑道:你们父女少在这一唱一和激我,我不吃这套。
看看,看看,就这死性不改。
嘉昌道。
嘉妩还想再说些什么,府中管家邓忠从府内走出来,到二人身后停下。
侯爷,姑娘,护卫莫忘醒了。
嘉妩转身惊讶道:醒了?他现下如何?是的姑娘,府医说他此一醒,今后只需好生修养,就不会有什么大碍了。
邓忠如实答道。
嘉昌表现淡然:嗯,他性命无忧便好。
嘉妩当即和嘉昌告退,朝府中行去,莫忘好说歹说也为她挡下一箭,再次救了她一命,眼下他醒来,她自然要去看望一二。
---府医院内,嘉妩穿过重重绿影,步上回廊,朝莫忘所在的西庑房行去。
午后的日光鎏金,透过椿树绿叶的间隙,碎在干净的木制廊下,如一地金子。
空中弥漫着微苦的药草香气。
走到西庑房前,嘉妩轻轻推开素纱槅门。
西庑房内陈放的木榻正对着房门,是以她一推开门,就望见了坐在榻上的男人。
他瘦削的脸庞上毫无血色,一头乌发散落,根根分明顺滑地垂在他的肩下,他身穿一件单薄的玄色衫衣,衣口领子略微宽大,露出其中几寸遍布伤痕的肌理。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木榻上,背后枕着堆起来的软枕,一张薄被覆盖在他双腿以下,府医嘉平正在一旁替他把脉。
她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木榻上的男子缓缓睁眼,僵硬地移过头,朝她望来。
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不期而遇,嘉妩脚下一顿。
窗外的日光透过纱窗,映在他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
病态攀上他的眉宇,他的眼下一片乌黑,因消瘦而使双眼微陷,显得愈发深邃,此时他的状态并不比府外跪着的那个祁案好上多少。
他们一样精疲力竭,形色倦怠,精气神折损了大半。
而莫忘因中箭,身躯也遭受重创。
即便如此,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依然敞亮,映射出点点细碎的光,但其中还夹杂着乌黑,寂静,深不见底,和隐隐漫出的意味不明的情绪。
嘉妩心中不由地忐忑起来。
他这双眼,如今越发像极了沈禁的那双眼。
她小步走过去,在他的床边停下,挤出一丝笑容,轻声道:莫忘,你...你好些了吗?莫忘静静地觑着她,并不言语。
一丝丝心虚感从她心头冒出,若雨后的绿竹,节节攀高。
嘉妩尴尬地避开他的视线,转身去问府医嘉平:平伯,莫忘他怎么了?平伯还在给他诊脉,道:回姑娘,他当下熬过了最危险的时刻,人已清醒,至于为何不出声,奴觉得或许是没什么力气吧......没力气?嘉妩再次望向莫忘。
他还在盯着她,目光幽幽,不过身子确实纹丝不动,整个人似一个冰雕。
她的目光扫过他中箭的心口,那日暗箭擦过他的心腔,险些就将他的心脏穿透,他为此昏睡了三日,再强壮的身子也会变得软绵使不上力气,更何况他身上早有暗伤。
嘉妩道:我去命人传膳过来。
她说完,方要走,身后响起莫忘低沉沙哑的嗓音。
我没死,你是不是很庆幸。
她闻之,回身疑惑道:嗯?莫忘紧盯着她:不是吗,我没死,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嫁给周沐风。
不用等五年。
他加了一句。
他昏死过去前,曾对她说过,若他此番死去,五年内,她不可嫁人,还要日日为他手抄《往生经》。
嘉妩蹙了蹙眉。
虽说他若因此事而死,她心下确实会难安很久,但也不至于要为他守孝五年不嫁人吧。
她可没这么答应过他。
而且他说的这番话,在她听来却是察觉到几分醋劲。
嘉妩思毕,看着坐在床上的男子,心头突然有了主意。
她眉头舒展,朝他步步走近,樱色的红唇边浮现出一丝浅笑。
莫忘,你是不是心悦我?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