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男子重重咳嗽起来, 手握成拳捂住自己的唇,面上终于染上一丝血色,薄红慢慢染上他的脖颈。
他撇开眼, 不去看她。
咳咳...咳咳......一声咳得比一声剧烈,他眉心蹙起, 双眸紧闭, 痛苦之色涌上略微发白的面容, 仿佛要将心肝脾肺都咳了出来。
府医嘉平怕他因此伤口裂开, 连忙往他的穴位上扎了几枚针。
嘉妩立在一旁看着莫忘,姿态随和且娴静, 并不慌乱。
良久,咳嗽声终于淡下来,莫忘背靠着软垫, 捂住唇的手无力垂落,他微微喘气, 一张一合的薄唇恢复了靡丽的嫣红, 衬得面容愈发苍白。
又缓了好一会儿, 他才缓缓开口, 声音比方才更低哑。
姑娘在胡说些什么?是什么让你拥有如此自信?他一字一句缓慢说道, 仍是不看嘉妩, 偏头看向窗外。
嘉妩面色不动,从木榻边放置的小绣墩上坐下身来,道:莫忘,你看着我的眼睛。
男子不听。
她道:不敢看就是心悦我,不然你为何不敢看着我。
莫忘皱了皱眉, 立即回过头来:看就看。
他的眼神不躲不闪, 牢牢定在嘉妩身上, 似是急切地想要证明些什么。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个眼眸如炬,熠曜如星,另一个瞳孔澄静,水润空灵。
真的不是心悦我么?少女复问道。
不是!莫忘否认得又快又坚决,面上的红晕却并未退下,反而愈发通红。
少女不再言语,淡定地看了他两眼,才轻声:哦,原来你真的心悦我。
你怎么会心悦我呢......她眉眼微敛,喃喃自语道。
莫忘瞪着她,面露窘态,他的情绪渐渐再次汹涌起来,挣扎着要倾身,道:你......嘉平立即拿起浸了安神香液的湿帕,一把捂上他的口鼻。
他被迫噤声,吸入的安神香,渗入血脉通达四肢,身躯瞬间变得越发无力,只得虚弱地靠在床榻头,连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散失了。
嘉妩立起身来:你好生休养,我去命人传膳过来。
她理了理裙摆,转身朝门外行去,没再回头。
莫忘的目光不移,望向她纤细的背影,摊在薄被上的手慢慢握紧,又因使不上力骤然松开。
直到少女步出西庑房,身影也从墙上纱窗外消失,他仍没有收回目光。
真的心悦她么?他想,是的。
他心悦她。
否则他不会在多次生死攸关时,眼中心底只满满当当地填满她一人。
他不会为了她去参与险象环生的狩竞,更不会为了救她豁出自己的性命。
这一切的一切,除了心悦她,他再也想不到另一个合理的解释。
从那日苍穹山狩竞,他为皇帝挡刀,危在旦夕,而脑海中浮现出她的身影的那一刻,他就无法再骗自己。
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喜欢上她了,甚至,不仅仅是心悦那么简单。
他还想要更进一步,比如得到她,占有她.....娶她。
方才她离去时一脸失意的模样,她是因他的否认才如此伤神的么?思及此,莫忘乌黑的长睫轻垂,唇边浮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会娶她的,也会亲口告诉她,他的心意。
只不过不是此刻。
在娶她之前,他还有个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但他不会让她等太久。
---嘉妩离开西庑房后,走入花苑,在花苑的藤萝花架下踯躅前行。
夏日午后微烫的日光,映照在她洁白如雪的面颊上,她伸出纤纤素手,拂过那些长长垂落的紫藤,身下裙摆荡漾开去,印在地面犹如移动的水纹。
藤萝花架尽头,是一个藤枝扎的秋千,紫白相间的花朵如星星般点缀其间。
嘉妩走到秋千旁,慢慢坐下身来,踮脚微荡。
身侧高高的槐树树冠,替她挡去了绝大部分的日光,槐树油亮墨绿的叶子,正在半空中摇曳,发着光。
望向远方的亭台楼阁,她的眸光渐渐放空。
心事如天边的云海般,层层翻涌而上。
方才在府医院的一幕幕,重新浮上心头。
她竟不知,沈禁心悦她,亦不知,他是何时心悦她的。
想来有些可笑。
前世她对他一见倾心,一厢情愿地痴恋了他许久,而他却对她不屑一顾,将她锁在暗无天日的东宫角落,任人欺辱,直至死去。
这一世,她不再爱他了,且日日都绞尽脑汁想着要如何杀他,而他却一反常态地爱上了她。
她越发觉得他这个人好生奇怪,简直不可用常理揣测之。
嘉妩长长叹了一口气。
自她重生以来,这辈子许多事都在她直接或间接的干涉之下,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从退去裴府的亲事,解决贪墨案,与周沐风议亲,再到周皇后提前有孕。
