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妩玉雪白梅般的小脸上缀上担忧之色。
那摄政王为何要向我们大离起兵呀?好端端的, 两国之间太平和睦不好吗?嘉言亦面色凝重:怕是,党派相争,为之权势, 他若在离国也能讨得好处,那他在荆国便会愈发功高震主, 无人可以撼动其地位。
若要挑起两国争端, 恶化两国交往, 哥哥, 你觉得魏舜会怎么做?嘉妩的声线微颤。
这......嘉言微微垂头,看向葳蕤炭火, 若有所思。
我当真不懂,那魏舜明明已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为何还贪心不足, 难道权势对你们男人来说,就如此诱人么?妩妩......莫忘看了兄妹两眼, 冷声开口:天下熙熙, 皆为利往, 至于魏舜待我等, 恐轻则如拒开正门辱之, 重则斩杀。
屋子里陷入可怖的阒静, 只闻炭烧烈动之声。
因此这一趟,我们要万分小心。
------七日后,离国使团到达荆国京都洛京城外。
当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
离国来使和荆国迎使两条庞大的队列停在城下,如先前在鄀虚城下那般, 等待入城吉时。
这一次, 来迎离国来使的荆国人比之前添上不下数百人, 其中身份最为贵重的,乃是礼部尚书赵谦问。
这赵谦问是个年近花甲的儒雅老先生,他头发与胡须皆苍白如雪,身披紫袍腰际鱼袋,和嘉言客套了几句,便立在荆国队列文官之首,而作为正五品的官的卫镇抚使梁骏则在武官队列的第一位。
嘉言受封斛塘节度使,虽是虚名,但好歹也是从二品官员,他作为使团正使,理应站在队列的正前方。
两国队伍靠的极近,梁骏就立在嘉言身侧两步开外处。
梁卫镇抚使,今日我等入洛京城,应是不会再出什么岔子吧。
嘉言稍稍偏头,用关心的语气对梁骏道。
梁骏在七日前落雪的事上吃了鳖,眼下他仍然没有好脸色,只以为嘉言是在暗讽他。
嘉节度使莫要操之过急,若我洛京再遭地裂,恐怕与你等脱不了干系。
伫立在梁骏右侧的赵谦问闻声侧过头来,用极其平和的语气,说着端肃的话,道:梁大人,但凡读过圣贤书,都知道怪力乱神之事不可信,你用此等低劣之手段阻拦离国来使进京,究竟是何居心,你和你的主子,心知肚明,老夫就不扯落你们的遮羞布了。
赵谦问说着移开眼,望向嘉言,再三道歉:嘉节度使,抱歉,让您见笑了。
嘉言立即拱手恭敬道:哪里哪里,赵尚书客气了。
你这老匹夫,你到底是离人还是荆人,你帮着谁说话呢?梁骏怒道。
老夫是荆人,可狗贼不配老夫帮言只字片语。
赵谦问说完,一甩紫袖,转过身去面朝城门立着,不欲再理他。
梁骏隐忍着怒意,面目狰狞:好你个老匹夫,今日你这话,我必一字一句告知摄政王殿下,来日有你好看的。
哼,老夫恭候。
叔父摄政王到——二人正你一嘴我一嘴争吵着,突然一声高喝响彻云霄,尖锐的通报声传入众人的耳中。
紧接着众人所立之地地动山摇,尘沙纷飞,颇有地裂之势。
洛京城昊天门内,一支阵列浩大的铁骑奔涌而来,为首之人,发簪墨玉冠,身着玄色缂丝嵌金丝蟒纹袍,外披银色盔甲,策马而来,挥鞭无滞,威风凛凛。
此人正是荆国摄政王——魏舜。
荆国在场的三品以下官员见此,纷纷跪下身来。
臣等,拜见摄政王殿下——离国来使不被荆国礼教所束缚,因此不行大礼,只做了个作揖的见面礼。
魏舜的汗血骏马在众人面前刹住,嘉言和莫忘也终于得以瞧清他的面容。
魏舜此人,鬓若刀裁,苍髯如戟,一双美目,目光炯炯,眉间凛然,若非莫忘和嘉言早便知悉他已逾四十的年岁,甚至要误以为他才年近三十。
这位荆国的叔父摄政王,一副皮囊生得当真极其俊美,但若细看,还是能瞧见几分岁月在他额前和眼角的沉淀,然这并不影响他的风姿分毫,反而尽显上位者应有的成熟和威严之风。
魏舜跨坐在巍巍高马之上,狭长的凤眸横扫,肃利的视线划过众人,一阵大风掠过,掀起他身后的墨色披风,阵阵威压于无形之中,朝使团袭卷而来。
令人望而生畏。
都平身。
荆国臣子们听闻,战战兢兢地立起身来,不少人裙围下的双腿暗暗打颤,而礼部尚书赵谦问,神态从容不迫,像是并不将魏舜放在眼里。
