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高耸的宫墙之下, 三三两两的宫人们规规矩矩地走在石泥宫道上,换了宫婢衣衫的嘉妩垂着头,形影单只, 脚步略快,朝前走去。
走到一座竹苑外, 她止步观望了四周几眼, 宫道两侧仍是布局整齐的楼宇, 好不容易才寻到这间竹苑。
她入宫前仔细查看了荆国宫城的地图, 想必这儿就是地图上标注的茂林幽竹的如意馆,这个地方, 正好坐落在荆国皇宫的中垂线上,整条宫道连接的是皇帝上朝和歇息之所。
也就是说,荆国小皇帝若处理完政务后, 若要回自个宫里去用膳小憩,就一定要经过此地。
嘉妩抬头看向面前的这个竹苑, 苑内众多竹枝绿叶破墙而出, 垂到墙外随风摇曳, 只要此时嘉妩一伸手, 就能摸到竹枝。
宫道和竹苑的连接处, 有个半圆形的石拱门, 放眼望去,其中是条幽篁小道,一直通向院子的最深处。
为了不在此人来人往的宫道上站太久,引人注意,嘉妩思索片刻, 决定先躲入竹苑内, 藏身在宫墙之后静静等待小皇帝的仪仗队路过此地, 皇帝出行必定会发出不小的动静,到时她只需稍加留意便好。
原本她身为女子,应该直接去寻荆国皇太后的,皇太后手中有实权而小皇帝没有,若能说服皇太后,营救哥哥和莫忘这事必然事半功倍,但皇太后在内宫,那儿有重兵把守,轻易无法混进去,于是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先来寻小皇帝。
嘉妩一边想着,一边越过石拱门,藏匿于宫墙之后,透过镂雕花纹的石窗,谨慎探看宫道上的情况。
她等了一会儿,终于听到不远处传来清泠庄重的宫乐,伴随着层层叠叠的脚步声,朝这边越来越近。
会不会是小皇帝的仪仗队过来了?嘉妩心想着,伸长脖子望窗外看去,可无奈窗子能提供的视野有限,她不得不向石拱门处挪几步,打算着探出头去瞧清楚即将路过的队伍究竟是不是小皇帝的仪仗队。
可她还没挪动几步,身后就突然伸出来一直大掌,捂住她的唇,将她往竹林深处拖去。
唔——唔——那人的力道又大又稳固,丝毫不逊色于莫忘的腕力,而且他还能预判她的所有自卫式攻击,轻松躲过去,她所有的挣扎在他手中皆是无济于事。
那座林子中的竹枝茂密,遮天蔽日,林下幽暗,在那么一瞬间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与心慌。
直到被拽进竹林内的一处长宽一丈的圆形空地,那人才放开她。
松手之前,他还低声恐吓她:若你待会喊出声,我立刻杀了你。
还有,别想跑。
嘉妩脱身之后,立即退到一旁捂着乱跳不止的心口,大口喘气儿,方才的满腔惶恐逼得她忘了呼吸,他若还不放手,她就要窒息晕厥过去。
喘息之余,嘉妩不忘提防绑她之人,转身终于瞧清了那人的真面目。
绑她的男子容色俊秀,瞧着不过十七八岁,一张脸经上天的精心雕琢,剑眉星目,鼻梁英挺,轮廓犹如刀削,线条平滑而坚硬,他的肌肤如天山雪,白皙无暇,薄唇若三月桃花,殷粉流光。
身躯颀长,穿着里衬绣有银蟒的玄铁甲衣,屹立笔直,一只宽掌攥住腰际配剑,眸光星明,颇有几分威风。
似乎......是个侍卫。
喂,你是哪的宫婢?为何在此鬼鬼祟祟?那侍卫敛下阴沉的脸色,问嘉妩道。
嘉妩忐忑地注视着他。
见他一脸人畜无害,挂着明朗的笑意,仿佛方才绑她,以死威胁她的人并不是他。
此人脸变得真够快。
我......奴婢,只是碰巧路过此地......她吞吞吐吐答道。
侍卫乌黑的双眼似能洞穿人心,他的声音也阳光不少:你不用这么怕我,方才多有得罪,但是你知道那道上过去的是什么人吗?方才那支仪仗队,嘉妩心中有了猜测,但她还是装作不知,摇摇头。
不知。
那是陛下的车辇,你这样冲出去,必死无疑,你可知晓?嘉妩心头一颤,咬住下唇半信半疑地盯着他。
侍卫耐心地解释道:宫规没背吗?宫人私自冲撞帝辇,乃是大不敬之罪,等同欺君。
即使你是十万火急的事有求于陛下,或是想引起陛下的青睐,你都不应该去拦陛下的龙辇,会诛九族的!竟会如此......嘉妩胆颤心惊,她是离国之人,初来荆国,自然还不了解荆国宫规,虽说她并不打算强拦仪仗队,只是想使些计策让小皇帝自己下车来见她,但无论强拦也好,耍手段使计谋也好,不都是拦宫车,两者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分别。