就连沈禁也与上一世相去甚远。
并且,除了周皇后突然有孕这件事,其他的变化似乎都在朝着和谐光明的方向趋近。
提及周皇后,她想着,既然贪墨案一事能被改变,那么她也一定能护着周皇后保下这一胎,让其平安顺利地诞下皇嗣。
至于沈禁......嘉妩望向远方的双眼眨了眨,眸光间掠过一丝迷茫和不知所措。
今生的他,已不再是上辈子那个冷血无情的高高在上的大离储君。
如今的他,是那个愿为救她而抛却自己性命的护卫——莫忘,这次贪墨案一事,若是没有他,兴许也不会那么顺利地被化解。
嘉妩在秋千上静坐良久,看着天边的夕光微微出神,直到明亮的天光刺得眼睛生疼,她才回过神来。
愁肠百转,思绪万千。
她站起身来,却发现双腿因久坐而微微发麻,回头望向府医院西庑房的方向,她又伫立许久。
深思熟虑之后,她还是决定今后不再杀他,好生助他修养身子吧,若他以后恢复记忆,重入东宫之时,能念及几分嘉府曾对他的庇护之恩,说不定他也能成为嘉府的一把保护伞。
上一世的沈禁虽然混蛋,但至少重情重义,那些跟着他助他夺位的臣子们,个个的结局都不错,不是被封为千户万户,就是赏了几辈子都用不完的金银。
------又过了三日,钟鸣催雾散,清晨的第一缕曦光照入紫禁城中,宫舆于宫道上辘辘行车。
石道上被宫人们洒了水,略显潮湿。
琉璃瓦下,朱漆墙侧,嘉妩和周落雪并排行走在宫道上,正往坤宁宫的方向行去。
她们二人,一个身穿优雅的百蝶苏绣软烟罗齐胸襦裙,外搭海棠色雪蚕丝披帛,一举一动,柔婉妩媚,仙姿玉色,叫人移不开眼。
另一个打扮成贵公子的模样,乌发高束,簪以紫玉金冠,一袭墨蓝刺绣玉竹麒麟圆领补服,英气勃勃,明艳逼人。
二人到周皇后的寝殿时,周皇后还未起身,她们二人只得先在殿外侯着。
周皇后的寝殿外养了两只孔雀,一见到嘉妩和周落雪二人,便急不可待地开了屏,在二人面前大摇大摆招摇起来。
嘉妩和周落雪一边欣赏两只俏孔雀妖娆的身姿,一边窃窃私语有说有笑,耐心地等候着周皇后召见。
过了一会儿,皇后寝殿的门打开,席姜姑姑从里面步出。
二位姑娘,娘娘醒了,你们进去吧。
好的姑姑。
皇后寝殿内,嘉妩和周落雪穿过重重帷幕,来到周皇后的凤榻边。
周皇后方清醒坐起身来,一头乌黑的长发上,钗环尽落,未簪一饰。
她净白的脸庞上略显憔悴,整个人瞧着气色也大不如前,眼下隐隐可见淡淡的乌青。
周边侍女和女医正服侍她起身,穿鞋披衣。
臣女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凤体安泰。
妩妩,落雪,你们来了,免礼吧。
嘉妩立直身子,见周皇后精神不济,慰问道:娘娘近日可是身子不适?怎脸色白了不少?对啊长姐,你的脸色真的好差啊,我从来没看过你这么疲倦过。
周落雪道。
周皇后坐到梓木梳妆桌前,唇角微弯,温和却有些气虚道:许是骤然有孕,我这身子一时间适应不过来,不过应是不打紧的。
嘉妩还是放心不下,道:娘娘万金之躯,可要好好珍重凤体,不如再请御医来瞧瞧,也是多一份安心。
她话音刚落,周皇后身边的一名医女抬头插话道:嘉姑娘有所不知,太医院的御医日日都会来给娘娘诊脉,娘娘凤体并无差池。
况且娘娘这属于初次有孕,多方不适应也是女子有孕中常有的情况,只要好好调理身子,便不会有什么大碍。
嘉妩蹙了蹙眉,看向那个说话的医女。
此人是何人?怎胆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抢去皇后的话头,当真不知礼数。
周落雪向来心直口快:你是谁?这有你......她还未说完,就被嘉妩拦下,嘉妩对周落雪施以眼神,示意她别冲动。
周皇后在一旁打起圆场:妩妩,冯医女所言不虚,太医院的御医们确实每日都会轮流来宫中请平安脉,我这啊应皆是初孕引起的百般不适。
嘉妩温和地笑了笑:原来如此,娘娘凤体大安便好,妩妩也就放心了。
------临近正午,嘉妩从宫中回到安远侯府。
一路上,她眉头紧锁,忧心忡忡,方才周皇后憔悴虚弱的模样,实在令她忧思不已。
上辈子她没怀过身孕,也不知女子有孕究竟会是个什么感受。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周皇后怀着身孕的样子处处透露着不对劲,周皇后身为将门之后,平日里身强体壮,还会些武学,如今怎会因为怀个身孕,便气虚至此。
但方才那个医女却说,御医们每日都会来坤宁宫轮流诊脉,周皇后身子并不大碍......难道,当真是她多虑了吗?圣旨到——嘉妩正想着,身后突然响起内侍尖细悠长的嗓音。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