赵谦问冷哼了一声,开门见山道:秦王殿下纵容自己的手下,如此怠慢别国来使,是何居心?梁骏怒瞪赵谦问一眼,疾步走到魏舜的马下,半跪下身,为难与惧意爬上脸颊,道:殿下恕罪,属下无能,将此事办砸了。
魏舜高高在上,居高临下地缓缓垂眼,看梁骏如看蝼蚁。
忽而,他眼中寒光乍起,冰冻三尺,一瞬间,腰际宝刀被抽出,破风而出,快刀斩人首级。
当场,血溅三尺,朱墨弥天。
不过一息间,梁骏已身首异处。
唔.....嘶.....在场的不管是荆国臣子还是离国臣子,无不大惊失色。
更有几个胆小如鼠的,直接骇破了胆,一屁股摔坐在地。
嘉言虽身为安远侯世子,但却也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惊地即时后退了好几步,还是莫忘伸掌抵住他的腰身,他才勉强稳住身形。
魏舜杀完人后,神色不变,若无其事地将手中刀,反手交给身后的下属擦拭。
他抬眼,目光阴鸷,望向嘉言。
嘉节度使,先前这个孽障招待不周,也有本王下属未对其言明之过,本王回去会严惩相关人等,还请诸位来使莫要放在心上。
明明是道歉的话,从这位摄政王的口中说出来,却如惊雷暴雨将临,昏天暗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方才大离义愤填膺的那群老臣,此时全部噤若寒蝉,低着头,皆不敢直面魏舜的视线。
莫忘神色如常,眸含坚冰,低声对嘉言道:勿露怯。
嘉言强行镇定下来,作揖道:那是自然。
------荆国,专供来使休憩的班棘馆内。
嘉言步入掖玉堂,步履紊乱,额冒冷汗,跌跌撞撞地往堂正中的圆桌前走去。
哥哥,哥哥,你小心些。
嘉妩在一旁扶着嘉言的手臂,避免他一个不慎,摔倒在地。
莫忘在二人身后慢慢地走着。
嘉言来到桌前后,两手撑在铺上绣绸的桌上,双眼放空,定定地看着绣绸上的牡丹花纹。
嘉妩忧心忡忡地看了他半晌,开口道:哥哥,没事的,好歹那秦王并未为难于我们。
她今日藏在车舆之中,并未亲眼瞧见魏舜杀人,但随着使臣们进入班棘馆时,听到不少文臣对魏舜的议论,因而虽未闻但恍若亲见。
嘉言缓了好一会儿,深深吸上几口气,将心中的畏惧压下去。
没事儿妩妩,哥哥心里强大着呢...只是第一次见如此血腥的场面,难免心惊,那魏舜,当真是个穷凶极恶的主。
嘉言安抚似的看向自家年纪尚小的亲妹,今后,我们务必小心行事。
嗯嗯!嘉妩用力点了点头。
嘉言回头对莫忘道:莫忘,你说的没错,看今日这阵势,荆国礼部和魏舜之间确有鸿沟,礼部应该是属太后一党。
莫忘道:世子,梁骏的意思便是魏舜的意思,他只不过是魏舜的棋子,今日,魏舜是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
嘉言赞同道:确实。
大离那一百多个军士,是捕于魏舜的属下之手,昨日世子也得到消息,魏舜将这百来个军士中的三个将领暗中押送入京,我想他此举就是怕在边境的俘虏会被离人暗中救走,以此生出变故,因而他索性将军士中的主心骨控制住,带到洛京,这样一来也便于将其作为人质和我们离国谈判。
有理。
嘉言道,若是当真如此,我们该如何应对?前几日和那些老臣商量了许久,也没得出个合理的应对之策。
拿百万两黄金去换,是万万不可的,要放弃这百来个军士的性命,亦是万万不能。
嘉妩道:哥哥说的对,自然不能拿银钱去换,荆国能提出如此无耻的条件,黄金万两亦不能满足,有第一回,势必有第二回,我们不能纵着他们,若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莫忘沉默片刻,望向嘉妩的乌眸中流过一抹暗潮,面如桃花的少女朝他投来视线时,他连忙移开,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世子,或许我们可以拉拢太后党,这样就不用怕魏舜。
他顿了顿道,若是可以,说不定我们能帮荆国皇太后,扳倒魏舜。
莫忘,你小声些!嘉言慌忙朝四周左顾右盼,道:这里可是荆国,咱人在屋檐下,小心隔墙有耳。
世子放心,我听力极好,十丈内并无人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