她思毕,心头涌上一丝庆幸,开口道谢:多谢大人提点,奴婢感激不敬。
侍卫瞅着她,语出惊人:你不是宫中的婢女吧。
大...大人如何得知?宫中的婢女都是经过严格筛选,层层选拔上来的,个个将宫规背的滚瓜烂熟,倒没见你这么不机灵的,而且宫婢们不会喊我大人。
嘉妩心情复杂,这次是她大意了,没能了解透彻荆国皇宫内的详情,就硬着头皮闯入宫来。
事已至此,也没必要瞒着了。
我...那侍卫打断她的话:你该不会又是哪个官宦之家的姑娘,想要以这种方式进宫面圣吧?不不不,您误会了。
嘉妩不停摆手,为自己辩解道,不瞒您说,我...确实不是宫中的婢子,此番入宫来,是有十分要紧事想要禀告陛下,大人,您能帮我见到陛下吗?她双手合十,放在胸口,一双漂亮的眸子中盛满期盼,虔诚地央求道:大人,只要您愿意帮我见到陛下,我一定永远铭记您的这份恩情,今后您有什么需要的,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一定义不容辞!侍卫道:要说你想见陛下,你肯定是找对人了,我就是陛下身侧的御前侍卫,不过我也不能轻易带你去见陛下吧,万一你......大人不必担心我是刺客,您身手如此好,方才又将我捉到此地,想必已经清楚我并不会武,若您还心存忧虑,大可寻几个姑姑,太医过来搜身,看看我有没有带些什么有损龙体之物。
嘉妩说这话时,桃花眼中泛起泪光,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主动让人过来搜身是件多么屈辱的事,可眼下为了让这个侍卫信她,她豁出去了。
侍卫沉默了一会儿,面色为难道:行吧,信你一回,跟我来。
多谢大人。
---嘉妩跟着那侍卫,行走在禁宫之内。
这一路上,二人走的皆是阳光能照的到的康庄大道,并未像话本里出现的坏人带路小白花那样,故意将纯善的小白花带入阴暗的巷子里,然后实施罪恶,这时候恰好正义的小将军及时赶到,来一场英雄救美。
他们走到一处高大壮丽的宫门前,侍卫停下脚步。
嘉妩抬头一看,只见那匾额上龙飞凤舞写着三个敕金大字:福宁宫。
福宁宫门前两侧,伫立着数十名,同那侍卫身穿一样玄铁甲衣的侍卫。
只不过,他们的容色生的,都没她身侧的这个侍卫那么养眼。
门前立着的侍卫们见嘉妩二人来,朝她身侧的那个侍卫颔首示意。
两方以眼神交流后,侍卫们都没有拦嘉妩二人,而是直接将他们放行,进入福宁宫。
侍卫将嘉妩带到一座名为紫宸的宫殿内,他推开宫殿门,殿外的光涌进殿内,照亮了摆放在地上的红色锦毯。
侍卫走了进去,道:陛下就在殿内,你......啪——可谁知他话还没说完,脚下的光消失,身后响起一声关门声。
侍卫眉心一蹙,转过身去。
只见,身后的姑娘已屈膝跪在锦毯上,朝他行了个大礼。
离国民女嘉妩,拜见荆国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丝惊异,从男子惊为天人的面容上闪过,但很快,他便恢复了镇定。
整个人,也从方才的轻松明朗,变成当下沉着静漠的九五至尊。
你是怎么发现我是皇帝?他觑着少女瘦弱的脊背,冷冷问道。
嘉妩呼吸一窒。
这位皇帝看似年轻,但举止言行中却有着常人学不来的沉重气场,仿佛一生下来,就自带王者独有的威畏气息。
且这个荆国皇帝,恐还是个多面派。
她强行冷静下来,道:回陛下,陛下天子帝王之尊,要扮作一寻常侍卫何其困难,一身玄铁甲衣,根本掩不住您浑身真龙之气。
皇帝冷笑道:少在这说这些恭维谄媚之言,朕看你分明就是在嘲笑朕演技拙劣。
嘉妩额前沁出冷汗:民女不敢,陛下明鉴,陛下扮作侍卫,想必只是为了出行方便,先前那些个仪仗队,民女估摸着有两三百人,整日被如此多的人跟着,陛下也会觉得聒噪,陛下此举并非是要换个身份,而民女不一样,民女扮作宫婢,是实打实得想要让众人都误以为民女就是宫中的宫婢。
要说演技拙劣,也应该是民女演技拙劣,陛下慧眼识人,寥寥几句话,就识破了民女并非宫婢的事实。
殿内寂静几分,皇帝瞥了眼右手心中沾到的黄灰,眸中掠过一丝异光,道:你长相平平,倒是生了一张巧嘴。
谢...谢陛下夸赞......嘉妩还跪在地上,并不敢抬头,听闻皇帝的语气,似乎怒意削减不少,她默默松出一口气。
其实她早便瞧出他是皇帝,只是先前在宫道上,她谨慎起见,没能立即拆穿他。
哪有看门的侍卫,身上能染上龙涎香,且随意进出皇帝寝宫的。
作者有话说:。